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忆之燕然未勒归无计》潇北然

17、皑如山上雪

　　上元佳节，花市灯如昼。灯市将点数万盏花灯，且还会有几乎与聚广阁一样高的巨大登楼点燃，届时周帝还会游船赏灯，与民同乐。
　　林喻萧与沈秦在月上柳梢时便一同出了门去观灯市。道路两旁的伶人表演着歌舞百戏，四处都有丝竹声响起，热闹非凡。傀儡戏、猴戏、胸口碎大石、使蜂唤蝶的奇能之术、说书相声更是一样不少。林喻萧逛得欢快，因人潮涌动，便随时注意着步伐不徐不疾极有风范的沈秦，不时还要拉一下沈秦。小贩们也涌出来摆了看不见尽头的市集。走到糖画摊前，林喻萧想买个常常，沈秦在一旁等他。
　　“公子想要几个，要什么图案？”小贩边熟练地将大锅里熬着的糖浆舀出边文林喻萧。
　　“两个，嗯，图案的话，就选最时新的吧。”林喻萧很久没买过糖画，一时不知买什么图案好。
　　“得嘞，给您画个京城公子小姐们最爱的画。”小贩还未说完就动起手来。
　　没等多久两个糖画就已画好，林喻萧接过拿着两个糖画端详，仔细看看到底是何图案。沈秦走上前付了糖画钱，向小贩道了声谢。
　　“非晨兄，给你个白鹅。”林喻萧递给了后面跟上来的沈秦一个糖画。
　　沈秦看了眼糖画，未接过，说到：“这不是白鹅。”
　　“没事，好看就行。你尝尝，可甜了。”林喻萧已将白鹅的羽毛吃了一块。
　　“不必，你吃就好。”路两旁的光将沈秦耳侧映得赤橙。
　　“哦，那我吃了。”林喻萧本还在后悔没有多买一个，这下正合他心意。
　　又走到元宵摊前，吃元宵的男男女女成双入对的。
　　“我们尝碗元宵再走吧。”才吃完一个糖画的林喻萧侧头跟身旁的人说。
　　“也好，你今晚出来前都没好好用膳。”沈秦点头到。
　　“这不是知道街上吃的多吗，要是好好吃，现在哪有口福尝糖画和元宵。”林喻萧边说边找了位置坐下。
　　小贩上了两份带汤的元宵和一盘金黄的元宵，向二人介绍到黄金元宵乃是今年新品，与其他家的元宵不只味道不同还能吃了后有滚滚黄金来。林喻萧右手拿了筷子尝了个黄金元宵，外皮酥脆，再往里则是软糯甜软，内里有果仁、枣泥等酸酸甜甜的馅料，口感极好。他又想用左手拿瓷勺尝一下甜汤中的元宵，一下犯了难，他左手还拿着还没吃的另一个糖画。
　　“我来帮你拿。”沈秦猜出了他此时要做什么，伸手过来拿林喻萧手中的糖画。两人的手就一同捏在木棍上触碰了一须臾的功夫，林喻萧便放开手去拿瓷勺了。而那一须臾的触碰却是大年初一喝的香味可绕梁三日的梅花酒，后劲有些足，这点温度倒是可以绕指三世了般散不去。
　　“老板，这元宵的馅是什么做的？”林喻萧问着小贩。
　　“客官，这甜汤煮的元宵馅是相思叶底寻得的红豆。”老板笑呵呵回到。
　　“我之前从未吃过，味道甚是特别。”林喻萧夸到。
　　“这个馅的元宵只今日能吃，客官可以多尝尝，把今年的相思都尝尽便无相思喽。”老板笑着说着有跑去招呼别的客人了。
　　吃罢元宵，二人随着人流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间已走到了写着灯谜的花灯下。各式各样的花灯上写着谜面，灯下游人和有情人靠拢悄悄猜着谜底。
　　“非晨兄，这个谜底是什么呀？”二人走过了简单和稍难区域的花灯，那些灯谜林喻萧全能猜出来。但一到难一些的花灯区域，就不太能猜出了。
　　“花好月圆。”因不能影响到小贩做生意，沈秦只能低声在林喻萧耳畔说到。
　　“那个呢？”
　　“海晏河清。”
　　“这个这个。”
　　“收……”沈秦正要说。
　　“别说别说，我知道了。是‘收取关山五十州’。”林喻萧忙答到，又问：“那个六个角的雕花的那个呢？”
　　“相思了无益。”
　　“那边怎么那么多人啊？”林喻萧拉着沈秦过去看。
　　原来专供猜灯谜的最精美的花灯上，一个谜面迟迟未有人能猜出。那花灯用繁复的工技扎成，还雕着虽复杂却仍旧清雅的花纹，一见便知是熬了许久的心血制成。
　　上面写的谜面是：“此夜灯火阑珊人方见日暮，目遇即止倾心而分食。”
　　林喻萧凑上前想到底谜底是什么，沈秦在他身后尝了一小口那个糖画，甜地让人置身南柯。
　　林喻萧转头问到：“到底谜底是什么呀？那灯挂在院里定好看。”
　　“你想要那盏灯挂在院内？”沈秦觉得自己说话时的语气都被粘上了甜味。
　　“嗯。”林喻萧连连点头。
　　“好。”沈秦拿着糖画走到摊主面前，低声说了句什么。
　　“今夜这花灯巧娘子唯一制的这盏花灯是这位公子的了。”小贩宣布到。
　　“那谜底是什么？”一牵着心上人的毛头小子大声问道，猜了一晚上，想直接买下那花灯，小贩死活不同意，他见这人一到就带走花灯，实在是有些不服气。
　　“这谜底公子说不能公开，便祝各位得遇佳偶，岁岁安康。”
　　不公布谜底也是历来的规矩，大家纷纷散去。
　　林喻萧拿着沈秦赢来的花灯，看着上面的谜面，说到：“这谜底到底是什么？为何这样的佳节，众人同庆，可这谜面有阑珊灯火，有方见，那便是一人等一人太久，见到后决定不再继续倾心于对方，二人之后便分开了。那这样有些带着分别意味的谜面，为何要写在这最巧致的灯上呢？”
　　“世间万物，光看表面往往会有失偏颇，表面平静的潭水之下实则暗流涌动，雪山定上看似平静却暗藏暴龙之怒，你前几日看南疆进贡的红毛丹煞是好看，不也尝了一口没有再吃了吗？”
　　“所以谜底到底是什么？你跟我说说呗？”林喻萧听他那么一说好奇心更重了些。
　　“那花灯老板已经说过，谜底不可公开，望你岁岁安康。”
　　“跟我一人说不算公开吧，说一下或者就提点一下。”林喻萧不依不饶。
　　“不可。前方在放天灯，你要不要放一盏？”
　　“哦，不说就不说，我总会猜出来的。”林喻萧走去买了两盏天灯。
　　点燃一盏灯后，林喻萧刷刷两下写好了愿望，放手，灯便悠悠升起来了。那盏灯在漫天的火光中渐渐缩小，最后隐入众多灯中，寻不见了。
　　他把沈秦的灯燃上了，递笔给他。沈秦摇了摇头。
　　“非晨兄是觉得天灯不能实现愿望吗？”
　　“不是，我曾放过许多天灯，想来是天上的星官看见了，便让我的愿望得以实现。今日若再写上愿望，倒让我觉得有些贪心，还是放一盏不携愿望的灯给星官添功德吧。”
　　“也好，人间那么多人许愿，天上星官哪忙得过来。若真有愿望，还是自己想办法实现才是。唯有尽吾力而不能至者时，再求星官帮忙。非晨兄当初必是点了许多天灯才让星官看见的吧。”林喻萧想到沈秦告诉过他的事情，觉得应该与那些过往有关，便不再说话了。
　　沈秦也没有回答，只待天灯的灯烛燃得能让天灯飞起时，便松开了手，任其飞走。那天灯起初还有些摇晃，像是承载着有些重量的祈愿，等升高了些，又平稳了下来，清风吹过也没有改变丝毫原有的航向，倔强地升得不见了踪影，像是在和其他天灯比快，看谁能在天上星官眼前拔得头筹般。

　　上元佳节天子会游湖赏灯与民同乐，说是与民同乐，实是专找个视野开阔的地方，远远看着如织游人赏灯玩乐，周边都是早已安排好的人装作平民百姓的样子给天子演个一乐。
　　太子专门清了旨去寻常街巷中转转，其他皇子公主年纪尚幼不能出宫，便只有四皇子何北落陪在周帝旁边。
　　歌声响起，舞女娉娉袅袅出现在岸边和湖中的水榭，及至歌声最盛，一位舞女从天而降，落于船头而舞，婀娜多姿，妖娆妩媚。
　　周帝看着这舞姿，思绪飞向了四十多年前的夏日，那时他还只是个普通平庸的皇子，也是有这般女子于水榭中独舞被他瞧见，他便鼓起毕生的勇气求先皇赐婚。那时的月光没有现在皎洁许多，只是一弯新月挂在穹庐，也没有今日丝竹管弦在旁伴奏，夏虫蛙声的歌声倒添了质朴澄净。
　　舞女一曲舞罢，正要按出现的方式翩然而去，却被一公公召去给贵人倒酒。舞女眉目间有些惊讶，有些惶恐得随尖声尖气的公公进了船中。那公公何等老辣，将舞女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看着那缓缓抬头时现明的眉眼,心中不动声色地敛下了一丝惊讶。他心中想到，这位大概立马就将是宫中的新贵了。
　　舞女低头跟着公公，她穿得单薄，一股凉风袭来让她有些寒冷，她有点畏惧，但走上这条路的要求她是无法拒绝的，只能压了压透进心中的冰冷，继续朝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