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聊夏

6、失约

　　第二日，雨过天晴。天才微亮，绚丽的云霞已经染红了天际，阳光照进屋子，落在铜镜前凤冠霞帔的新娘身上。
　　这一日格外忙碌，小姐的屋子头一次来了许多人，圆月站在一旁，似乎也帮不上什么忙。等人给小姐披上了大红盖头，外边开始催促上轿，圆月才走到小姐身旁，扶着小姐的手。
　　小姐的手有些发凉，圆月知道她有些紧张，反手握住她，轻声宽慰：“小姐，没事的，我陪着你。侯爷和夫人也在一旁看着你呢，以后又不是不能见面了。”
　　小姐轻轻点了点头，也悄悄地同圆月说：“我没事，月儿，我已经和娘说了收你为义女。虽然你不肯和我讲，但你定要寻个心意相投之人。”
　　“我知道。”圆月忽然有些哽咽，眼眶不由地红了。随即又迅速擦干眼角的泪，小姐大喜的日子，她怎么能哭，可是小姐也想找一个真心喜欢的人吧……她身在侯府，终究是身不由己。
　　圆月跟在小姐的花轿旁，其实她本不该来的，只是心中不舍，还是求着侯爷和夫人，许了她跟到相府外，也算是替他们二老送别。
　　圆月也第一次在白日看见了京城的繁华热闹，长街围满了看喜庆的百姓，老人小孩都在好奇地张望。若是以往，她定是心里欢喜，此刻却无精打采。
　　眼看着快要到相府了，周围更加闹哄哄的，欢呼着新娘要来了。
　　一阵疾风忽然呼啸而过，圆月心头一紧，下意识地靠近小姐的轿子。下一刻那阵风便直直地向花轿刺来，圆月毫不犹豫瞬间转向风的方向。
　　眼前闪过一道银白的光刃，一阵刺痛钻入她的双眼，她努力想要挡住那道风，却绊倒在地上。
　　周围是混乱的叫喊声、刀剑声。
　　圆月忽然听到阿若的声音：“圆月，你愿意等我一段时间吗？”
　　她是怎样回答的呢？好像信誓旦旦地说：“我会一直等你。”
　　可是……可是，就要失约了……
　　忽然有人狠狠地踹了她的后背，圆月终于失去了意识。

　　圆月又走到假山下，最近日日落雨，月亮藏着出不来，黑夜中她只能摸索着前进，差一点就摔了一跤。
　　假山下，白衣少年正在等她，她飞快地走过去，欣喜地喊他：“阿若，我来了。”
　　她奔向他怀里，却扑了个空，一下子摔到地上，衣服被划破几缕。她的腿摔得有些疼，皱着眉头想等他来安慰自己，可是半晌过去，四周一片寂然。
　　圆月有些不满，故作生气道：“阿若，我不高兴了，好疼。”
　　阿若……阿若……阿若……
　　她一遍又一遍地唤，可是没有人应答。
　　她感觉眼睛有些酸涩，想要掉几滴泪，故意让他担心。
　　然而无论怎样努力，就是哭不出来。
　　“你给我出来。”她委屈地大叫起来。
　　然后从梦中惊醒，一身虚汗。忽然想起自己再也无法落泪，她小心翼翼地抬手碰到了覆在眼前的白绫。
　　屋外忽然传来敲门声，有个温柔的女声道：“圆月，我进来了。”是小安的妻子贺乔。
　　在小姐大婚那日，有刺客来袭，小姐被掳走不知所踪，圆月也瞎了，再也看不见月亮。侯爷和夫人悲痛欲绝，不愿再见她，怕触景伤情。小安和贺乔夫妇俩便将她接了过来，他们待她很好。
　　“又做了噩梦么？”贺乔关切地问她，“别忧虑太多，你安心住在这里就好。来，我喂你喝粥。”
　　圆月摇摇头，伸出手，声音有些虚弱：“我自己来。”
　　贺乔无奈地叹气，还是把粥碗递给她，又用轻松的语气说：“明日中秋了，你随我们出去逛逛吧？”
　　“明日，明日便是中秋了吗？”圆月似乎有些不愿相信，手有些抖，险些洒出碗里的热粥。
　　好在贺乔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又忙把粥拿回自己手里。
　　“那明日便出去逛逛可好，上次你说的那个木盒子找到了，还好管家没扔。我喂你喝了粥，就去拿给你，好不好？”贺乔舀了一勺粥，轻轻吹了吹，递到圆月的嘴边。
　　圆月只吃了几口，就急忙地央求着贺乔快把她的木盒子拿来。贺乔把木盒给她时，见她宝贵地抱着它，淡漠瘦削的脸上难得出现了几分喜色。
　　她小心地摸索着木盒，费力地打开盒子。一点一点地摸她的东西，里边有许多瓶瓶罐罐，有支普通的木簪子，有本没有署名的小册子，还有一个小巧的袖箭。她仔细地数了几遍，确定没有少东西，才放下心来。

　　中秋夜的京城就如话本子所述一般热闹，听说此刻花灯满街、灯火通明，人来人往，久别重逢之人相携放花灯，原来是团圆的日子。
　　圆月默默站在一处街角，认真听来往人们的说话声。
　　方才贺乔特意叫了小安去仙梦阁买几块月桂糕，说要趁着节日尝尝鲜。此刻，两人正在街角等他。贺乔看圆月沉默的模样，心里有些难受，特意拉起她的手，同她说话：“早就听说月桂糕的名气，一会你得多吃几块，听说比府里那几棵百年月桂树开的花还香呢。”
　　她忽然想起他给她带的月桂糕，确实很香，她那时开心了好些天。
　　“圆月，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吗？既然出来了，就别和我们客气。”贺乔不过认识她几个月，却待她极好。
　　圆月正打算摇摇头，却忽然想到什么，有些迟疑地说：“那，那我能要一串冰糖葫芦吗？”
　　“当然可以。”贺乔看到圆月终于有了要求，颇感欣慰，“我刚才才看见街那边有人在卖，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贺乔一走，只留下圆月一人，她又继续听街上各种各样的的杂音。

　　忽然有酒味飘近，圆月听见两个男子的声音。
　　“……你可是不知道，如今侯爷大受打击，侯府怕也是要完了。”
　　“什么情况？李兄，我这几月不回京城，倒不知竟有如此变化。”
　　“说来那日正是十六，本是相府公子洛离和侯府小姐林陌芸的大喜之日，结果小姐却被劫走了。”
　　“可是这侯府和相府哪个不是守卫众多，竟也能让人得手？”
　　“这我便得同你说那江湖之事了，你可知南疏阁，这里全是杀人不眨眼的杀手。拿钱办事，不管是谁，哪怕是我们上边这个，只要钱够了，没什么办不成的。侯府的小姐谁不知道是远近闻名的美人，早就被人觊觎已久。可侯爷也不是吃素的，早派人打造了机关，又有暗卫保护，谁也无法靠近这林陌芸的住所。连南疏阁也折损许多厉害的人物，最后是那位如今搅得江湖血雨腥风的安澜出手，才将小姐劫走的。”
　　“这安澜这般厉害？”
　　“那是自然，他便是那一日成名。一天之内，先是半夜截杀他叛出师门的师兄，接着又是大杀四方，带走侯府小姐。说来也是可惜，他那位师兄也本是天纵奇才，却想要叛逃南疏阁，江湖谁不知南疏阁的厉害手段。”
　　“这，这人既然也厉害，怎么想要叛逃？”
　　“据我所知，多半是为情。这人的尸骨后来是被他同门一位交好的师兄收走的，特意花了重金相酬。有个胆子大的小子在乱葬岗发现那人的尸首，听说他手里还死死抓着一个浅绿色的荷包，而且有一点奇怪的是，那荷包绣的花样是荷花，却有一股月桂香。你说这不是为情所困，那还是为何？”
　　“这当真是让人唏嘘啊……”
　　圆月的脸一寸一寸地变得惨白，再也听不见两个男子的感叹。
　　她伸手扯掉覆在眼前的白绫，微微抬头向着天。
　　……
　　“等中秋的时候，可以出来赏花灯，那时候就和话本子一样热闹了。”
　　“好。那，那你会和我一起吗？”
　　“会的，月圆之时不是就应该来见圆月吗？”
　　“那是当然，月圆之时就要来见我，我们可约好了，不许反悔。”
　　……
　　她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今夜的月亮。
　　阿若，月圆之时，圆月又要来了。
　　可是这里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