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聊夏

5、心意

　　圆月最近总是不自觉地出神，她明明正帮小姐研墨，却忽然停了下来。
　　那日她偷偷和阿若出府，送她回来的时候，他忽然送了她好些东西，各种药膏，还有他制的袖箭。最后眼看她要走，又磨蹭着，拿出一支木簪，是最常见的样式，上边镌着几朵小巧的月桂。也不给她留多余的话，只是硬塞到她手里，一下子就飞上屋檐。
　　像是回到第一次见面时，她只看着他玄色的衣裳消失在天际，又是那日不染纤尘的仙人。
　　她心里总觉得有几分隐隐的忧虑，仿佛他是在同她告别。
　　这样过了一日又一日，阿若再也没有出现在假山，仿佛月下过往皆是她梦中所见。可是她偷放在木盒里的东西，都是他亲手递给她的，那本她每日翻看的小册子也是他亲手绘的。
　　“月儿，月儿……”小姐轻声唤她。
　　圆月猛然惊醒：“怎么了？小姐。”
　　小姐放下手中的笔，转头担忧地看着她，关切地询问：“是我要问你怎么了，为何近日总是出神？藏了心事？”
　　圆月这才注意到自己研了一半的墨，她摇摇头，甩掉脑中的胡思乱想。
　　小姐却愈加担忧，秀眉微蹙，轻轻搭住圆月的手，轻柔地说道：“月儿，你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我想要帮你啊。”
　　“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心里老是记挂着一个人。”圆月长长地叹了口气，她觉得最近自己太奇怪了。
　　小姐似乎也被这个问题难到了，认真地思索了好久，忽然恍然大悟：“你该不会是有了心上人吧？”
　　圆月吓得连连向后退了几步，什么心上人，这哪里是她能明白的……忽然想到阿若温柔的笑，她的脸瞬间红了，整个人冒着热气，简直要烧起来了。
　　小姐却还在继续说：“你若喜欢，我便求爹娘收你为义女，让你风风光光地出嫁。”
　　听到出嫁，圆月更加害羞了，不自在地捂住自己绯红的脸，急忙说道：“小、小姐，你不要胡说，我、我只想一辈子跟着你。”
　　“这怎么行呢？月儿，我与洛公子的婚期不远了，我早就打算为你找户好人家。若你有了心上人，这就更好了。”看圆月窘迫的模样，小姐更加肯定了，“那你先自己好好考虑考虑，想好了就来告诉我。”

　　圆月心不在焉地走出房门，脑子很乱，全部都是阿若的身影，她和他相处的场景，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忽然被人叫了一声，她抬头一看，眼前是一脸兴奋的小安，他的脸似乎也有点红，像她一样。小安没发现圆月的异常，还在激动地说：“圆月，我提亲成功了！”
　　“提、提亲？”圆月有些惊诧。
　　然后又见小安不自在地挠挠头，声音有几分羞涩，又颇为得意地说：“你也知道我一直跟着贺师父学种花育树，一来二去便认识了贺乔姑娘，我与她心意相投，今日便向贺家提了亲。”
　　圆月听到他说“心意相投”，便问道：“你如何知道你与贺乔姑娘心意相投？”
　　小安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是前段时间，那时天热，我在园中帮师父浇花，乔儿便让我先去亭子歇会。我其实爱慕她已久，那日也不知怎的，就唐突地向她表明了心意。没想到，她也倾心于我。”小安脸上满是幸福的微笑，大概是太激动，此刻也十分乐意和人分享。
　　见圆月不再继续说，他也没计较，又跑去和其他朋友分享喜讯。
　　圆月却又在原地陷入迷惘，她若当真喜欢他，可他喜欢自己吗……他已经许久没来找她了，其实她也隐约察觉他不是普通侍卫那样简单，他还会不会回来……可他既然和她约定会在月圆之时来见她，他就一定不会失约。不知为何，圆月十分笃定，她没来由地相信他。

　　过了一段时间，择了一个良辰吉日，小安便与贺乔成了亲。小姐也问过她的心上人，圆月没说，她想等下次见面时，看看他是不是也喜欢自己。
　　可是又过了一两个月，入夏了，天渐渐热了起来。圆月已经做了夏日轻薄的新衣，小姐赏她时，她特意要了素净的青绿，她记得他曾说她那身衣裳的颜色好看。
　　没等来他，圆月却等来小姐的婚期，就在下月十六，月圆之时的第二日。小姐特意去求了夫人，希望她出嫁以后侯府能给圆月找个好人家。圆月心里感动又不舍，想到要与小姐分开就难受。
　　然而时间飞逝，转眼就到了新一月的十五。原本白日都是晴空万里，傍晚时却忽然黑云低沉，暴雨如注。
　　圆月照常伺候小姐洗漱，两人没有说话，小姐却忽然默默流下两行清泪，圆月跟着眼眶也红了。她陪着小姐说了许多话，从小时候小姐第一次看见她，要圆月陪她玩，到后来小姐又叫来她一起偷看话本子，为书里的痴男怨女流泪……无数的记忆重现，小姐渐渐睡着了。
　　圆月默默打开门走出去，暴雨已经下过了，只有树叶上的雨珠还随风乱飞，飘到她的脸颊，泪水似的，却泛着清凉。她习惯性地走到假山，明知他不会在，却总是默默地等好久。
　　风继续呼呼作响，一会怕是还有几场暴雨。
　　疾风拂过时，她忽然感觉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那人的气息似乎有些熟悉。
　　带着某种笃定，她转过身去，如梦般的，牵挂了许久的少年出现在眼前。他又穿了第一次见面时那身白衣，却是带着笑看她。
　　他们彼此对视许久，谁也没说话。
　　圆月的杏眼瞪得大大的，生怕梦境破碎，眼前人就消失不见。
　　眼前的白衣少年忽然伸手擦了擦她的眼角，那里有滴不知何时掉落的泪。他笑了起来，揶揄道：“许久未见，就这么想我了？”
　　圆月没应答，忽然扑到了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了他。
　　阿若身体一僵，没料到她会抱他，耳畔不由地红了。旋即又回抱她，伸手拍拍她柔软的发，安慰低声啜泣的少女。
　　一直到圆月心情逐渐平复下来，才忽然意识到自己正搂着他，她整个人都烧起来了，急忙放开手，往后倒退着走，一下子就撞到假山上。圆月疼得“嘶”了一声，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阿若向她靠近了一点，担忧地问她：“你没事吧？没受伤吧？”
　　圆月不好意思地垂着头，声如细丝：“没事。”
　　两个人又一起沉默了，脸色带着可疑的红。周围只有风声作响。
　　圆月觉得有些难熬，不断地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不是日夜期待着他来，想要问他的心意吗？此刻好不容易等到了他，就一定要说出来。她死死地攥紧拳头，终于鼓足勇气。
　　“我有事和你说。”他们的声音一同响起。
　　“那你先说。”阿若主动说道。
　　圆月点点头，早说晚说总归是要说，不如一鼓作气。她抬起头看着阿若，声音微微发颤：“我，我在你走后这段时间，总是想起你，不知为何，特别期盼再见到你。后来小姐和我说，说……”
　　她忽然停顿了下来，满脸通红，又埋下头不看他，才继续说道：“说是因为喜欢，因为，我喜欢那个人。”
　　四周静了下来，连风也停了。圆月像是失去了知觉，什么也感受不到。
　　忽然，他的气息向她凑近，她被他抱住了。然后圆月听见他的声音，轻轻的又似乎含着笑：“看来我们是心有灵犀啊，我也总想着你，喜欢你。”
　　他说的很慢很轻，一个一个字轻敲在少女的心间。
　　风又起了，吹不散炽热的心动。

　　他们拥抱了许久，分开的时候，两人都红着脸。
　　圆月不好意思看阿若，别扭地转过头。阿若却偏偏伸手将她的脸转回来，让她看着自己。他的神色变得紧张起来，郑重地说：“我还有一件事要同你说，其实我不是洛离的侍卫，最初接近你是有目的的……”说到这儿，他沉默了，害怕她责怪他，甚至厌弃他。
　　没想到圆月却拉住他的手，脸上带着浅笑，轻声道：“其实我也隐约感觉到了，但是我知道你不会害我，我相信你。你看，你不是在月圆之夜来见我了吗？只是可惜今夜没有月亮。”
　　她抬头看黑沉沉的夜空，又看看眼前的少年，忽然说：“不过见到了你，我很开心。”她羞涩一笑，没想到自己竟说出了这样没脸没皮的话。
　　岂料阿若竟又接着她说：“怎么没有了，圆月不是在我眼前。”
　　“圆月，你愿意等我一段时间吗？我必须要处理一些琐事，这样才能无后顾之忧，和你在一起。”阿若认真地看他的小姑娘，她如月亮一般皎洁美丽，“中秋之前我若没来，你便不必再等我，寻个良人共度余生罢。”
　　圆月摇摇头，又随即点点头。
　　“你先等我一下。”圆月扔下这句话，匆匆跑回了房间。
　　不过片刻，她便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浅绿色的荷包，上边绣着几朵盛开的荷花。她把荷包递给他，阿若却又闻到一阵清淡的桂香。
　　“我做了这个荷包好久，想着你喜欢青绿色，就绣了荷花。”她脸上满是欣喜，“又想第二次见面时，你给我带了月桂糕，你之前还送了我月桂簪子，就给荷包浸了月桂香。你不会觉得奇怪吧？”说到这里，她有几分紧张，害怕他不喜欢。
　　阿若却笑着接过荷包，将它挂在腰间，又看见少女浅青色的薄衫。
　　“我当然喜欢，你今日这身浅青衣裳也很好看。我想，大概是因为你好看。”他又握住她白嫩小巧的手。
　　圆月害羞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眉眼弯弯。想起自己还没给他准确回答，便道：“阿若，你的请求我只答应一半。我会一直等你，就算过了中秋也等。”
　　她抬头直视他的眼睛，继续道：“所以，我会一直等你。”
　　夜已深，阿若不得不离开了。他轻轻地飞上屋檐，宛如初见时月下的白衣仙人。只是这一次，他忽然回头，看见了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