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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万里见明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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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同回京的其他人经过雍州城,林喻萧和沈秦同他们会合后一同离开。林喻萧在雍州城将消失在身后时,回头望了一眼,不知下次再,该是何年何月了。
回到京中,在书房核对洪灾上奏奏折时,林喻萧和沈秦发现甘州赈灾物资数目有些蹊跷。国库拨付的和甘州知州给的数目相差甚远。但在账面上却显示拨付的物资都已用于赈灾。
他们查找了撰写账目的主管官员,是由同去赈灾的户部主事方显通主笔。
“你可知道户部都是谁的人?”沈秦抬眼问到。
“我虽不涉党争,但对京中形式还是略知一二的,太子虽已入主东宫,但四皇子风头正盛。这户部尚书赵明起,一直是支持东宫太子的。莫非是太子在敛财?”
“目前而言是这样,”此时疏仓呈来一盘桂花糕和一盘从雍州带回的葡萄干,沈秦拈起几粒葡萄干给林喻萧,话锋一转,“你可知这葡萄干为何出现在这?”
“这不是许婶装进我们行李中的吗?其余西域特产也带了些,送给了令慈和武木。武木收到时,还好生欢喜,说要同陈宋一起尝,我便托他将陈宋那份转交。”林喻萧接过葡萄干嚼了起来。
“那为何雍州城内这两年会有西域货物?”
“两年多前,匈奴战败求和。两边战事平息,便逐渐通商。”他拿起桂花糕,桂花的香甜钻入肺腑,清凉舒畅,他忽然想到后日便是中秋时节了。
“这赵明起正是这通商的关键人物。十三年前,大月氏东部被匈奴所占。大月氏东部水土肥美,给匈奴极大助益,一度威胁我北部边境,魏寅将军战死,其子魏勇信伤重。当时皇上还是东宫太子,皇孙何凌缨也就是当今二皇子是魏将军爱女魏贵妃所出,少时熟读兵书,颇有大将风范。时年二十二岁,临危受命前往北部抵抗,一守就是十二年。十年前,二皇子从匈奴俘虏口中得知大月氏求助无门,便将密信呈交皇上。皇上便派赵明起带着百来人的使团前往西域。可一出西北边关,七年都杳无音讯。”
“这赵明起敢带着使团绕过匈奴封锁,踏过沙漠戈壁去寻西域之路,实乃真国士也。那之后又是如何回来的呢?”
“在他去西域的第七年,也就是三年前。嘉峪关那时的城门已紧闭数载,守城士兵于瞭望塔上看见黄沙覆盖的路的尽头走来一个黑影,大家许久未绷紧的神经顿时警觉。待那人走竟,只见他手握节杖,身背布包,衣衫破旧不堪,风尘仆仆。即便跋山涉水,早已蓬头垢面,但守城将士们看他却一直傲然直立。他走入城门之下,还未等士兵询问,便高亢而言‘大周遣西域使赵明起,回国复命’。守城士兵都未曾听过有使者前往西域,疑惑之际,长官忙命开城门,迎周使归来。那节杖的节旌已穷,红绸已尽,唯其上所铸的铜龙头还残存。入城内,闻先帝已崩,向京城方向大哭至晕厥,后斋戒一月,晨昏叩首。回京城时,皇上更是以国礼迎接。他找到一条可绕过匈奴直通西域的路,此后我大周便与西域有了往来。”
“百余人使团前去,只他一人归来,其中艰险可想而知。七年不改其节,不更其忠,此之谓碧血丹心。”
“我因此才不敢妄加评判,这贪污赈济物资是方显通一人所为还是受他人旨意,还需谨慎求证为好。”
“的确,若单凭这点证据便判断赵尚书有贪污之嫌,我也觉得过于牵强附会。”林喻萧这时已一人吃完了盘中的桂花糕,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沈秦这时转头吩咐疏仓去差人将晚膳呈上,话语最后一句带了点不同以往的一点颤音,像是在压抑住齿间将流出的笑声,却又一瞬即逝,让人误以为是场错觉。
林喻萧来沈家到沈秦这边住后,和沈秦一样只逢年过节才去同沈瑞和沈夫人共用晚膳,一般都是自己一人用膳。自去甘州赈灾回来后,便是同沈秦一起。
空气中带着桂花传来的甜香,疏仓拿了一坛酒来,沈秦介绍到这是友人相赠的桂花酒。打开酒坛,桂花和酒香扑鼻而来,光闻其味便觉芬芳醉人,是不可多得的佳酿。倒入杯中,酒呈醇厚的琥珀色,几朵桂花还在杯中沉浮,入口香醇又有回味无穷的甘甜。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林喻萧转动着酒杯,烛光在杯中恍若沉醉,他不自觉地吟出这句诗。
“你本是少年,强说什么愁?当为‘安之南山桂,绿叶垂芳根’、‘风霜摇落时,独秀君知不’才是。”沈秦说道。
“然也,然也。风霜来时,唯丹桂一枝独秀,该有‘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的气概。”说完便把余下的桂花酒一饮而尽。
万里无云镜九州,最团圆夜是中秋。夜市花灯虽不如上元节繁多,但胜在中秋独有特色上。此外登楼揽月、泛舟邀月,赏月赋诗,令人快意爽畅。佐以月团、桂花糕、石榴等时令果品,更添佳节雅兴。
贵家结饰台榭,民间争占酒楼玩月。所谓泛舟邀月,不过是以赏月之名,行游玩消遣之实。河中满是花船画舫,两岸皆是灯火通明,又如何有心望一眼月盘?若真想月下共饮同赏清辉,或三人独酌来举杯邀明月,登临高处才为上策。林喻萧和沈秦订了聚广阁的位子,聚广阁是京城最高的酒楼,节庆时一席难求。但沈秦与酒楼老板偶然结识,成了忘年交,他们二人便订上了仅次于留给皇家的最高间的雅间。
二人进入后,楼中的喧闹便被隔开,饶是林喻萧的功夫,也难以辨清隔壁的交谈声,可见这酒楼修葺得面面俱到。宽大的雕窗一开,视野便甚为开阔,银盘也映入了眼帘。星辰稀松,而这高度又让人觉得伸手可摘,想揽如怀中好生瞧看。
“这样赏玩中秋之月,果真别有一番韵味。还有一路上看过来,儿童嬉戏玩闹,闺阁内女子也可酣畅猜灯谜,笙芋之声不绝于耳,气氛热闹欢快,我都想沉醉其中,不复梦醒。”林喻萧转过往下看河中画舫的头,朝沈秦打趣到。
“你虽之前只年节回京城,晴川阁清静与世无争且不说,可雍州城的中秋应当也是热闹的吧?”沈秦有些好奇林喻萧对每年都相差不大的中秋节这样欣喜,像是没经历过一般。
“雍州城是西北第一重镇,也有中秋传统,自然是热闹的。但每年各个节庆反而是我们家最忙的时候,倒不是府内为佳节置办货物、筹办聚会而忙,是因节庆是最让人放松警惕之时,外敌最喜趁虚而入,越是这时,外敌越有可能侵入。所以除年节随父亲回京中述职,可过一个团圆除夕,其余节庆,都是父亲和兄长外出检查防卫情况。我极小的时候,还能在节庆去街上玩耍,待到大一些,便同父兄四处巡检,早已不知中秋佳节赏月饮酒是何滋味,街上夜市繁华,也只穿越其中匆匆而过而已。”
沈秦垂了垂眸:“百姓安居乐业,商贾巨富挥金如土,纨绔子弟奢靡消遣,位高权重者玩弄权术,踏着的都是万千将士用肩膀艰难顶起的国土。”
林喻萧拨弄着一旁装点的桂枝:“可这不就是我们所求?大多将士都来自普通人家,敢在沙场舍身忘死一为忠君,二为报国,三为父母妻儿喜乐平安而无外敌侵扰之忧。商贾熙攘为利往来,却是互通有无的关键,得利者不止其本身,还有百姓得实惠、国库得充盈。纨绔子弟金迷纸醉,却不乏懂大义者可于家国危难之际挺身而出。至于位高权重者,我曾以为文臣不过能写点酸腐之诗、堂皇之话,但这几月在朝堂之上所见却一改我往日看法。铁骑枪刀可夺、可守天下,可唯有忠实文臣才可治天下。大多问题都是兵戈无法止息或不须兵刃相向。前些天南疆使团前来,鸿胪寺郑少卿等人同他们接连谈判了几日,终于签好了双方交好协议,南疆郡主明年前来和亲,可免南部征战数十年,保一方水土平安。昨日我遇上郑少卿,虽形容憔悴,却欣喜地拉我下朝后去方圆间畅快厮杀一番。今早从骑马早市过,我还见陈宋穿着粗布衣裳在摊位借买菜询问小贩家中状况,我下马佯装在旁买菜,在一旁听他套近乎,几乎将那小贩家底和过冬储备全巧妙问了个遍。”
沈秦撇着茶杯中的几粒桂花,抬眼望向窗边的林喻萧,月华将其眼眸渡上了几星银光:“的确,纵然无法亲历这繁华,但所守护之人能享,所享之人又能守护更多人乐在其中。保疆守土,既需着寒甲铁衣者,亦不能少配乌纱鱼袋者。家国昌盛,既有居庙堂之高者治理,也有处江湖之远者献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