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劫》艾奥莉拉

4、004

　　我惊讶于记忆的漏洞，一个穿黑色小礼服的人出现在门口。太阳在他耳后的卷发丛里散出暖色的光，他走进来，挑起唱针拨到另一个位置。房间里飘起清泠的提琴音：维瓦尔第《四季》。

　　“佩夜！以后我就是建筑师了！”
　　这个走路时习惯用舞步的家伙比我大几岁，名叫萨拉•贝里尼，是米兰理工学院建筑系研究生。当他踩着拖曳步时而看着屋顶的壁画兴叹、时而插手沉吟时，春乐章的声韵逐渐丰盛，他游转在音乐里。
　　“你不也就才入学吗。”我抱臂站在一旁。
　　他停在并步上，踮起的脚跟轻声相叩。“这不妨碍你恭敬地叫我先生。”
　　我发现他礼服下的腰封居然是黄色的，边沿上还有来自东欧民族的锯齿纹案，欧洲绅士一下子露了馅，变成罗马尼亚人。
　　“这衣服不适合你，你光系个腰封就够了。”

　　把一个在天主教圣心大学受过系统礼仪训练的人比喻成塔希提野人，这也是全球化带来的知识结构的改变吧。他不接我的话茬，刻意装出的不满的样子甩下外套：“破立体这个旧贵族，这腰封险些害我拿不到录取书，早知道就不考它了。”
　　“勃洛姆院长怎么会盯到你的腰封上呢这真是春暖花开的季节，您——为他萌动了么。”我托着下巴若有所思。破立体是米兰理工的绰号，几个月前萨拉还在校园回廊、杜莫广场的街头啡店、甚至伦巴第乡下的葡萄园有礼有节地唤她芳名，现在刚入学就，口气就转成“咱家那口子”了。
　　“难得我如此慈善，来探望你。”他学起一副口音生硬的米兰腔调，大摇大摆地跑到上座架起腿。我知道他这是在学桑乔。

　　这让我有些不爽。教父中年才跻身上流社会，因而在言谈举止上稍显生涩，他用一以贯之的倔傲来打发来客。但对待受赠人则态度温和。我横眼看过去表示抗议，而萨拉的笑意冰冷，像晃动的佩剑尖头那样点出直白的挑衅。

　　气氛在温文的范围内剑拔弩张，像我们过往数不清的互相违和的小秘密。我深吸了一口气，作出准备攻击的样子。
　　“用百分之一弱的资产换伦巴第大区的美名，真是赚翻了。那些穿南瓜法袍的捣蛋小精灵吃了他的糖，从此记住他的恩典。他的美名会随着精灵成长而增值，以感恩的形式伴随他们终生。赞美天主！这一本万利！”我把这番话像连珠炮一样发出，不出意外地看见萨拉愣在原地。
　　这本来是他的原话，他在桑乔的某次捐赠会上说的。我的记性不差，重复他人的话语时总是文不加点。

　　他有些愕然地看着我，沉默像延长的休止符横亘在乐章中央。“那么，你也记得其他的情节。”
　　我也记得。当时我穿着盛装站在桑乔身旁，用几幅色彩刻意浓烈的写生表示他对一个孤儿的父爱有加。仪式还没结束萨拉就到了，我注意到桌角的柠檬汁少得很快，他的目光一直冷冷地落在我和桑乔之间的空隙上。会后他不肯说话，拉着我就跑。
　　“你在嫉妒么。”我冲他挑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