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忆之燕然未勒归无计》潇北然

3、西湖歌舞几时休

　　蜀郡就像是饕餮一般，吸着帝国源源不断的给养，但一封封告急奏帖不停传送。陈宋和杨武木被再一次派往蜀郡处理瘟疫，发现物资迟迟无法到达百姓手中一是蜀郡官府扣押，二是物资运输效率极低，难以及时送达。官府扣押的消息让蜀郡百姓愤怒不已，聚集到官府门口要求及时处理救治瘟疫的物资，益州军忍耐贪婪无能的官府多时，直接将物资接管来分发。但臃肿的官僚体制和低下的办事效率无法解决物资运输问题。这时，有一家商号的救助物资却能快速送达，一部分免费发放，一部分低价卖给百姓，解决了部分百姓的燃眉之急。
　　陈宋打探一番，知道这家商号名为广输，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去年才建的，专门用来运送货物但和镖局运送贵重物品不同，是专门为一些特定商铺运送，再收点民间运输的小生意。杨武木了解后想要立即请示能否直接让民间运送物资，但陈宋却阻止了他。因为这运送物资，经过哪个地方，哪个地方便能盘剥一番。他们此举要损害许多人的利益。杨武木一时热血上头，愤怒地说：“你我进士科考前，说的是能入朝为官，便‘相与济苍生’，若做不了，便投军去边塞渴饮匈奴血，斩蒙古铁骑于马下，驱逐东瀛小人，‘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这是你当初说过的话，如今倒是好一番官僚做派，百姓苦于瘟疫，还要苦于这些贪官盘剥。”陈宋答道：“我从未忘记过自己的诺言，但官场复杂，若是我们直接上报，必会遭人弹劾，下一个来协同处理瘟疫的人会怎样？会不会是维护那些贪官利益的人？我们只有谨慎行事，才能真正处理好瘟疫。现在时机还未成熟，必须等到合适的时候，才能上报。”杨武木问到：“我们可以等合适的时机，但受瘟疫所害的百姓等不了，这期间得失去多少人命？那些人不是你功劳簿上的筹码，不是你升官的垫脚石，他们是活生生的人命，是这锦官城中一家一户不可缺少的部分，你死了之后阎王爷拿着你的功德簿，你怎么回答？”陈宋看着这个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同伴，将内心翻涌压下之后，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了他。
　　第二日，杨武木像往常一样处理着瘟疫的事情，陈宋悄悄潜入那家运送货物的商号，找到老板说明来意后老板表示需要再考虑考虑，但会先做好接管官家运输的准备。之后几日，瘟疫依旧不见好转，各地运往益州的货物到达的实际数量与发出地通报数量相差甚远，民愤四起后，这件事终于被皇宫的主人知道，天威震怒。而广输这家民间货运商号也让许多人赞不绝口，一封奏折送去马上得到了允许，救灾物资便不再官家运输，被广输全部接管。
　　广输在各地都有完善的运输渠道，且信息交流方便，物资运输的效率瞬间提升了上来。不到半月，物资运输已井然有序，解了益州燃眉之急。

　　京城郊外的一处亭子里，一身白衣的青年正在等人。他面色沉静，盯着手中的茶杯里起伏的茶叶，苍白的手和白瓷相得益彰，但布满厚茧的指尖却显示着这茶杯能被毫不费力地捏碎。一条不明显的疤痕盖住了一条掌纹，那是之前降匈奴汗血烈马时留下的。马车声渐进，走下来一位清秀的女子，青年站起身行礼，叫了句：“梨雪姐姐。”那女子应了声便道：“如今瘟疫横行，京城中已有多处出现，正是人人都惶惶不安躲避瘟疫不敢出门之际，你邀我前来不会是想让我去诊治吧？”林喻萧略微低头说到：“我知道您不愿再同这些事物有所牵连，但你小时候在我家随我母亲学医术时，我听我母亲谈起过多年前在匈奴出现过的瘟疫，与这次极度相似。我母亲应该教过您医治的方法，还请您能在保证自己安全的同时，帮一下益州百姓。过去的事总有人需要担责。我如今能做的只有给那里送去点物资，但如果我哥知道，那他应该想要冲到瘟疫最肆虐的中心去就那些人吧。”那女子并未回答，转身离去，却在走进马车前说了一句：“如果你哥哥还在，我本是会凤冠霞帔嫁到你家的。”
　　马车离去，那车轮在铺着散落花瓣的路上向前滚动着，却又能滚过年轻人的心上，裹挟着滔天雪浪和滚滚洪流的记忆翻滚而来。他知道这是他一向视为长姐的人同意的意思，但那句话又太过沉重，沉到他万物欣荣时如临深渊，重到他午夜梦回时挑灯看剑。
　　蒋梨雪是沧浪山长老的关门弟子，幼时曾在林喻萧母亲那里学过一段时间医术，天赋极高，世间疑难杂症的诊治无出其右者。林喻萧隐约记得小时候听母亲说过当她还跟随师父云游四方，悬壶济世时，匈奴也曾出现过瘟疫，只有他们的药方起了作用。这瘟疫来得蹊跷，和当年母亲说过的瘟疫及其相似，但他不太了解医术，只能去找母亲唯一传授过的人，让她暂时放下心中的一些东西，去帮帮受瘟疫所苦的人。

　　蒋梨雪赶到蜀郡，街上都满是病床，病人们发出难受声音，不时有尸体被裹住抬出城去火化。她跟负责的官员说明了自己的身份，查看一番诊治情况，先写了个方子拿去试验。过了几天，用她方子的病人逐渐好转，这个方子被推广使用。但每日增加的病人数量远远高于好转的病人，这瘟疫应该不止是病人传染的原因。因她的方子，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子，大家都逐步认同了她的医术。她找到陈宋等人，要求家里出现过病人的人都必须到特定地方隔离起来，否则瘟疫会蔓延到整个蜀郡乃至整个益州。陈宋等人力排众议，还是划定了西城的一块地方，让家中出现瘟疫的人都暂时迁往。迁到隔离区之后，只有隔离区出现感染的人，其余地方都暂时没有。等一小部分人治愈之后，突然非隔离区的人又出现了感染。蒋莉雪和其他人一起调查这些病人有何相似之处，最终发现他们并没有住在同一条街道，也没有同用一样的井水，一番探查又陷入僵局，瘟疫的来源始终是个迷。
　　一日，陈宋在和蒋梨雪商讨诊治对策时，杨武木居然来了。陈宋急到：“谁让你来的，不是让你留在东城吗？你来这里作甚？还嫌病人不够多？”杨武木有些生气，回到：“我听消息说你近来经常夙夜未眠，被疫情搞得焦头烂额都累倒了。好不容易弄到一点羊肉过来，你不道谢还这样怪我。”说完便将手中的羊肉汤放在了桌上。陈宋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干巴巴憋了句：“羊肉就给蒋姑娘吧，她医治病人比我累多了。或者给病患也好，我用不着那些。你哪里来的消息说我累倒了？”蒋梨雪没听他出俩赌气，听到羊肉二字立即警觉了起来，问到：“哪里来的羊肉？我只知蜀地喜食彘。”杨武木答道：“是一家外地人开的商铺卖的，这种情形还能有肉卖，实在是难得，有的居民都特别早去买，我也起了个大早去。”“那外地人是哪里来的？”蒋梨雪追问。“好像是匈奴人，他们长得健壮，所以不易得疫病。”杨武木答道。蒋梨雪立刻差人把之前询问疫区之外得瘟疫的人的单子拿来，一对比便发现部分人都吃过羊肉。他们询问那些人是吃的哪里的羊肉，最终指向了那家羊肉店。
　　杨武木想立刻冲去那羊肉店把那卖肉大汉暴打一顿，但陈宋说到：“你来这疫区了怎么出去？出去当传染源吗？还是觉得自己可以有别于其他百姓？”杨武木内心复杂，如果他不来，那外面他可以带人把人给抓住问出疫情来源，但如果他不来，又可能找不出来源，蜀郡复杂，本地官员各有各的算盘，怎么会完全听他差遣？这次收到假消息，想来应该是有人想支开他们二人。
　　第六章暖风熏得游人醉
　　蜀郡划出疫区的时候，林喻萧打点好了京城的事物。在他出发前的前一天，他向沈家夫妇道了别，晚上收到晴川阁关于划出疫区的消息。大概是找出传染情况了，但后续物资需要跟进，他打算过去处理一下物资调配还有仔细探查一番瘟疫具体情况。陈宋查到的广输的幕后老板并非所谓的四十来岁的男人，而是这个出身将门的少年。晴川阁有这个大陆上最为发达的情报系统，师傅曾带他了解过这个系统的运作原理和线路分布，他回到京城后不久便仿照晴川阁消息系统规划出一个货物运输系统，保障林家各地商号货物运输的同时也能满足其他的货物运输需求。
　　晴川阁的信鸽刚飞走，林喻萧的门被扣响。开门一看，沈秦拿着一个盒子进来。打开盒子发现是些解毒药物，沈秦跟林喻萧说了些瘟疫的可疑之处和当地官员行动的不合理，让他路上注意一些，这些药有的能解一些特殊的毒，带上可以以防万一。之后又给了他一块玉，说那边的明月坊是自己的耳目，有事拿着这块玉去便可。因林喻萧需弱冠后才能继承林家的兵符，加上林家只剩他一人，平日行事便不像父兄在世那样顺利更别说去更远的地方了。但晴川阁位于蜀郡，虽一直不问世事，但谁又能在滚滚尘世之中真正地超脱呢，晴川阁不仅是个信息中心，它的势力范围可遍布整个江湖，他去那边也无需担心什么。但他也不好拒绝沈秦，便收下了那玉系在腰间。
　　在到达蜀郡的时候，是陈宋他们三人查出瘟疫和羊肉有关的第二天，他们不仅要处理瘟疫，还要面对蜀郡官员的阳奉阴违，三人还未想出什么妥帖方法来揪出瘟疫源头。林喻萧用晴川阁的信鸽给讲梨雪送了自己到达的消息，并询问了瘟疫的真实情况。陈宋和杨武木少时曾带过这林家小公子一起春闱狩猎，那时他虽小但已能依稀看出林家骨子里的将门气质。但事关重大，陈宋难免无法完全信任，蒋梨雪看出了他的犹豫，轻轻一笑：“我本不愿掺和这凶险异常的瘟疫，但是是喻萧请我来的。”陈宋一时觉得羞愧，便将他们得到的消息和计划写在信纸上传了过去。
　　林喻萧午后在广输货运的商铺里收到了消息，打算夜里去一探究竟。夜里，换上夜行衣，悄悄潜向那家羊肉店。那店的位置并不特殊，但从上空一看便明白了。原来这后院长而窄，后门便是另一条街道的小巷，若是在路上走，这前门和后门得走好一阵子。而这后门又和城门相隔不远，有人正在从城外运送东西进来。蜀郡的如今只能进不能出，白天管得十分严格，夜里从来都要关闭城门的，而这城门开着，必有问题。他借着夜色沿着来路去寻找，过了五里地，有个茅草屋还亮着灯，一头头羊羔在羊圈里面，而茅草屋周围有人把守着。看来源头就是这里了，对方人数不少，单独闯进去可能会有人逃脱，他看清了周围地形和对方的人员布置后迅速回到了城内。
　　把昨夜所见用信告诉了陈宋他们。陈宋将官印交给了林喻萧，让他用自己的官印去差遣官员，并给了他一份可信赖官员的名单，让他联系他们，将投毒的人一网打尽。拿到官印后，林喻萧暗地里找了名单上首位官员，把来龙去脉告诉了他，让他派人助自己去捉人。那官员却有些犹豫，告诉了他蜀郡官场复杂，如果用衙门里的人，会打草惊蛇且困难重重，自己府里有些有身手的，倒是可以借他一些。林喻萧看他叫来帮忙的人，倒是些有身手的，但和昨夜那群人眼中根本不值一提。这件事只能尽快处理，无奈，他只能找晴川阁的师兄弟了。自己本不愿让他们参与山下的纷争，晴川阁也一向展示自己不理世事的一面，但晴川阁在瘟疫里一直给蜀郡百姓布粥施药，也是希望这天府之地能早些回到以往的生机吧。他向晴川阁传了消息，两个多时辰后便有五个年轻人到了广输货运。
　　大半年不见师兄弟们半点没变，依然是人前端端正正，人后吵吵闹闹的。“老五，半年不见你怎么看起来成熟了那么多？是不是京城有人欺负你，是谁你给我说出来，我一剑过去，让他连自己是怎么没命的都不知道。”林喻萧的二师兄俞彦有些心疼地说道。“你那野蛮行径谁稀罕。”全身处处是毒药的三师兄俞星河揶揄着，转头对着林喻萧：“小五你告诉我是谁，我把他毒成猪头。”林喻萧看到他们觉得自己先前的一身疲惫被悄无声息地拂去了许多，笑道：“没人敢来欺负我，你当爷爷留给我的人那么不堪一击么？”边说边打开刚进门的六师弟带来的砂锅，一股香气扑鼻而来，“早就想喝六师弟的汤了。”“嘿，我们一接到你的来信马上准备下山，老六赶紧装了汤下来，一路上抱在怀里跟揣着个孩子似的，我们还以为我们办完事情他才能到这。”二师兄打开扇子，扇得好一派翩翩公子样。“我，我猜师兄想喝我的汤了，就顺便带下来了。都说了不会耽搁行程的，就比你们晚了一点。”林喻萧的六师弟喘着气，脸上像是扫了点姑娘家的胭脂。
　　吵吵闹闹地吃完了饭，大家商量好计策便等着天色暗下来。黑夜的大幕拉开，盖住了白日伪装的外壳，却又掀开了内里的真相。他们中一人在路上伏击运羊肉的商贩，其余五人将茅草屋包围。一番恶战之后，对方损失惨重，只剩两人还在交战，这二人身形鬼魅，一人拖住他们林喻萧他们五人，一人跑去打算将羊圈打开。眼看那羊圈将被打开，如果羊身上带着瘟疫，那后果可能会极严重。突然黑暗中冲出一人挑开了那劈向栅栏的剑，林喻萧上来和那出现的人一同将那人制服，但这些人竟然是死士，立马将牙里藏的毒服下，不久就死了。林喻萧看着这突然出现的人，心存疑惑，问了句：“敢问阁下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那人向林喻萧拱了拱手，回道：“我是二皇子派来调查瘟疫一事的人，今夜追查到这里，没想到会遇上林公子。这里应当就是瘟疫源头了，在此代二皇子谢过公子。”林喻萧追问：“我为何信你一面之词？你在这里提二皇子又是何居心？”那人不答，留了句：“日后我们还有机会再见。”便起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