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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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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梨将人带回到了庄子上。
天已经足够冷了,跟最冷的冬日没有什么区别。
她交代了庄主把人给安置好。庄主原先是个药农,时常给人诊治。
“这人是我路上捡来的,你把兄长的屋子给他住吧。还要劳烦你给他救治一下。”
幼年她总是和兄长一起出城打猎,又是走得远了,无法归家就住在庄子上。一间小院,四间屋子,正好围成一个方形。现在住的少了,许久没来过了。
小院还是熟悉的院子,小路分叉通向不同的房间,是石子路,有高矮的树种在廊下。
她随着记忆,熟稔地进了自己的屋子,有人给她摆上了炭盆逐渐暖和起来。
若岚搬了个箱子进来,小心的放在地上:“还好出府前给小姐备齐了衣物,眼看着天又要冷了。莫不是还要下雪?”
楚梨打开窗子,看着院子里面的人,老楚带着人进了隔壁的屋子,闹哄哄的。有冷风进来,直往楚梨脖子里面钻:“原本都开春,应该是不会下雪了吧。”
洇城到了冬天不经常下雪,只是冷,干冷。所以每到冬日,房中总要撒水,再由暖炉一烘。
若渺端着热水进来,连忙关上窗子:“天凉的很,小姐莫要着凉了。还是快些洗漱吧,明日可以早些回府。”
洗漱换了寝衣之后,楚梨躺在架子床上。若渺为楚梨放下床帏,温柔地对楚梨说:“奴婢就在外间睡着,小姐有事唤奴婢。”
灯一熄灭,眼前就黑了。五官便敏锐了起来。
她支着耳朵听着隔壁有交流声,大概是老楚在为那人疗伤。
她被那人吸引了,或者说被他的眼睛吸引了。
楚梨站在车架上看着他,幽幽地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太悲伤了,潋滟的眸子生不出一丝欲望,死气沉沉却无端染上了干燥的萧瑟,就这样看着楚梨,逐渐,逐渐,有了一点点的光。
两人相顾而望,不由的生出一分默契。谁也没有移开目光。
他看上去受伤不浅,怕是已有数个时辰,那血不是流动着的。可他却睁着一双冷冽的眼睛看着自己,眼神却又极其温柔,好似看着什么故人。
那一眼,把楚梨的心都拨乱了。
似有缱绻,好像是开天辟地从亘久之前,宛如潮涌一般呼啸而来,将楚梨定住不能动弹一下。
在心里蒙上了一层纱,止住了呼吸,像是被他的目光抓住了,他跟那些快死的人不一样。
楚梨见过快死或是死去的人的。他跟那些人都不一样。
人到了陌路总是心有希冀,奋力求生,或是失去信念,面露颓唐。
可他不一样,平淡如水,只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微微泛起涟漪。
“你若是想让我救你,那就让你的马儿停下来,我让侍卫把你抬上来。”
楚梨想救他,因为看到了他,楚梨听到了冰柱上的水低落在石板上的声音,清脆。哪怕她一直小心谨慎不愿意跟任何外人接触。
洇城有一富豪之子,曾看上了楚梨,在楚梨出游的路上将楚梨堵住,言语调笑。尽管还没靠近楚梨就被楚杉诚卸了胳膊,但楚梨始终忘不了她被路人指指点点的声音,他们相互交谈评论。
这是被世家不允许的。
世人对女子的要求远远比不上世家对女子的要求。
那人说的没什么,比起话本上那些让人眼红心跳的话差了不是一点半点的。可毕竟有些东西在屋里头和人面前是不一样的。
楚梨也是十岁之后才明白。原来人的言论会杀人的。
但是她还是救了他,背上了被发现败坏掉女子名节的危险。
萧祁珩身上带着一只箭矢,一看就不是意外所导致的,是有人追杀。看服饰也不是个江湖人士或是穷人家的奴仆,反而尊贵异常,追杀他的人只怕不少,背后之人身份也绝对不低。
楚梨却动摇了,她不能看着人死。
一想到那个人,楚梨就想起来他看着自己的样子,那样虚弱,好像是下一秒就要死了。可是他的眼神却那么锐利精神,实在不像是个将死之人。
总觉得,他好像认识自己。
楚梨将手放在胸口,慢慢缩成一团,呼吸浅浅的。
夜半好像还有人交流的声音,慢慢的也没有了。过了一会儿,窗口想起窸窸窣窣地响声,那样轻柔,又是那样的密集。
就是这样楚梨也睡着了。
天一亮,若渺拉开床帏,皱着眉头犹犹豫豫地对还未睡醒的楚梨说:“小姐,外头下雪了,好大的雪。”
楚梨忽的睁开眼睛,从床上跳下来,打开窗子。
风一下就灌进来,楚梨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若渺惊呼一声,将楚梨拉回来。
“我的小姐,地上凉,快些把鞋子穿上。”
若岚也赶快找了披风给楚梨披上。
楚梨任由她们俩摆布,眼睛只看这一间小院子,银装素裹连成一片。这四四方方的小院白皑皑的,树啊草啊,还有石子路都被盖在雪白之下。窗口那棵桃树枝丫也盖上厚厚的一层,看不出来是桃树,还以为是梅树。
若渺上前把楚梨从窗前拉开:“太冷了,小姐快离远些。”
楚梨望着不断落下的纷纷扬扬的雪:“下雪了。好久没见雪了呢。”
若渺:“小姐来洇城六年,洇城干燥,如今也终于是好好下一场了。知道小姐喜欢,只是郡主担心小姐身子,小姐可千万不要去院里头玩雪。咱们在外头,若是生了病,就更让郡主担忧了。”
楚梨觉得有些失落,关上了窗户,走到里间让两个人给她换衣服,口中喃喃道:“我才没想着玩雪呢。只是这雪下的这么突然,只怕刚刚脱下冬装的将士们来不及,怕是会生病就不好了。”
楚梨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本就不会出事的。咱们大秦威慑四方,谁敢进犯。”
母亲说过,父亲和兄长都是君上的臣子,一切的功劳都是因为君上的仁慈,不能居功自傲。
若岚蹲着为她整理裙摆:“小姐不必忧心,将军体恤下属,定然不会让将士们挨冻受苦。这边境有咱们将军和二少爷守着,出不了事的。”
若渺捧上一放浸过热水的软帕:“小姐女儿家的不必忧虑这些的。只是这雪下的这样急,怕是今天的路不好走。一会儿叫许副将进来问问,今天到底能不能走?”
楚梨用软帕擦了擦脸,点了点头。
若渺看着自家小姐。
晨起还有些困倦,一双眼微微耷拉向下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两帘浓密的睫毛却俏生生的立。用热水清洗过的小脸有些红扑扑的,耳边两垂碎发,沾着水贴在脸颊上。
若渺为楚梨上了一杯茶出去找许副将了。
楚梨坐在榻上,看着走廊檐下的冰柱,手边是一盏她偏爱的蒙顶寒翠,手指轻点茶几。
天气冷,呼出了气都是白雾,手中的茶凉的很快。她差来若岚换了盏热茶。
此时,若渺进来,身后跟着许副将。
许副将作揖。楚梨示意他坐下,让若岚给他上了茶。
他谢了若岚,饮了一口茶才说道:“末将差人看了看路,前面虽未曾封道,但是这雪实在太大了,不好上路。若是强行上路,只怕会困在路上。还得等雪停,清理了道路才好走。”
楚梨皱着眉头:“那要许副将说大概要等上多少时日?”
“至少三五日。”
楚梨点了点头。
许副将正要出去,又退回来说:“昨日夜里,楚当家的给那人缝了伤口上了药,可是人却没有清醒,十之七八是活不成了。”
那人?
活不成了?昨日还不是睁着眼睛看着她的吗?
怎么会?
楚梨心里冉起一股无名的失落。虽然是个路上遇见的人,此前是从未见过,更别提有什么感情。若是死了就死了,人就是这生老病死无法改变的。
只是楚梨私心里想让他活着。
“我去看看吧。”楚梨穿了件披风往外走去。
一进门便是浓重的药味,充斥着鼻腔很不好闻。楚梨走进去,若渺上前拉开帷帐,老楚正趴在他窗前给他敷药。见到楚梨来了,连忙放下床帏走到楚梨跟前。
“小姐。”
“那人怎么样了?”
老楚回头看了一眼那乌青色的床帏,里面阴暗不明,恰似乌云笼罩,不见一丝活气。
“伤的极重,若是今日再不清醒,估计就那样了。”
楚梨走上前,亲手拉开床帏,看着床上的人。
他已经换了亵衣,料子不太好。也不知道这人醒来了会不会嫌弃,嫌弃也没用,更何况这人也不知道能不能醒来。
净了面,将头发随意的束起来,这张面颊才完整清晰的展露在楚梨面前。
楚梨端看着他的脸,大概是失血过多,他的脸白如纸,唇色尽失,单看面色,让楚梨想起母亲最爱的那块玉,也是这样毫无杂质,微微泛青。眼睛闭着,不见那时的精神和锐利,鼻梁高挺,可却有些女气。
楚梨想到这里却有点想笑。好好的一个男子,怎么看上去像是个女子。明明这眉这眼这唇都是男子般大气,合在一块却有些阴柔。
他躺在层层的床帏和锦被中,原本高大却显得如青瓷般脆弱,人本就是脆弱的。
呼吸几近微弱,看不见活下来的迹象。
楚梨不由觉得难过,这人是自己救下来,可是能不能活却要看天命,不免有些遗憾,这人的生死本该是握在自己的手心里的好。
“还是活下来吧,你还欠着我好些银子呢。活下来就好商量。”萧祁珩送上马车的时候楚梨给他盖了一件毯子,还污了一块地毯,价值不低。
楚梨神游到了天外,等回神,却对上了一双含笑的眼睛。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像是有风从耳边经过,吹落了一院子的香,也吹化了檐上的雪。
萧祁珩动了动他修长的手,看着面前的人儿,全身都是暖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