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聊夏

4、约定

　　圆月几乎没出过侯府，她是小姐的贴身丫鬟，日日便是陪着小姐，照顾小姐的起居。她常常听小安他们说起府外的风景，讲起京城的繁华和隐秘，虽不知真假，却像她陪小姐看的话本子一样吸引人。
　　而那阿若似乎总是很闲的样子，日日来找她，每次都给她带些点心糕点之类的东西。开始几天他总是给她送些如月桂糕般的昂贵点心，圆月心里过意不去，虽然这些点心的确好吃，可他毕竟只是一个小小侍卫。
　　这日阿若又要离开了，圆月便对他说：“阿若，每次听你讲侯府外的事情，我特别喜欢。可是你不要再买这些点心了，太贵了，我又没什么能给你的。而且我怕你被抓住了，虽然你的武功特别厉害，但是寡不敌众啊。”
　　阿若笑着打量圆月，她几乎每次都会劝他不要再来侯府了，可每次他来的时候，他觉得她明明也很开心，小心翼翼吃东西的模样乖巧又招人喜欢，像只偷吃了的小猫儿。她是真心地待他好，他想等这次事成之后，便留她一命罢。
　　“好，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礼尚往来，你也得送我些什么吧？虽然我知道你没什么钱。”他从来不是个温柔的人，也不知为何，此刻语气轻柔，像是怕惊扰了眼前的猫儿。
　　圆月听他说自己没钱，瞪了他一眼，气呼呼地解释：“我家小姐待我也极好，我有钱，只是不能出府给你买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能出府的。”说罢，她望着侯府的高墙楼阁，眉头不由地一皱。
　　看见她失落的模样，阿若忽然心头一动，伸手揉了揉小丫头柔软的青丝，宽慰道：“你想不想让我带你出去看看？”
　　圆月被他的提议吓到了，连忙摇摇头。她自然是想，可是她哪能私自出府呢？小姐自幼体弱，她必须得时时陪在身边。
　　阿若看她为难的模样，也没再多劝，只是问道：“那你可有什么想吃的东西？明日我带给你。钱的问题，你要是过意不去，便改日补我。”
　　他说的面面俱到，圆月也没拒绝了，她认真思索着，最后柔柔地请求：“那能给我买一串冰糖葫芦吗？”

　　第二日，天气晴朗，深蓝的天空挂着缺了一半的月亮，却依旧光辉明亮。
　　穿着一身碧绿新衣的少女正借着月光，悄悄地跑向假山，卷起温柔的春风，空气中似乎轻携着几缕馨香。
　　她跑到假山下，阿若正在等她，还有她盼了好久的冰糖葫芦。
　　她带着过分灿烂的笑容出现在少年的面前，一身新绿在春日似新生的嫩芽，灵动又蓬勃，那一刻似乎月光都偏爱她，穿越了假山的层层石壁落在少女白皙的脸上。
　　“喂……喂，阿若，你该不会舍不得把冰糖葫芦给我了吧？”圆月等了许久都不见阿若把冰糖葫芦递给自己。
　　阿若这才从片刻的出神中醒来，发现自己在不经意间看了她许久。他猛地把手上的冰糖葫芦塞给圆月，又状似无意地瞥了她一眼，别扭道：“我，我只是觉得你今日这身衣裳颜色好看。”
　　圆月接过冰糖葫芦，笑得更开心了，也没理阿若的话，只是低头一颗一颗地吃冰糖葫芦。味道不是她想象的那般甜，而是甜意中带着几分微酸，但是似乎更好吃了。阿若看她吃得开心，也不由地带着轻笑，话不经思索便说了出来：“你若喜欢，我以后都给你带。”
　　正专注吃糖葫芦的圆月一听，飞快地点了点头，眼睛亮亮的，像天上的月亮。等她终于吃完糖葫芦，才有空闲来回答：“那我把钱给你，你帮我带糖葫芦。”
　　她又垂头看了看自己的新衣，有些得意地说：“这是小姐新赏我的，我也觉得好看。”说罢，像是怕他看不清，她又在他面前转了一圈。
　　阿若看她开心的模样，明知道以后可能不会再来，却还是点点头。他忽然开口问道：“如果以后你家小姐出嫁了，你有什么打算呢？”
　　“啊？”圆月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回答，“其实我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如果小姐需要，我会一辈子跟着小姐的。”
　　“那你，就没想过嫁人吗？”也不知为何，他就莫名其妙地问了出来。
　　圆月认真地思索片刻，说道：“我没想过，我想一直陪着小姐。我自小就没了父母，跟着小姐长大，小姐待我极好，什么好吃的都要分我，还教我读书识字。小姐于我的恩情，并非三言两语就能言明，我自然要好好报答她。”
　　“你不是想出府看看吗？我现在带你去吧。”阿若没再继续刚才的话，只是微笑着看她。
　　圆月无奈地摇摇头，也不知道这个阿若怎么回事，自己昨日才说了不行，他怎么又提？偏偏还勾起她一阵期望，心底却又明白这不合适。
　　阿若早料到她会拒绝，忽然拿出一本小册子递给圆月。
　　打开小册子，才发现里边绘的全是京城的人文风物。圆月一页一页地翻着，还没看到一半，忽然抬头看他，杏眼噙满泪珠。这还是除了小姐以外，第一次有人待她这样好。
　　阿若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满不在乎地说：“我就是顺手画的，正好练手罢了。”
　　可其实他是每次来都看见她满心的向往，说起外边时总是笑得格外灿烂，然后某日忽然就下笔，逛了京城许多地方，绘了这本小册子。有些潦草，也不够全面。
　　圆月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珠，笑着对他说：“阿若，谢谢你。我很喜欢，你待我真好。为我画京城，还给我买冰糖葫芦。我记得小时候有次陪小姐出府，偶然瞧见轿外有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姑娘问她爹爹要冰糖葫芦，那时候我就特别羡慕。谢谢你，圆了我长久的念想。”
　　“阿若，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我也想送你。”她想着阿若待她这样好，自己也该送他些什么，聊表心意。
　　阿若摇摇头，大概听到她讲起往事，也不由感慨：“其实我自小也没有父母，是师父养大的，可师父待我并不好。只有师兄待我好，可如今他也不会在了。”
　　师父似乎只是想培育一群为他办事的人，谁也不在乎。那时候师门的每位弟子都必须穿白衣练功比试，受伤的人染上血总是格外明显，阿若却天生俱血，每次比试下来，无论胜负都会晕厥。长此以往，他内心近乎崩溃，甚至无法正常出招。所幸的是，他遇见了师兄。师兄请求师父允许阿若穿玄色衣裳，如此便看不见血色，他带着阿若一步一步战胜恐惧。但是唯一待他好的人，也不在他身边了。
　　看着阿若陷入长久的回忆，脸色也变差了，圆月心里有些堵，她忽然踮脚拍了拍他的头，轻柔地安慰道：“阿若，我也会待你好的。虽然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是我想要为你做些什么。”
　　阿若感觉到自己的头忽然被少女小小的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连带着一阵清馨的花香飘近。他明明并不喜欢别人主动靠近自己，此刻却不觉得讨厌，反而心里没来由地放松。
　　忽然做了一个决定，他拉起圆月的手，带着她飞上了屋檐，接着轻点几步，两个人已经出了侯府。
　　圆月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带出了府。阿若停在一处桥边，也不给圆月思考的时间，直接说道：“我知道你担心你家小姐，可是你不是之前也告诉我，小姐的房间有机关，有武功内力的人进去就会死，而且侯府那么多侍卫守着。所以不要担心，我很快送你回去。”
　　他一下打消了她的顾虑，而且两人已经出来了，似乎也容不得反悔，圆月只得略带迟疑地点点头。

　　入夜了，长街无人，格外安静。阿若领着圆月到了仙梦阁，这里却是人声鼎沸、觥筹交错。
　　两个人坐在二楼的窗边，圆月一口气点了一大桌子菜。趁着小二上菜的间隙，她便透过窗户看月下的京城，虽然不能窥以全貌，但其宏伟壮观已经可见一斑，绝不是她隔着侯府高墙所见的一方狭窄天空。
　　看她盯着窗外出神，阿若也没打扰，等到木桌几乎摆满了菜，他才难以置信地开口：“圆月，这么多菜，能吃完吗？”
　　圆月将视线放回木桌，有些奇怪地看了阿若一眼，理所当然地说：“这不多啊，你多吃一点还可以长个子，虽然你已经很高了。而且我想请你吃，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她摸了摸自己腰间挂的银子，心想自己真是有先见之明，一定要请阿若吃京城最美味的饭菜。
　　他们干巴巴地坐着吃饭，圆月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为什么别人都热热闹闹的，他们这里却冷冷清清的呢？她不由地四处张望起来，忽然看见有人正在向同伴敬酒。不错，原来少了酒。于是，她盯着安静夹菜的阿若问：“阿若，你想喝什么酒吗？”
　　阿若夹菜的手僵在了原处，他早注意到圆月的视线，只是没想到她竟然是想喝酒。他虽然嗜酒，却也不愿和一个小丫头喝，便正色道：“你一个小姑娘喝什么酒？”
　　见他忽然冷厉起来，圆月心底有几分委屈，语气低落：“我只是想请你喝酒，你之前不是提过喜欢喝酒吗？我自然不能喝，一会还得回府呢。”
　　知道自己误解了她，阿若有些别扭地瞥向窗外，状似不在意地说：“就要最便宜的吧，怕你银子不够。”
　　“我知道了。”圆月含着笑回答，又招来小二点了一壶酒。
　　阿若还是偏着头看窗外，忽然听见圆月说：“京城真大，只是原来也不是每一处都似仙梦阁这般灯火通明，和话本子里写的不太相同。”声音竟带了几分寂寥。
　　阿若忽然想起自己几年前初到京城，正好遇上花灯满街，那天夜晚的京城热闹繁华，有无数人满怀憧憬，于河畔写下心愿，将莲花灯放入水中漂流，祈求得上天垂怜。圆月心底大概也是向往这样的场景吧，同他一样，因为少了父母的陪伴，总是格外喜欢热闹，哪怕远远看着也会心满意足。
　　于是，他便对她说道：“等中秋的时候，可以出来赏花灯，那时候就和话本子一样热闹了。”
　　“好。”她郑重地回答，然后又小心翼翼地看他，“那，那你会和我一起吗？”
　　“会的，月圆之时不是就应该来见圆月吗？”明知道他不会来见她，却还是带着玩笑答应了。
　　圆月似乎被说得有几分不自在，耳尖悄悄地红了，嘴角却止不住地上扬，雀跃道：“那是当然，月圆之时就要来见我，我们可约好了，不许反悔。”
　　窗外的月光清明，照进少年的酒杯，澄澈的酒水映着只有一半的月亮。
　　他们有了一个月圆之时的约定，圆月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