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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王与臣 ...

  •   三

      “听说陛下今早因为洛亚尔摔了两个杯子?”
      “嗯,看来最近宫人挺有活力,很喜欢闲聊。”海勒兴致缺缺地看着面前一大盘、一大盘摆了满满一桌的吃食,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回答道。

      “虽然是个合格的皇上,却不是个合格的哥哥啊。”坐在对面的人似乎想到了什么,后面又乐呵呵地补了一句,“不过臣也没资格说陛下,毕竟臣也不是个好父亲。”

      “令郎…赫兰将军也是帝国的骄傲。”海勒看到最后还是放下了叉子,拿起一旁的餐巾慢条斯理地擦起了手,“不论是作为皇上还是作为兄长,朕都不认为自己做了错误的决定。”
      “是嘛……”那人看着他似乎不打算再拿起筷子了,微蹙了一下眉,“陛下最近怎么越吃越少了?上一次好歹会因为臣在而多吃两口。”

      “已经让医师看过了,也开了药,大元帅不用担心。”海勒把餐巾放回了桌上,整个人半陷进椅子里,双手都放在了扶手上,微眯着眼看起来精神不是很好。
      “有时间和洛亚尔好好聊聊吧,从小一起长大,陛下也知道他的心性,他只是担心您。”虽然时间不长,但那人面前的盘子也空得差不多了,便跟着放下了刀叉,拿起餐巾擦了擦嘴。

      “他也应该清楚朕的脾性,”海勒抬了抬右手,小拇指不受控制地抖了两下,他微微皱了皱眉,手又恢复了正常后干脆把手重新放回了扶把上,“这一次水客似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着急。”

      “又下雨了啊。”大元帅没有接他的话只是突然回头看向了窗外,闭着眼像是在感受着什么,过了足足五秒才侧过头看向了海勒,“水元素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活跃了。”

      “您觉得水龙王已经……”海勒轻皱了一下眉。
      的确,仅仅是要下雨了,空气里的水元素就活跃得像是要发洪水了。

      “看来它要来找他喜欢的那个孩子了。”即便事态紧急,大元帅还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海勒一直觉得自己在任何时候都能笑着应对,丝毫不慌的处事方式就是从他这里学来的。

      “水客是为了那个孩子来的。”海勒没有用问句,毕竟这已经是帝国大部分人的共识了。

      “水龙王对于我们来说只是龙王,是一种拥有和我们同等智慧的生物——就像精灵一类的存在。
      “但对于水客来说,它就是神,是他们唯一的信仰。希望有一个可以交流的神的代言人是人之常情,特别是在先前有一次沟通失败的教训的情况下,不是吗?”头发已经全白了的男人,话语间夹杂着朝气,却意外地和他本身成熟的气质不相撞。

      “或者说,他们并不想看到自己的神明被异族人禁锢在宫殿里。又或者,说是代言人,其实更想有一位可以牵制神,让它只保佑自己国家的人吧。”
      海勒抬头和大元帅那双浅灰色的双眼对上了——那双眼睛从他出生起就一直注视着他了,如果不是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他周围的几个人,他并不想像现在这样连吃一顿简单的午餐都要想尽办法寻找这个男人是否有叛变的蛛丝马迹。

      但,事实就是,所有的线索都表明那位给他下药的人就在他最亲近的几个人里面。
      世界上可没有如果。

      “或许在面对那群疯狂的教徒之前,我们会先面对他们的神。陛下还想走先人的路吗?”

      “和一位上一秒还在笑着,下一秒就能淹了自己的信徒所在的城市的神…并不是理想的谈判对象。朕也不指望短短五十年的封印能让它离开这片土地,一旦谈判失败,损失最大的不是朕,而是在这片国土上生存的千千万万的人民。”

      “但继续将它封印在这片土地上,就意味着今后的每一位帝王都要警惕着自家后院。现在因为隔着一整片荒州和赫兰山,瑞斯坎帝国的那帮人还没有发觉什么,一旦他们找到规律,我们的后代就得面临腹背受敌的局面了。”

      海勒轻敲了两下手把,抬眸看向他笑道:“朕一直在想,水龙王所看中的人究竟能不能主观牵制住它。我们一直都是通过那个人的血液来削弱水龙王,然后实施封印。”

      “是个有意思的想法,臣会去帮陛下弄清这个方法的可否实现的,您就安心养病吧。”大元帅也跟着笑了一下,缓缓站了起来,朝海勒行了一个礼。
      “大元帅…也要多多保重。”海勒没有起身,只是朝他点头行礼,然后看着他迈着矫健的步伐离开了。

      “陛下……”塞凡特的脑袋从门外冒了出来,“您不再吃点吗?这样下去……”
      “收拾一下吧,朕要去书房,有事上报的请到书房就好。”
      “是。”

      空气中有一种湿湿咸咸的气息……很淡很淡,和今早的一模一样。
      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是水元素活跃而带来的吗?

      “还有,”海勒自己一个人好不容易站直了,就微微偏着头朝着塞凡特笑道,“让他们别太晚,朕晚上想去怡心殿坐坐。”
      “今晚…您就在怡心殿就寝吗?”
      “嗯,很久没去了。”

      怡心殿是他还是皇子时的寝宫,因为他在就位前几个月并不活跃,完全没有争太子之位的倾向,父皇对他平平淡淡,他的母亲也并不得宠,所以寝宫离主殿有一段距离,而且还是在山上。
      他和洛亚尔的童年以及后来小半段的青年时期就是在那座小山丘上度过的。

      他的母亲和唯一一位同父同母的弟弟也都是在那里去世的。

      海勒一边缓缓地朝书房走去,一边出神地想着,如果当初没有发生这些事,他会不会就像现在的十四弟那样,游山玩水,做着自己想做的事呢?
      啊,不可能的,他的那位太子哥哥可是一位即便没过几个月就要即位了,也要为了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而把所有的兄弟都弄死的人呢。

      四

      “朕一个人呆着就好了。”海勒披着衣服朝内侍说道,“有事我会按铃的。”
      “是…”塞凡特皱着一张脸看着他慢吞吞地消失在白色的大门后,才缓缓吐了口气。

      海勒站在浴池旁,慢条斯理地脱去宽大的浴袍,半弯着腰伸手要去试试水温,眼前忽地一暗,他的手只好僵在原处等待光明重新到来。
      但,某个人总是比什么来的都快,特别是在海勒不想见着他的时候。

      “手怎么了?”男人的声音出现在了身后,贴得很近,压得很低,海勒甚至能想象到他温热的鼻息喷在耳垂上。
      可能因为丧失了视觉和触觉,他本就灵敏的嗅觉此时更加敏锐——洛亚尔带进的略微干燥的风里,似乎有一种很淡很淡的咸味。

      “没事,演戏演多了,有些麻。”鉴于现在他不仅看不见,也感知不到所以他不敢多说,只能微微把脖子朝一旁偏了偏,像是在躲开他说话时的热气,脸上还带着惯有的笑容,眼睛还像平时那样一眨一眨的。
      很奇怪,明明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感受不到,他却依然丝毫不慌。

      男人不知道在做什么,一时竟没有出声,海勒只好朝他说话的方向又把头偏了回去:“怎么了?”
      “你身上,没知觉了。”男人的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凝重,语气里还带着着急。

      浴室里一下子就陷入了沉默,氤氲的水汽让海勒浅蓝色的眼睛显得更加柔和,男人低笑了一声,率先开口道:“据说帝国最年轻的元帅在战场上向来都是镇定自若,怎么在浴间里就着急了?”

      “你连眼睛都看不见了?早上也这样?”
      “早上还没有,就刚才一会而已,应该很快就会好。”刚说完,视野里就慢慢出现了模糊的影子,他很快抬起手抓住了那双带着老茧的手,轻笑了一声,安抚道,“我说的吧,很快就好了。”

      “我陪着你洗澡吧,一会你早点就寝,我去寝宫接你。”洛亚尔反手握住了他的右手,微微躬身把人抱了起来。
      “都多大人了,难不成还要挤一个浴池?”

      可能是因为浴室里太闷热了,海勒本来白皙的皮肤有些红,明明是□□着被人抱在怀里,也没有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反倒一脸坦然地昂头看着洛亚尔的下巴——但他微微泛红的耳尖暴露了他。

      “我在边上帮你,不进去。”洛亚尔此时没有开玩笑的心情,用手肘试了一下水温,就把人放进了水里。

      “别睡着了,泡热了就起来穿衣服吧?”
      洛亚尔看着海勒全身放松地泡在热水里,本来半阂的眼睛已经全闭上了,头微微垂着,大有一种下一秒就能栽进水里的架势。

      “嗯……”男人的声音里透着满满的懒意,抬起右手似乎想去掐鼻梁却反复动了几次都没能让两者相会,索性重新放下手低喃道,“你先出去吧,我按铃。”

      “海勒·欧利弗。”男人半跪在浴池边,低声唤了一句。
      “嗯。”被呼唤的人似乎清醒了三分,晃了晃依然有些沉重的脑袋,末了又补了一句,“我在。”

      “等我接你。”他抬手拨开了挡在他眼前的那一缕鲜红的头发,大拇指在他眼睛上轻轻抚过。
      “好。”海勒朝上坐了坐,整个人清醒了不少,但前几天积累的困倦正占据着他的脑子,让他不自觉地皱起了眉。

      洛亚尔抬手帮他把眉头抚平,确定他不可能再睡着后,快步离开了浴池。
      海勒独自在浴池里坐了一会,才慢吞吞地扶着边缘站了起来,顺便伸手按了一下边上的铃。

      五

      明明几分钟前还十分困顿的海勒在确定洛亚尔离开后脑子就完全清醒了,被内侍伺候着躺在了床上后就半眯着眼一边思考事情一边等着洛亚尔的到来。

      约莫半个时辰后,男人来到他的床前,小心翼翼地撩开帘子,发现躺在里面的人正睁着大眼睛含笑看着自己,本来紧绷的神经也稍微松了一些。
      他轻手轻脚地把人从被褥里抱出来,在外面裹了一件厚厚的毛毯,才踩着月光离开了寝宫。

      “睡一会吗?还有一段距离。”洛亚尔一手搂着他一手拽着缰绳。
      在其他人眼里他大概是在对着一团毛毯说话。

      “不困,说一下那位巫医的情况?”被毛毯裹着的男人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把头靠在了洛亚尔的胸口上。
      “她叫陈安歌,很典型的荒州人的名字,今年26岁,小时候刚好经历了巫医谷那场大火,侥幸逃出,在荒州独自生活了二十年,现在想投靠我们帝国。”

      “嗯,”海勒听着耳边象征着生命的跳动,那种困顿感又回来了,声音里也跟着带上了些许懒意,“这么肯定,是给风家的人看过了吗?”
      “嗯对,同行的刚好是那位长子,因为土龙王说陈安歌身上有火龙王的印记,所以他就看了。”洛亚尔见他隐隐有滑下去的趋势又把人搂得更紧了些,“作为交换我没有去惊扰真正的荒州巫医。”

      “火龙王?”海勒稍微清醒了一些,想抬手掐鼻梁,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只好微皱了一下眉头又瘫了回去,“瑞斯坎当年放火的原因就是要找火龙王,还以为只是误传,没想到是真的。”

      “少掐鼻梁少皱眉,多大人了还这么多坏习惯,鼻子都要被你自己掐没了,”洛亚尔先是低声数落了一句才接着道,“如果是误传他们也不会如此兴师动众,不过照目前看他们并没有找到那位龙王。”

      “要是让宫里的那帮老家伙听到你数落朕,可能会吓得跪下来吧。”海勒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场景,“要是让他们看到我成现在这个模样可能也会跪下来。”
      “你都三十五了,那帮人都跟了你快五年了,还不知道你的性子?”大概是因为每次回来都深受其害,他一说到那些人就头疼。

      “知道跪了没用还是会跪,毕竟除了这个也没别的办法了。”
      “怎么,又逼婚了?这回是谁?”

      帝国传统是皇帝登基后,帝国如果没有大的动荡,第三年起就该娶妃立后了,但海勒硬生生又拖了两年愣是一个人没娶。
      理由倒是让人无法反驳——帝国还未安定。
      但是,谁都明白比起他那娶了十来个妃子的父皇,现在的帝国已经安定太多了。

      “不知道,我没看。”海勒似乎并不想讨论这个问题,但还是补充了一句,“我不会娶妻的。”
      “你不怕那帮老家伙在你的书房上吊?”

      “嗯,收拾一下也不是不能用,还能顺便帮他们火化一下。”
      “哈哈哈,我竟然也跟着觉得那样挺好的了。”

      “哈,在宫里呆久了,我还以为你会像那帮人一样说着,这可不是明君会说的话。”海勒闭着眼随口调侃道,没想到过了几秒并没有得到回答,有些疑惑地睁开了眼,抬头看去。

      “海勒·欧利弗,”洛亚尔目视着前方,低低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但没有等他回答就接着道,“你首先是海勒·欧利弗,然后才是先皇的儿子、拉迪沃斯帝国在位皇帝、一代贤君、明君。
      “明君可以是你前进的方向,但不该是禁锢你言行的枷锁。应该是你的言行符合明君的标准,而不是因为你是明君,所以你应该怎样。”

      海勒盯着他上下滚动的喉结,听着他说完了一串,低笑了一声,微微昂头,嘴唇就贴在了他漂亮的喉结上,没等男人反应又缩了回来靠在他的胸膛上:“有点困,我睡一会。”

      在海勒快要睡着的时候才听见了那句迟来的回复:“安心睡吧。”

      六

      “见过皇帝陛下。”
      面前这位戴着纯白面具的女孩似乎还不熟悉帝国的礼仪,礼行得有些不伦不类的。
      好在海勒根本没有在意,只是微微点了下头,笑道:“远道而来,辛苦了。”

      “如果这位元帅在场会影响到陛下描述身体状况的话……”陈安歌低着头,透过面具上的小孔只能看见她看向洛亚尔的左眼,但并不妨碍海勒理解她的意思,没等洛亚尔说什么,他就抢先开口道:“嗯,洛亚尔你在外面等吧。”

      洛亚尔定定地看了他一会,男人半靠在他的床头,浅蓝色的眼睛透着安宁的光,不躲不闪地看着自己,语气和平时说话无异——温和但带着不容别人反驳的威严。
      “是,陛下。”洛亚尔垂下头行了一个礼,就转身离开了。

      “先说说条件吧。”海勒将视线移回了面前的人身上,“如果仅仅是投靠,早几年你就可以来帝国了,当时帝国可收容了不少荒州人。”

      “我想找人,如果当时就来的话仅凭我的力量根本找不到他。”女孩的声音有些沙哑但不低沉,“如果陛下愿意帮我找人,不管结果如何我都愿意帮您治好现在的身体,如果找到了,我愿意一直留在皇宫,如果没找到,恕我还得去别的地方找他。”
      大概是因为在荒州那种没有所谓的当权者存在的地方住习惯了,女孩即便是在一国皇帝面前也没有任何畏惧。

      “嗯,需要签契约吗?”海勒也没有询问细节的打算,直接跳到了结果。
      “啊,可以。”女孩似乎对他一口答应下来有些惊讶,但很快反应过来,低声道,“谢谢。”

      “寻人对朕来说不算难事,但这种事情委托给风家不是更好?”海勒挥手施了一个简单的契约魔法,一张绘着红纹的纸出现在了他的手上,“请火神见证?”

      每位魔法师都可以向自己的元素龙王,或者说元素神寻求见证。被见证的契约会受到该龙王的认可,一方毁约就会由龙王来审判。

      对于大部分魔法师来说,自己元素的龙王是至高无上的存在,是赐予他们感应元素能力的存在,不过并不是每个魔法师都会把龙王奉为神。
      比如海勒本人,龙王对他来说更像一个交易对象——自己为龙王提供了信仰之力也就是它的力量源泉,而龙王给他这些力量的一部分作为报酬。

      “可以的,我没有信仰。”陈安歌顿了一下回答了他之前的问题,“我没有什么可以和风家交换的。”

      “这样,”海勒朝她弯了弯眼睛,低下头,右手食指在空中轻晃了两下,指尖就窜出了一簇小火苗,他一边用那火苗在纸上书写着什么一边温声道,“听说你是被火龙王标记的孩子,朕还以为你是火神的信徒。”
      “不是信徒,只是认识…应该说是朋友。”

      海勒对她的回答没有做出任何回复,只是半垂着头在纸张最后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又朝上面滴了一滴自己的血,就将其递给了陈安歌,看着她也做完了一切后,打了个响指,纸张就烧了起来。

      纸张最后并没有化成灰,而是消失在了空气中——这表示契约被龙王认可了。

      “谢谢。”陈安歌朝他行了一个荒州的谢礼,然后直起身道,“听元帅说您左手行动不便?可以描述一下具体情况吗?”

      “一年前从四肢开始没有触觉但可以自由活动,最后全身都没有触觉后,从双脚开始出现发麻甚至无法控制行动,然后是左手,最后是右手,现在勉强可以行走,但是每一次行动都需要注意力高度集中。
      “双手出现了不自觉地颤抖,同样需要注意力集中才能控制。一个月前开始味觉时有时无,今早和今晚都出现了双眼短暂失明。”
      海勒描述的时候很冷静,就像是在观察别人然后表述出来的一样。

      “咚!”
      像是有什么东西猛砸在了墙上,陈安歌甚至觉得墙体跟着颤了一下,有些迟疑地看向了依然一脸冷静的男人。
      “别担心,在朕同意之前他不会进来的。”海勒见她不说话了,只好开口解释了一句。

      “比我想象的要严重,因为症状和一开始说的不一样,所以我需要重新采药。”
      “是有人下药吗?通过什么形式?”

      “吃的、喝的、闻的都有可能,下药的人…怎么说,这种药味道微咸,闻起来有点像…大海,放在食物里很难分辨,要取人性命理应不需要这么长时间,大概连续食用一个月左右就能使人五感尽失了。但他没有那么做……”

      “闻起来像大海?”海勒眯了眯眼似乎在仔细回忆自己有没有闻过类似的气味。
      “嗯对,这种药本就提炼自海里的一种植物,这种植物就是通过让靠过来的鱼丧失五感获取食物的。因为它生长在深海里所以很难取到,即便摘取到了它的花叶也必须通过海里另一种植物产生的凝胶才能提取到原料。”

      “嗯,朕明白了。”

      接着,海勒看着女孩从长发里摘了一只黑色的有点像甲虫一样的东西放在手心里,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罐子把它放了进去,然后双手捧着举在男人的面前道:“这是在海洋中和这种植物共生的虫,没有毒性。给它食用带有这种毒的东西,它就会发出淡黄色的光,常给它喂血来检验人是否食用了这种毒。”

      海勒点头,女孩就从怀里取出一根细银针,走到他面前轻扎了一下他露出的手腕,然后快速把银针伸进了罐子里。
      过了几秒,她抬起头,轻声道:“接下来的话您愿意让将军听到吗?”

      海勒看着那罐子里闪着金黄色光芒的小虫子,觉得竟然会有这么一天,自己的命和一只小虫挂上了勾,似乎觉得有些好笑地低笑了一声:“你说吧。”

      “刚才也说了一般人下毒不会那么久,所以在致死的时候只有心脏附近的毒含量会比较高。而您的情况有点特殊,植物的毒已经近乎完全融入您全身的血液中了,但量依然还没到致死的量。可以说至今还没有人这样过,所以我没办法保证服用解药后您的身体能恢复到什么程度。”
      陈安歌描述完后门外又传来了熟悉的砸墙声。

      “嗯,朕知道了。”
      相比之下海勒的平静就显得有些奇怪——正常人在知道自己可能永远丧失触觉的时候都会觉得惊慌失措吧,但他的脸上有的只是温和平静的笑容。

      “这只虫我会留给您,可以用银针蘸取您怀疑下了毒的东西或者在您认为下了毒的地方打开盖子,如果外壳颜色变黄就说明有毒,越亮含量越高,过一段时间就会变回黑色的。
      “不过如果毒是弥漫在空气中的,它外壳颜色的变化其实不会很明显。

      “每天至少要喂它吃一次新鲜生鱼肉,它饱了就不会再吃的,最好把剩余的肉从罐子里夹出来。
      “还有虽然没有毒但是还是尽量不要拿手直接触摸,它曾经咬过人,但不会主动逃跑。

      “我会赶在两周内把药配好带过来的,这段时间请您不要泡热水澡,可能会提高症状出现的频率。
      “嗯…按照书上说的性行为也需要适当减少,最多一周一次。”

      陈安歌说完后又沉默了一会,似乎在确认什么,最后自顾自地点头道:“就这么多了,虽然您没有问,但是我还是需要说一下,最坏的情况是同时丧失触觉和视觉,完全恢复的可能性会比较小,但不是完全没有。”

      “嗯,朕明白了。”海勒勾了勾嘴角,然后有些无奈地朝她眨了眨眼,“虽然这么说很无情,但可能需要你先出去了……”
      “臣会找人帮她安排住处的,今晚就会派人去找她说的人,陛下不必担心。”洛亚尔听两人聊得差不多了,也不打算继续等了,沉着脸打开了门。

      “谢谢两位…谢过陛下,谢过元帅。”
      陈安歌发现那位即便是在条件恶劣的大沙漠里还能每天乐呵呵开玩笑的元帅此刻脸黑得有些可怕,说完了该说的就在一个小侍卫的带领下快步离开了。

      “陛下作为一国之君是不知道害怕二字怎么写吗?又或者是不明白何为恐惧?”洛亚尔几乎是咬着牙说出两个问句的。
      “洛亚尔,”海勒笑着张开双臂,“过来抱抱我。”

      “陛下是觉得臣太无能了,无法帮您排忧解难吗?”洛亚尔一字一顿地说道,嘴上说着狠话,脚下却是快步走到了那人面前,一条腿跪在男人两膝之间,弯腰把人圈进怀里,最后几个字几乎是贴着男人的耳朵说的。

      “洛亚尔,喊我名字,说好在没有其他人的时候,你会喊我名字,我也不会自称朕的。”海勒轻拍着男人宽厚的背,下巴搁在他的肩上,路上的那丝困意又回来了。
      “海勒·欧利弗,”喊起这个名字的时候男人终于不再咬着牙了,“我抱着你的时候你感受不到我的体温不会害怕吗?”

      “不会,”海勒缓缓向后仰,带着他完全躺倒在了床上,好让他全身都和自己紧贴在一起,“你在我身边是事实,不会因为我感受不到你就不在了。而且你答应过我不管发生什么绝对不会在我不清醒的时候离开。”

      洛亚尔害怕压着他,手肘用力好让自己贴着他但又不至于压到他,两人就这样抱了一会,听着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声——海勒很喜欢这样的时候,在洛亚尔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就经常把人抱在怀里一起坐在窗边的软椅上一边听着孩子安稳的呼吸,一边看着外面的风景。

      已经二十七年了啊,他已经不是那个会缩在自己怀里睡觉的小孩了,自己也不是那个有闲情雅致坐在窗前晒太阳的男孩了。

      “海勒。”洛亚尔哑着嗓子在他耳边低唤了一声。
      “我在。”

      “你有害怕过吗?”
      “有。三十五年来只有那一次,我怕得差点控制不住自己了。”

      “是…夫人和伊登离世的时候吗?”
      “不是,我得知消息的时候他们已经离世了,因为知道无法改变事实,所以当时只是在想着要如何复仇并保护好周围的人。”

      “那是什么时候?”
      “你二十五岁,就是两年前的冬天,十二月三日,当时水客进犯,前方传来消息你重伤了。”

      海勒半眯着眼像是在回忆着什么,手上拍打的节奏慢了下来:“我现在想起来还是很害怕,作为一国之君我却没有办法开口召你回都,作为骑士、魔法师我却没办法赶去你身边帮你。
      “我发现我唯一能做的,只是坐在书房里等着前方的消息。那一天里我有无数次潜出宫赶到前线的想法,但是我不能,因为我是一国皇帝,在边疆战乱的时候皇帝不告而别会有什么后果,我比什么人都清楚。”

      “坐在皇宫里等待元帅凯旋归来才是你的职责所在。”

      “但绝对不是我作为海勒·欧利弗这个人的职责所在。
      “洛亚尔,就是从那天起我觉得我不配作为海勒·欧利弗接受你的忠诚。

      “因为在那天,我选择的是拉迪沃斯皇帝这个身份,而不是海勒·欧利弗。”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王与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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