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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瞎子 ...


  •   烽火连天,断壁残垣,炽红的战火映着灰暗的苍穹。似坠落的晚霞,沉在无底深渊。
      尖叫声,崩塌声,炸裂声,似刀子般从四面八方灌入秦墨耳里,沿着流动的血脉,一路传入失率的心脏,割得他心口发疼。
      这仿佛是另一个世界,来自地狱的世界。

      自秦墨到达北渊将军府,把信递给潇澈,权倾一世的北战将军立刻下令准备行军魔城。一路上秦墨都没有翻看秦白写给潇澈的信,他是有时候看不爽兄长,但还不至于看他的私信。潇澈的看完信的表情和做出的安排,他才知道魔城出事了。
      为什么信在很久之前寄出却又辗转到秦白手上,很有可能就是寄出途中被截胡了,秦白只好把信给秦墨去送。
      那是一封求救信。
      求的是北战君潇澈,救的是魔城全城。
      秦墨最后决定抄近道从暮雪山原路返回,因为他想起来,兄长推他上马那一刻,秦白身上弥散着的血腥味,是因为秦白受伤了。
      当潇澈安排好行军时,秦墨已经不见踪影。

      求救,厮杀,求饶,寂灭。
      他踩过妖血,跨过残肢,还在厮杀的妖和人,血液溅在他衣服上,手上,脸上。
      擦身而过的,躺在地上没有声息的身躯,有的曾经跟他在醉楼一起吃过饭的,有的曾经在路口摆摊卖饼会捎给他的,有的曾经跟他打过架的。他就像孤魂一样,在无尽的黑暗中行走。
      血液的甜腥混杂着尸体的腐臭,熏红了秦墨的眼眶。

      秦墨握紧拳头,挣脱开抓着他的那个道士,但下一秒,秦墨所有的动作都停住了。
      道士,一刀捅进他肚子。
      血液沿着刀柄滴落在地上。
      那是一把短刀,刀柄上的红玛瑙染上血液,像哭泣的眼睛,留着鲜血,泪水滴在地上,在地上开出一朵一朵鲜红的梅花。
      那是景画然不管去哪里都随身携带不离身的短刀。
      身体就像被扔进冰窟里,全身血液停止流动全无直觉。以至于腹部的疼痛血液的喷涌,也不能给他带来一丝知觉。

      魔城的南营西街北宫都有牢不可破的结界,此时南营北宫已经被沦陷了,东市更不用说了,逃不掉的妖被屠了个干净。而逃掉的妖,此时,就在西街里。
      秦墨听到有道士提到灵核。他们是用半块灵核破了北宫南营的结界的。
      秦墨想笑,因为,他父亲,灵核只有半块,他是知道的,因为还有一半,就在西街樱火树里。
      那半块灵核不会那么巧吧?嗯?
      如果他们手里那半块正是秦希的…
      秦墨抬头,西街尽头的那棵茂盛满枝粉花的苍郁神树,依旧威严耸立。

      敌人数量太多,十四岁的秦墨根本无从抵抗。被几个道士摁着跪在西街牌坊前。
      道士挟持他来威胁西街简夫子。
      西街结界不会受任何外界的影响,包括在魔城称霸的雪狼族。
      只有至纯至善至灵的生灵,才可以自由的通过西街的结界。也有例外,那便是西街简夫子点头允许。
      简夫子,是西街灵气生成的神明。

      原本居民数量只有东市五分之一的西街,现在里面却站满了受伤的妖,人,神灵。他们站在牌坊结界的另一边,看着牌坊另一边他们熟悉的少主,那个接近癫狂的少年。
      他们没有说话,眼神里,有悲伤,有空洞,有迷茫。

      一个黄衣仙士,对着西街牌坊喊“简夫子!看好了!这是秦家最后一个血脉,你当真不考虑一下?”
      最后一个血脉。

      西街里,有哭声,喊声,咆哮声,隐忍又悲痛。

      一个青衣书生,从妖群里走了出来,站在牌坊下面。冷峻苍白的面容毫无血色。
      他双手交叠与襟前,弯腰一拜。
      “少主,”简夫子恭敬地说,似乎西街结界外的事情无他无关。
      “我没事,”秦墨哑声道。简夫子是活了千年之久的神明,秦墨接触他不多,但景画然说过,那是一个面冷心热的神明。此时,魔城存活下来的妖灵,都在他一人的庇护中。所以他不能有事,他不能让这个神明做出选择。

      简夫子又一拜,“是。”没有因东市上的狼藉而有任何的恐惧,也没有因秦墨的困境动容。
      简夫子转身,面向这群东市逃来的难民,“散了。”一个冷静到近乎无情的神明,强大而果断,文质彬彬的外表却有钢刃般的铁羽,护着他身下的那一方土。
      秦墨是知道的,不管接下来道士要对他做什么,西街的结界都不会打开。这也是他所希望的。
      他已经不在乎了,自己是最后一个血脉,听上去,真的好孤单。他恨不得闭目就能隔绝与这个世界的任何联系。

      ——嗦
      一支铁刃箭羽,猛地扎进秦墨后背。
      秦墨顿时一口血喷了出来。
      “简夫子可想好了!你不是神明吗!为什么见死不救?我们只想毁了樱火树,不会再伤害任何城里居民。”黄衣道士讪笑道。

      简夫子歪过头来,睨了那个道士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你有脑子吗?哈哈哈,什么叫做不再伤害?难道我们会失忆?哈哈哈哈哈哈。”秦墨一抽一抽的笑着,笑得他眼眶涨红,腹部涌出一波鲜血,泼水一样铺在地上。黑色的衣服,掩盖着鲜血的颜色,却抵挡不住甜腻血味。
      秦墨突然明白,为什么重来不穿黑灰的秦白,那天会穿着一身黑衣站在殿门口。
      他笑得更疯了。
      或许他已经疯了。
      他是最后的血脉。

      黄衣道士把弓扔给边上的道士,抱着双臂,抬头端详着秦墨,“你都要成筛子了,还笑得出呢,怎么就这么不惜命?哦,不不不不——你们一家都不惜命!”道士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所以就剩下你了啊!哈哈哈哈哈哈!”
      “你放心,我死不了。起码你没死,我不会死。”秦墨湛蓝的瞳孔,冒着他还没察觉到的灵炎。
      他现在,都没有承认秦希,景画然,秦白不在了。他不信,他也不接受,他更不想过多的思考和质疑这个被他否定的事实。
      即使腹上的短刀印证着这个事实,北宫被破也印证着这个事实,他都不愿意接受。但是,秦白,那个强大到连秦希都皱眉的怪物,怎么可能会挂掉!所以这一切都不能是真的,是道士们骗他的,他们这些外界的人,狂妄自大,阴险狡诈,为了利益什么都做的出来。
      所以这一切都是为了刺激他的。
      但是为什么东市死了那么多的居民…他们为什么…要死呢。
      秦墨抬起头,西街尽头,樱火树依旧在。仿佛这一切都不过是梦,只有树的那头,总有他有期待的真实。

      秦墨跪了好几天,灰暗的天空如他心情那般,阴沉昏暗。
      但是他没有成为筛子,因为每天半夜,有一个眼瞎的白衣仙士,都会来到他身边,拔掉身上他的箭。
      拔掉箭后,伤口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留着破碎的布料稀稀拉拉挂在秦墨洁白的身上。
      到了白天,黄衣道士会兴致淋漓的拿起弓箭,尽往秦墨脊骨射去,骨头折断的声音似乎能给他带来快感,他也认为,脊骨是一个人支撑之处,似乎那样子就能让秦墨折腰臣服。
      瞎子道士连续来的三天,半夜里,帮他拔掉身上的箭。
      “他们让你拔的?”秦墨觉得黄衣道士不会让人帮他拔掉箭这种行为,毕竟,拔掉之后,伤口便会愈合,不能成为黄衣道士所说的筛子。
      黑色的布条缠着白衣仙士的眼睛,在那苍白的脸上有些突兀。
      秦墨怀疑,他可能不是瞎的,因为这人能毫无犹豫准确地拔出他身上的箭。
      但也不排除这个人道行很深,法力作为他的第二双眼睛。
      “他们?谁?”声音低沉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冷。
      “那些道士。”
      “那不过是蠕虫。”
      没想到瞎子道士会嘲讽自己的同伴。
      他觉得着这道士看着自己腹上的短刀。他似乎真的能够看见。
      “蠕虫?你不是吗?”秦墨哂笑道。
      “我跟你一样,是孤儿。”
      这话说的秦墨愣住了,他重来没有想过自己成为了孤儿,不,是他还没接受。
      瞎子道士似乎捕抓到他的情绪,继续说,“你娘,死在了青州。我娘也是。”
      秦墨顿时冷下脸来,身体开始发抖。
      “你爹,为了报仇,死在明州。跟我爹一样,为了报仇,死在明州。”
      “你兄长,坠落在冥海。还行,这点你比我好,因为我整个家族,全部葬身冥海。”
      瞎子道士站了起来,“也不对,毕竟你家人本来就那么多了,跟我一样,都死光了。”
      “放屁!”秦墨盯着眼前人,但那人面无表情,似乎云淡风轻地讨论着闲话。
      “我们是一路人。”
      “谁跟你一路人?”秦墨有些被气到。
      “没关系,我一开始也接受不了,跟你差不多吧,否认事实,看着仇人一个一个与你擦身而过,却什么也不做。”瞎子道士字字如刀,“但是,我没你那么懦弱,因为我把仇人们,杀了个干净。”
      瞎子道士缓缓起身,有种功德圆满的感觉,慢慢现实在东市尽头。

      孤儿。
      秦墨想到这个词有些想笑。东市西街里大多数妖灵都是孤儿寡亲的,所以他们都会聚在一起生活,围在一起吃饭,似乎那样子能够互相取暖互相安抚。
      曾经弥桃跟他说过,很羡慕他有家人,因为她是孤儿。弥桃带着真心的羡慕,越显得孤单,秦墨那时候心一软便随口说道,“我不介意多一个妹妹。”
      而弥桃,似乎对他这份若有似无似真非真的亲情感到弥足珍贵,逮住就喊他墨哥哥,秦墨听她喊着,却重来没喊过弥桃“妹妹”。他不能理解弥桃对亲情的渴望,不能理解弥桃一声“墨哥哥”意味着什么。
      他觉得是玩笑,是随意的尊称,就像大家都喊华笙鹤为华夫人,喊简妄生为简先生一样。
      他现在才知道,亲人二字,多重。
      重到他无法呼吸,无法心跳,无法活下去。
      不会有人嚣张地在别妖面前显摆“这是我小儿子!可爱吧!”也不会有人温柔地唤他“二白,跟娘来。”也不会有人嫌弃又无奈地说“我怎么有这么个弟弟,不能让人安心!”
      大秦的可爱儿子,二然的心头肉,大白的惹事精,这些他原本拥有的身份,不会再有的了。
      他是一个孤儿。

      “你娘,死在了青州。”
      “你爹,为了报仇,死在明州。”
      “你兄长,坠落在冥海。”
      “否认事实,看着仇人一个一个与你擦身而过,却什么也不做。”

      “我是个孤儿了。”

      天似亮未亮,天边透出朦朦胧胧地光辉,慢慢揭开夜幕。

      蓝色的火焰,在东市街上蔓延开来,席卷每一处楼房,每一个角落。甚至魔城城门,也被灵炎封死。
      一个也别想跑。

      “因为我把仇人们,杀了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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