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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千里快哉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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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除夕便要到了,腊月二十八是小贩们一年中出来做买卖的最后日子了。雪停了几日,气温虽冷却有阳光照射,天空碧蓝如洗,若是忽略寒冷,这天气还是甚舒爽的。
一个约莫四十男子在馄饨摊上慢悠悠吃着混沌,他是此时唯一的一位客人。他眉目淡然,脸有些圆,在小贩眼里是个慈眉善目的模样。男子喝了口带着虾皮的热汤后他和摊主说起了话来:“老板,后日便是除夕,您还未回家准备过年吗?”
老板笑到:“内子在家中置办,今日是今年最后一回市集,出来赚点小辈的压祟钱。”
男子咬了一小口馄饨,咽罢又问:“今年生意可好?我都许久没来您这摊上了。”
“今年京城来往客商比往年多了点,这生意也好了些。明年都能重新修整家中房屋,再给小儿讲门亲事,还以为得多攒两年钱从能成事呢。”
“那甚好,就先道声恭喜了。我还有些事,就先告辞了。”说完男子就放下二两银钱在桌上起身准备离去。
“两文钱就够了。”摊主拿起那银子给男子,“或者您先稍等一下,我去给您找找零。”
“不必,就当是我给您家孩子的压祟钱。”男子笑了起来。
“这哪行呢,我们做生意就讲究本分,使不得使不得。”摊主忙把银子塞给男子。
推搡了片刻,摊主还是拗不过男子,将银子收下,又说:“这就当您在我这预付的,您以后来我这摊吃馄饨可就别载付钱了。”
男子连连答应,和摊主道别后便去了市集中。
林喻萧委托沈秦帮他写拜年名帖,过几天给各家门上红纸袋中投去,沈秦便一早就在书房中写着。而林喻萧则优哉游哉地去墟市酒行买酒去了。听杨武木说,酒行进去的第三个巷子最深处那家的梅花酒最为醇香,光是放在房中便像是有一林子梅花暗香浮动,若说起椒柏酒嘛,那就得第五个巷子里右侧地四家用料最为正宗,全京城就数这家有椒柏酒的本味,每坛以蜀郡花椒三十七粒同刚摘下的柏叶七枝捣碎泡七日而成,宫中制的都远不及。
林喻萧各自买了几坛后,走出酒行,出集市的路上顺带买了大包过年吃食。走在回去的路上,他又一拐进了一个僻静的小巷子,这里是个乞丐聚集的地方,旁人一般不会来。他再往里走了一段路,将东西放在地上,准备掉头出去,他往巷子里望了一眼,有一人正走出来。
这男子正是先前吃馄饨的男子,林喻萧在这里见到他不免有些惊愕。正打算行礼,便被那男子示意不要发声。于是林喻萧等男子走近就同他一道出了这巷子。
走在大街上,林喻萧方才开口行礼:“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男子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笑说:“我好不容易溜出来,竟然这样被撞见了。”
“微臣刚刚有些惊讶,殿下看样子是送些过年物品给巷子中的乞丐,实乃蔼然仁者。”
“呵呵,你不也是去给乞丐送些东西的吗?这天下那么多乞丐启示我们靠一点东西就能改变其现状的,还是需有个有效的法子来解决,让贫苦者有田耕种,有房遮雨,有饭可食,有书可读,免其饥饿去其蒙昧,人人可安居乐业,家家可幸福美满。”太子何京墨眯着眼睛微笑着畅享着他心中的大同之世。
“几人慷慨解囊只能解决一时之需,若想彻底解决,还需所有人的慷慨。”林喻萧咽下了“那这便是有关注弱者之法度,关注贫者之政策”点头道,“愿有生之年这一日能够实现。”
“即便你我有生之年不一定能实现,我们的后辈终有一天能实现的。说到这有生之年,我还未闻到过那么香味浓烈的酒呢。”太子侧头问到。
“您看我这都给忘了”林喻萧拿下两坛椒柏酒和一坛梅花酒递给太子,“‘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这两坛是椒柏酒,这一坛是梅花酒,都是杨武木推荐给我的。上街就是为了买它们。不成心意,送殿下两坛尝尝。”
“这怎可夺人所好?我过些时辰才回宫,你告诉我是哪买的,我去买就好。”
“那殿下可要落空了,这梅花酒还好,可这椒柏酒是泡七日便拿出来卖,我这几坛就是今日最后的了。您就带回去尝尝鲜,或者我回去后差人给您送去。”
“我直接带上交给护卫就好,那就多谢了。”太子接过了酒,闻了闻,又赞叹了声。
二人分别后,太子继续在街上逛着,林喻萧便直接回了府。
除夕夜,林喻萧和沈秦是同沈瑞和沈夫人一起吃的年夜饭。吃完后林喻萧便辞别说要回林府祭拜,沈秦几年来都未和沈瑞夫妇一同守岁便也提议和林喻萧一同前去。
到了林家祠堂,早已有仆从准备好了祭拜用品,林喻萧便依礼制叩拜。沈秦在一旁看着林家祠堂,祠堂中有皇帝御封牌匾,香案前供奉的牌位是林家先祖,许多都是护国功臣。在右侧的牌位的最前面,是林喻萧父亲和兄长的牌位,再往右的牌位上则写着“先兄寥昔之位”。沈秦盯着那牌位久久不动,心中震荡不已,他以为所谓情义终究敌不过权威之压,所谓铭记只是此后平淡年月中不经意的一提做个注脚或是此后讳莫如深,所谓岁月时日终究是将过往记忆冲淡的流水。但总有些东西,能够以一柄剑、一张弓、一枚玉石、一方牌位这般切切实实的形式保留下来,即便日后同那些东西紧密相连的人早已被后世遗落与岁月长河之中,却能在旧剑出鞘,弯弓尘拂、玉石轻挲、往生钱忽明忽灭地燃烧时,念起那人的过往,就像那人从未离开过或是一直存留于后人心中一般。沈秦心中翻涌起来,过往的无光晦暗与滔天血海汹涌得将要从一处出现裂缝的堤坝处翻滚而出,但眼前闪烁的火光又带来了一汪缓缓流过的温泉,将翻滚的海熨帖得平稳无波,无声无息中让海水温暖得如收起爪牙依偎在母兽怀中的小兽。
沈秦的喉结上下动了动,轻声说到:“我也来拜拜护国的战将们。”
回到沈府之后沈秦和林喻萧继续在厅中守岁,火盆的火燃烧得旺盛,将厅内染得暖意融融。林喻萧向来不知冷为何物,幼时被要求不穿棉袄来培养耐寒能力,习惯后便不需要炭火棉服了。他这下有些热,但考虑沈秦在旁边就没说将炭火弄小一些。但他坐立难安,时不时喝口茶挪一挪倒被沈秦看了个分明。
“疏仓回老家过年了,下人们不知道该生多大的火,我去开门透透气。”沈秦说着便起身将门打开了些,一股冷流进来让室内凉了许多。
“多谢非晨兄,这下确实好多了。”林喻萧对沈秦的做法很是受用。
“我刚刚在祠堂看见令尊牌位旁有位叫“寥昔”的先人,却并未有姓,这是为何?”沈秦问道。
见林喻萧犹豫了一下,沈秦牵起嘴角笑了笑,便又说:“无事,我本是有些好奇,若你不方便说也无妨。”
“唉,这并非不能同非晨兄说。只是这事牵扯旧事,此时还不便让旁人知晓。但我相信我说了这事后,非晨兄会明白的。”林喻萧吸了口气,继续说:“十多年前,我们赤霄军中有名军师,姓苏名恒诺,字寥昔。我和兄长唤他苏伯伯。苏伯伯虽不会半点舞刀弄剑的功夫,儒雅谦逊,但在排兵布阵上却是奇才。家父与苏伯伯以兄弟相称,二人在战场上配合极是默契,那几年中不仅没吃过一场败仗,还屡出奇兵,让匈奴对我赤霄军更是闻风丧胆。但就在十三年前,匈奴却像是能预知我们出什么计策一样,让我们连败几次。那时大家怀疑我们中出了匈奴奸细,因为匈奴不可能神机妙算到如此地步。于是父亲追查,而查出的种种迹象和线索都表明是苏伯伯做的,但大家都相信是有人想要嫁祸苏伯伯。因而此事就暂时没有下定论。可差错却是出现在京城。那时先皇病重,西北又是数场败仗,京中便起了谣言,不止是说苏伯伯是奸细还说先皇寿数将尽,占星家占卜也得出西北有乱。但之后又有了场小规模的战役,家父已是极为小心且未让苏伯伯上阵却还是失败而归。先皇下令处理通敌之人,那时通敌之人尚未查清,家父迟迟未决。京中谣言更盛,还有大臣们的奏折直言赤霄军有二心且对君主不敬。先皇一怒之下下圣旨处决苏伯伯还有抄了苏伯伯的家。苏伯伯去世后,父亲、祖父和赤霄军的将士们都对此做法难以接受且从未承认过苏伯伯是叛国之人,这便是我赤霄军此后在朝堂上也是受尽排挤的开始。这十多年来,家父一直在查此事,但始终未有线索。我在晴川阁养病期间,家父阵亡,他那场战役之前给我写的信同匈奴战败还有他的死讯是一起到我病榻前的。家父信中说到,若他有不测,务必继续完成他未尽之责,未尽之事,这之中,就有查清十三年前的真相。”
外面遥远地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鞭炮声,空气中都带了些硫磺味,寺中传来阵阵钟声,新的一年到了。
“新年已到,那往事已过了十四年了。”林喻萧几不可查地又叹了口气,转而笑道:“非晨兄,新年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