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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人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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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常宁闻言猛地抬头,三两步走过来,接过顾舒言手里的碎片反复查看,又凑到柱子上的圆洞前向里张望。
虽然洞口背光看不真切,但绝不是正常木头所有的黄白色。
叶常宁蹙眉看了一会儿,突然后退一步,用匕首猛地凿向凹洞,刀口向外,将它附近的表皮一点一点挖了开来。
木屑纷飞,顾舒言来不及制止,刚要张口喊,却听叶常宁的声音从袖子后面闷闷传来:“后退,捂住口鼻。”
顾舒言照做,瞪大了眼睛看他发疯,等眼前的柱子被大面积剥落,露出了里面的内芯后,她才张目结舌,险些吐出来。
完整的一根柱子,有近三分之二的地方都带着青黑色色块,因为颜色是从里向外渗出的,因此有深有浅,斑驳不一,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人被反复打伤,旧的没好,又叠新的,岂一个惨字了得。
“这是……”
“霉斑。”叶常宁道,“以次充好,偷梁换柱。”
顾舒言震惊了:有的木头的确更容易腐蚀霉烂,但这个花园是新修建的,即便天气再潮湿,也不该这么快就霉成这样了啊。
顾又钦闻讯赶来,见后也大吃一惊——光是剥去表皮后的一层都有这么多霉斑,更不要说再往里看不见的地方了。
“终于找到原因了。”他咬牙切齿道,“居然是这些霉斑!”枉费他们晕头转向找了这么些日子,谁能想到,居然藏在这片红褐色的表皮下!
“不。”叶常宁却否认道,“仅仅是霉斑应该害不了人。”
他回头,叫小厮快马回家把自己的琉璃镜片拿来,再小心地凑到木头上去,顾舒言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头皮发麻,险些吐了。
这些木头上,竟密密爬了不少虫,那小虫个头极小,呈红褐色,覆在涂了红棕色漆的木头上几乎看不出来,却在琉璃镜片的放大作用下现了原形。
“这才是原因。”叶常宁总结道。
顾舒言看着红色的小虫在碎片上爬来爬去就觉得全身发痒,想起前不久自己还用手拿起过,真想回到刚刚把自己的手剁掉。
到目前为止,只有虫才最符合他们的推论,找了懂行的人来,更加证实了他们的猜想:这种虫虽然害不了人,却会使人的皮肤过敏,长满红疹,起初瘙痒,被抓出血后,虫子的分泌物感染伤口,自然慢慢加剧溃烂。
但若不知道前因后果,这种伤口诊断起来的确就像是普通的蚊虫叮咬,难怪到现在都查不出具体原因。
“这些霉斑显然不是新生出来的。”顾又钦愤怒道,“从一开始就用发霉的木头盖房子,等出了事再诬陷栽赃到书院头上,打得一手好算盘,简直令人发指!”
叶常宁的想法与他正好相反:“这些人应该也不想这么早暴露出来。”
“怎么说?”
“木料都被暴晒处理过。”叶常宁用木夹子捏起地上的碎片指给顾又钦看,“上面凝固的白浆就是药水,防虫用的,最外面还专门刷了一层漆,看起来和普通木料并没有不同。这些人也算聪明,怕出问题,又是暴晒又是涂药,却没料到今年突然雨水增多,天气潮湿得异常厉害。木头泡了雨水,重新发霉,连药也挡不住这些虫跑出来了。”
顾又钦又是愤怒又是恶心,铁青着脸将东西归还给叶常宁,愤然道:“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做出这等恶劣之事,就该受罚,更何况如今还连累了书院。我这就回去将情况写明,汇报上去!
朝廷拨款的工程不能自己随便拆毁,顾又钦等来一批新工匠,把所有房屋检查一遍,发现除了长廊,新修的水心亭也用的是发霉处理后的旧材料。将这些木料的表皮铲掉两层,露出的全是青紫斑驳的模样,煞是骇人。
皇帝听说此事以后极其震怒,因为这些建筑建好后自己多半也会去坐一坐,若是没发现端倪,就这么被染上了红疹,想想都感到一阵寒凉和后怕,当下连发三道命令让工部给事中彻查工部。不曾想查来查去,最后竟查到了郑国舅的头上。
郑国舅哪里料到事情会闹这么大?六部里由他提拔的官员不少,暗地里偷梁换柱私吞钱款的事情早已驾轻就熟,第一次翻了车。
说来也是他倒霉,正巧遇上特殊天气,若是按照往年京城的天,每场暴雨结束便是艳阳高照,地上积水很快蒸干,木头也做足了防腐防虫的工序,根本不会出事。更何况皇帝就去书院一天,过后那些地方无人问津,即便过上几年被发现木头霉了烂了蛀空了,也可以推脱是天气的原因,根本查不到自己头上去。
这边见书院出了事,那边便忙着落井下石让书院赶紧关门大吉,既能掩盖掉工程的问题,又能顺带铲除这个眼中钉,乐得嘴都合不拢。
谁想到最后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书院没关,反倒自己被罚禁闭,扣了一年俸禄,暂撤吏部要职。原本想借南方水患揽下治水修坝巡抚大臣之位的打算自然也落了空,肥差给了别人,郑国舅想到叶常宁便新仇旧恨一起上涌,简直恨毒了他。
工部换了一个主事来负责书院翻修,推倒了旧的长廊和亭子,找人将所有废旧木料喷了药,一一搬运出去,又在原来的石基上开始建新的。为了赶在皇帝亲临日前完工,工匠们夜以继日,一丝一毫不敢停下,“叮叮当当”的声音越发紧凑,催得人心都有些发慌。
只是又拆又建又喷药的,来回这么一耽误,等书院重新开始上课的时候,大多数请假的学子已经痊愈了。
叶怀闵兴高采烈地返回学堂,看见叶常宁便飞奔过去,口中嚷嚷着:“老哥,我想死你了。”
叶常宁用手抵住他,将他挡在一臂之外:“你想我?你想的是自由。”
“我家人非说我得的是风疹,不能见风,天天把我塞在帐子里,哪儿都不能去,又闷又热,憋死我了。”叶怀闵想到之前的生活就烦躁,捉住叶常宁的胳膊,却见他另一只手上裹了厚厚的一层麻布,不禁叫道:“你的手怎么了?谁干的?”
那晚黑衣人的事情没有声张,大家自然也不知道他是为了救顾舒言才伤到的。追问了叶常宁好几次,得到的都是“不小心”的答案,叶怀闵越发觉得可疑。
谁家不小心会把手割成这样啊?
不过叶常宁的手状态的确不怎么好,伤的是习惯用的右手,平日里生活起居难免会碰到或用力,再加上天气闷热,不能时时刻刻裹着麻布,因此反反复复半个多月,伤口还是会时不时开裂,没有完全愈合。
夫子们知道后心疼得要命,因为他伤了手,很可能在皇帝考校的时候发挥不出正常水平,错失良机,很是可惜。
唯独叶常宁每日里该做什么做什么,一点也不担心的样子。
雨又缠绵不断地下了半个多月,书院外积满了水洼,一干学子天天被闷在室内,无聊得几乎长毛。
被之前的事情一闹,原本大家还想发奋读书的心思也被消磨了大半,徐如阳不知从哪儿找来了几副叶子牌,得了空就带着大家一起打。
顾宵哪里见过这个,玩了几把便尝到了乐趣,虽然技术太烂把把皆输,但依然热情不减,一路追着别人跟他玩,可惜屡遭拒绝。
徐如阳见状,颇为同情地想帮帮他,教了几次却发现他是个榆木脑袋,算不出牌,教了也是白费劲,不禁搂住他真诚建议道:“你不如去拜叶常宁为师。”
顾宵惊讶地瞪大眼睛:“叶常宁还玩这个啊?”
“玩,怎么不玩,小时候我们常在一起混,我们会的他都会,玩的还比谁都好。”
顾宵明显不信:“既然你们关系那么好,他又那么厉害,我怎么从来不见他和你们一起玩?”
“哎呀,那是我们不带他玩。”徐如阳用扇子一敲顾宵的头,眨眨眼,“和他玩,我们几乎把把输,你当我们都跟你似的屡败屡战。”
顾宵被说的动了心,对徐如阳口中的叶常宁胜迹来了兴趣,很想过去挑衅两句,探探虚实。可是怪就怪在,平日里老是杵在前头看得他心烦的叶常宁今日却不见了踪影,连转几圈,既不在他的座位上看书,也没人说得清他去了何处。
顾宵困惑地摸摸脑袋,忽见窗外一个人影匆匆闪过,不是顾舒言又是谁?他眼睛一转,顿起疑心,又见她一手拎着药箱,鬼鬼祟祟地穿小路而过,不禁摩拳擦掌,咧出一个奸笑:看来他之前错过了许多小秘密。
顾宵一路跟了上去,眼看着她走向书院后排专供学子午休的厢房,最后钻进了最偏僻的那一间,自己也闪身藏到了侧面的窗子下,凝神细听。
只听屋内顾舒言将药箱放在桌上,对叶常宁道:“怎么躲在这里?”
叶常宁淡淡的声音从更远些的地方响起:“叶怀闵总是追着问我为何受伤,这小子的鼻子真的比狗还灵。”
顾宵来了精神:他也觉得叶常宁这伤来的蹊跷,不会真有什么隐情吧?
又听窸窸窣窣一阵,顾舒言打开了药箱,似乎从里面翻出了药粉,叮叮当当一阵,对叶常宁道:“手给我看看。”
顾宵也好奇得很,稍稍探出一点头,远远望见叶常宁的手掌被一道伤口整个贯穿,伤口处被汗泡的发白,隐隐翻出里面猩红的肉。
顾宵脸白了白,想想都觉得疼。
顾舒言蹙眉检查着伤口,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每天中午都由她亲自上药,怎么一点都没见好?不由加重了语气道:“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养伤?你不会是故意让伤口愈合不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