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王与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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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已到王都，一切安好，勿念。
海勒用大拇指轻轻摩挲着纸上短短的一行字，看了约莫五分钟，才不舍地把纸放在了左手掌心那小小一团的火焰上，浅蓝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纸在手中化成小小的一撮粉末。
他反复确认粉末不可能被复原后，从枕头下的空间袋内拿出一个蓝色的小瓷瓶，倒扣在手心的粉末上，再拿开时手上已经空无一物。
他的动作很慢，不知是因为平时就养成了这样慢条斯理的习惯，还是因为怕惊动门外轻声打鼾的内侍，总之他在火焰熄灭后又摸索了四五分钟才把从空间袋内拿出的一张小纸条塞进了一个只有指甲盖那么长的小圆筒里。
男人朝正在他被褥上来回蹦跳的小鸟招了招手，那巴掌大的小鸟像是能看懂他的指示似的，“蹑手蹑脚”地走到了他跟前——活像一个缩小版的孩童。
他嘴角微微上扬，先是用食指轻轻抚摸了几下小鸟的脑袋，才把小圆筒扣在了绑在它右腿上的一个金属环内，最后抬手将床帘拉开小小的一道缝，方便它钻出去。
目送着小鸟飞走后，他才恋恋不舍地放下床帘，动作缓慢地躺平，合上眼，试图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但没过半小时他又坐了起来，这一回他并没有刻意压低动静，很快门外传来了内侍塞凡特的声音：
“陛下…？”
“咳咳……咳…快天明了吧，朕准备起了。”他用微微弯曲的食指指节抵住了眉心，轻轻地揉着，大概因为刚睡醒，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沙哑和懒意。
“陛下，现在还不到四时……”
塞凡特是一位从小服侍他的宫人，因为资质不好，只能算半个骑士，但做事细心，又是他母妃留下的人，所以在海勒当了皇帝后也没被换掉。
唯一的缺点就是有点唠叨。
“备些热水吧，朕要洗漱了。”
海勒伸手将握在手上的空间袋放进怀里，随后用同一只手撩开了床帘，自顾自地准备下床。
“陛下，您小心一点哎…”内侍快步走了进来，扶着海勒站了起来，低声道，“您要不喝一点宫廷医师配的药吧？再不济…把香囊放在床头也好啊……”
海勒小幅度地摇了摇头，脸色很是苍白，像是刚才撩开窗帘的动作就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站在原地缓了几秒后，他才从塞凡特手里把自己的手臂缓缓抽出，站直了身子，温声道：“朕很讨厌那些味道，不管是谁，哪怕是为了朕，在见朕的时候都别带那些东西。”
说完还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内侍的腰间，浅蓝色的眼睛里是满满的笑意，就像是在和一个老朋友谈心一样。
“是。”
“洗漱后直接去书房，有事要上报的直接过来就好了。”海勒敛了敛嘴角的笑，刚准备抬步朝洗漱的地方走去，又蓦地顿住了。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咸味，还带着点水腥味。
那是小时候才闻过的味道了，他扫了一眼为了通风而一直开着一道小缝的窗户，又很快收回了目光，一边接着走路一边想着，是水龙王的缘故吗……
边上的塞凡特跟着朝那里看了一眼，然后匆匆跟上了已经抬步准备离开的皇帝，低声问道：“最近晚风有些凉…这窗户……”
“照常开着就好。”海勒微垂着眸答道。
“是。”
二
“陛下，洛亚尔元帅求见。”
“嗯，进来吧。”海勒右手食指在面前的文件上轻轻地敲着，头也没抬地低声说道，说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抬起右手轻按了一下桌上的铃，继续道，“备两份玫瑰千层。”
“是。”
“陛下。”洛亚尔来的比玫瑰千层快了不少。
被呼唤的人只是草草地抬了一下头，又很快收回目光，抬起右手指朝着沙发的方向敲了敲桌子道，“一会有蛋糕，先陪朕休息一会再说正事吧。”
“陛下……”
洛亚尔似乎很不赞同他的做法，依然半跪在地上，眉头微皱，还打算再说些什么，就听见边上的塞凡特压着声道：“元帅大人…陛下不到四时就起床处理事务了，早上到现在才吃了一碗小粥……”
“无妨，是朕忘了朕的元帅还要赶回岗位……”他终于把目光从文件上移开了，看向了还跪在地上的男人，收回的右手轻轻摩挲着手边的杯子，“起来吧，说一下情况。”
洛亚尔抬起头，刚好一眼望见了那人的浅蓝色的双眼——可能是因为睡眠不好，他的眉宇间透着淡淡的疲惫，但那双眼睛里依然像往常一样，透着宁和，就像包含着一片汪洋般。
但这一切都只是看起来，洛亚尔比谁都清楚，这个男人和安宁、温和这两个词一点点关系都没有。
哦，有一点倒是没说错，在很多人看来他确实很像大海——深不见底。
不过在他看来，这个男人更像小溪，清澈、明亮、鲜活，只有细细一股却源源不绝。
不知道这样一个评价对于一位火系魔法师来说会不会是一种冒犯呢？
洛亚尔很快否定了这种想法，因为面前这位帝国最权威的存在曾经抱着一杯红茶，盘腿坐在卧室的窗台上，挂着温和的笑容说过：“你我都知道能感应到的元素类型和本身的性格没有太大关系的，比如水龙王就是一位性格暴躁的龙王。所以即便我以后有机会成为火系魔法师，性情也不会因此改变的。”
但，他却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继续拿着那根鲜红的法杖在漫天火光下微笑了。
“如果陛下不介意的话…臣会在这里陪着陛下的。”在经过了两三秒的愣神后，洛亚尔重新低下头，沉声道。
“那还跪着做什么，去沙发上坐着吧。”海勒收回目光，右手撑着桌面缓缓站了起来，等到站直了身子才朝着沙发的方向走去。
期间，本来抬着手准备要扶他的塞凡特瞥见了男人投过来的含笑的目光又默默收回了手，看着他走到沙发前坐下了才暗暗松了口气。
洛亚尔端正地坐在他面前，并没有动手去拿面前的红茶的意思，只是率先开口道：“陛下，这次边境……”
“品尝美食的时候不谈论国事，这可是朕书房的规矩，还是元帅想去你的书房里陪朕享用甜点？又或者…你想说朕宫里的甜点在你看来不算美食？”海勒用右手端起面前的那杯红茶，放在鼻子下面轻嗅了一下，低笑了一声道，“是你喜欢的红茶，不先品尝一下吗？”
“是。”洛亚尔皱着眉，但还是顺从地拿起红茶杯，嗅着熟悉的味道，身体稍稍放松了下来，正准备抿一口就听见了“啪”的一声。
紧跟着的是塞凡特慌张的声音：“陛下！！！！快来人收拾一下！陛下您的手哎！！”
洛亚尔晃了下神，急忙放下了手里的茶杯，正准备起身，就看见对面那个垂着头看着自己微微发颤的右手的男人轻轻摇了下头。
他绷着下颚线，堪堪伫在了原地，看着一群人冲上来帮他收拾地板上的玻璃渣和湿掉的衣服。
等海勒出去换了一身衣服，又慢吞吞地坐回沙发上已经是十五分钟后了。
“让日理万机的元帅久等了。”这回海勒没再端起茶，只是半靠在沙发背上，含笑看着坐在对面的男人。
“陛下言重了，臣……”
“你们都先出去吧，刚才那阵吵得朕头疼，让朕安静吃点甜食。”海勒再次打断了洛亚尔的话，不知是单纯不想听他客套还是不想听到任何声音。
“是。”内侍朝坐姿端正的洛亚尔递了个眼神，示意他好好哄陛下把蛋糕吃完，才招呼着房内的人快步离开。
“咔哒。”门锁落下后房间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两个人不轻不重的呼吸。
“呼，”本来还绷着身子的海勒一下子放松了下来，整个人陷进了沙发里，半眯着眼，抬起右手掐了掐鼻梁道，“先吃点吧，把我那份也吃了吧。有事慢慢说。”
“至少吃点垫肚子吧，今早怎么起这么早？”洛亚尔本来绷着的脸也放松了下来，朝他露出了进门以来的第一个微笑，“再这么演下去，迟早有一天我脸上会出皱纹的。”
“得了吧，你才多大？二十七，帝国最年轻的元帅，也是最帅气的元帅，要是有了皱纹，那得有多少少女在心里埋怨我？”
可能是因为房间里一下子空下来了，虽然他的声音里依然透着淡淡的疲惫，甚至还有些微哑，但语气却比之前欢快了不少。
“你的手怎么样了？我看看？”洛亚尔没有理会他的胡话，只是放下茶杯几步跨了过去，半跪在他面前，握住他随意搭在把手上的左手，轻轻捏了捏，然后抬头问道，“还有知觉吗？”
海勒半眯着眼俯视着他，然后开玩笑似的用左手的手指挠了挠他的掌心，低声道：“有倒是有，但是装久了都快成真了，帮我揉揉？有点麻了。”
洛亚尔低笑了一声，低头用嘴唇碰了碰被捧在手心里的那双纤细的本该握着魔法棒的手，轻声道：“我找来了荒州的巫医，她愿意帮你看看。今晚我会在元帅府等您，我的陛下。”
“你先起来吧，把蛋糕吃了。”海勒晃了晃被他嘴唇抵着的手，问道，“她想要什么？”
洛亚尔松开他的手，顺从地坐在了他的边上，一边小心翼翼地拿着银叉切着蛋糕一边回答道：“没有什么特别的条件，你安心治病就好。”
“哦？”海勒开口还想再说什么，嘴里就被塞进了一小口蛋糕，从小接受的礼仪教育让他无法在嘴里有食物的情况下开口说话，只好默默地用目光控诉。
“知道你又要问我是不是个骑士了。”洛亚尔在那些人出去后笑容就没掉过，“骑士誓言我可以说给你听一辈子，我发誓忠于帝国，我发誓为尊严及荣誉而活，我发誓善待弱者，我发誓为所有人的幸福而拔剑，我发誓……”
“咳咳，行了，一没人就开始了，弄得我不会背那些一样。”海勒终于咽下了那口蛋糕，卡在他说出最后一句话前打断了他。
我发誓对所爱至死不渝。
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最后一句话。
他清楚地知道最后一句是什么，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多想听见那个人对自己说这句话，但他同时也很害怕听见，因为已经选择了皇位的他无权再成为那句话里的人了。
“你本该是帝国最优秀的魔法师的，而不是骑士。”洛亚尔没有在意他的打断，甚至没注意到他的异样，继续专心致志地切蛋糕，这回倒没有直接塞过去了，而是举在他旁边等他张口。
海勒微微张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洛亚尔深灰色的眼睛，感受到叉子送进了自己的嘴里后，才缓缓合上，有些微凉的银叉缓缓地抽离了，才慢悠悠地吃了起来。
洛亚尔盯着他浅粉色的嘴唇，过了两秒才移开目光，拿着同一个叉子随意切了一些蛋糕放进了嘴里。
海勒看着被他含在嘴里的那个银叉，耳尖微微一红，但从小到大养成的习惯又让他很快恢复了正常。
收拾好乱七八糟的心思，他动作优雅地伸手拿起桌上刚准备好的茶杯抿了一口，压下嘴里淡淡的甜味，低声道：“帝国不需要一个魔法师皇上，也不需要一个任性的皇上，人不能太贪心对吧。”
“你有权利贪心一点。”洛亚尔知道他不爱吃甜食，也没强迫他一直吃，只是每吃两三口才塞给他一口。
“欲戴其冠，必承其重。”男人稍微坐直了一些，把茶杯放在了桌上，屈起右手食指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道，“那位巫医怎么会愿意帮忙的？别和我说什么没条件，找理由也找靠谱点的。”
“她本不是荒州人，是原来巫医谷的人，提的要求也不高，只是希望能留在宫廷里继续做医师。毕竟虽然荒州自由度高，但对她那样的医师来说并没有办法保证安全。”说话间洛亚尔已经吃完了第一块蛋糕，开始对第二块下手了。
“虽然还没找过巫医谷的医师，但是我现在的情况不是医师能解决的了吧？”海勒把面前的蛋糕又朝他面前推了推，说完后还笑了一声道，“吃慢点，又没人和你抢，喝点茶吧，不腻吗？”
“旅途中可是一口蛋糕都吃不到，只能含玫瑰糖。”男人一边说着一边又朝他嘴里塞了一口蛋糕才接着解释道，“她后来也学了巫术，所以自称是巫医而不是巫师或医师了。
“对了，中午我没办法陪你，你一个人也好好吃饭，刚才你那内侍的眼睛都快成精了。”
海勒漫不经心地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洛亚尔叹了口气，低头继续解决蛋糕。
“那和我们一开始想找的巫医并不是一个意思吧？还是荒州的巫医都是二者的结合？”海勒拿起杯子发现已经空了，十分淡定地放下杯子，准备靠着沙发歇一会，手里就被塞进了另一个没喝几口的茶杯。
“喝吧，我也喝不完。”洛亚尔塞完杯子，接着捣鼓他面前所剩无几的蛋糕，嘴里的解释也没停，“我们所谓荒州巫医其实不是我们认知里的医师，更像是傀儡师，传说中他们能让死物复生其实是将死者的灵魂禁锢在了傀儡上。我们要找到并不是他们。”
“嗯…还要再吃点蛋糕吗？”海勒看着他把最后一小片奶油送进了嘴里，就半阂着眼问道，话语间还带着浓浓的鼻音，好似下一秒就能睡过去。
“我们不还在吵架？而且你一个人吃一块蛋糕已经是奇迹了，再多要一块大元帅就该怀疑了。”洛亚尔一边把桌上的盘子摆成两人对坐时的样子，一边说道，“你今晚可以好好睡了，事情结束后我会陪你回来的。”
“事情结束后你呆在元帅府好好休息吧，刚回来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吧。”海勒直起身，低头想理理衣服，刚好瞥见洛亚尔在看自己的左手，笑着晃了晃左手问道，“怎么了？”
“你的手在抖。”洛亚尔一把抓住了他的左手手腕，皱着眉看着现在又一动不动的手指，抬头望向他问道，“你放松一点。”
“我很放松啊。”海勒弯着蓝色的眼睛，十分镇定，“你可能是太累了，看错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你对一个百米之外百发百中的元帅说看错了？我很确定左手无名指刚才抖了几下，而且是小幅度不受控制的那种。”洛亚尔显然不相信他的胡话，掐着他的手腕上下晃了晃道，“你要是真没事把手部肌肉绷这么紧是为什么？”
海勒迎着他的目光，朝他那里倾了倾身子，嘴角还挂着温和的笑容：“再不让内侍们进来的话他们会起疑心的。”
“明天起去索亚城休息几天吧？我会陪着你过去。”洛亚尔用自己长满老茧的手小心翼翼地仔细地按压着他手指的每一处肌肉，虽然没什么感觉但他还是下意识地缩了缩手指，低声答道：“水客那边最近有些动荡，我想尽快排除大元帅的嫌疑，以便后期的行动。等这件事结束了再过去吧。”
“大元帅……”洛亚尔的手指停在了他手掌的一块肌肉上，反复按了按，抬头望向还在含笑看着自己的男人，问道，“没知觉了？除了这个地方还有哪里？”
“晚上再说吧？你怎么当个元帅越当越像医师了？”海勒知道自己瞒不过他，脸上也丝毫没有被揭穿的尴尬，甚至连笑容都不曾变过。
“你中午安心吃饭，晚上我会来接你。”洛亚尔皱着眉嘱咐完后，又把现场弄得更像了一些，然后给了已经坐直了的男人一个眼神。
“啪！”
海勒把手里的杯子朝地上狠狠一摔，然后还未说出一个字就是一阵撕心裂肺地咳嗽。
对面的洛亚尔脸一阵青一阵白地站在原地，等到侍者都进来得差不多了，海勒才捂着心脏，低声喃喃道：“来人，把元帅给请出去。”
作者有话说第2章 王与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