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 九 章 ...
-
往北方的一路，风沙渐渐大了起来，空气也慢慢变得干燥。排风看到了那片黄土，她知道辽国就快到了。三日后，和亲队伍进入燕云十六州地界。薛达与幽州的迎接使互换公文，辽国的护卫军也随即替下宋军，承担护送和亲公主去往上京的职责 。除了和亲使薛达，两名侍女以及两名侍卫，其余随行人员即刻退出了辽境。
队伍重新启程，排风发现行进的速度加快了许多。护卫军多为辽人，他们驾着马随意在原野上疾速奔驰，全然不顾车里娇弱的和亲公主。一入辽境，离若便感染了风寒，再加上连日来的劳顿，她更是痛苦不堪。排风与青璃细心地照顾着离若，她的身子虚弱，勉强只能喝得下粥水。燕云十六州本为汉人的国土，石敬瑭割让给辽人之后，这一地区虽汉辽混居，但基本保持了汉人的习俗，因此排风和青璃也能为离若弄到清淡的汤水。这里的食物自然比不过在宋国时候那般细腻丰盛，但总算还能入口。
再往北，汉人的市镇渐渐少了，取而代之的是辽人的大帐。出了燕云十六州，几乎已经不见汉族风貌的店铺，而食物也变得粗劣不堪。辽人吃着血淋淋的羊肉，那浓烈的膻味几乎让她们把胆汁都要吐尽。幸好在出云州时，排风置办了些干粮，去到上京前至少还有些能下肚的食物。
马车外的辽人在肆无忌惮地相互调笑，都是排风他们听不懂的契丹语。她撩开一角车帘，狠狠瞪了外头的人一眼。辽人笑得更欢，更有前头的士兵大声地起哄。一个胆大包天的兵士故意扯开车帘，灌进车里的冷风让离若咳嗽起来。离若本就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含着病态的面容反添了她几分娇柔之美。车外的辽人见到车里的人，顿时惊呼起来。
排风大怒，想要扯回车帘，却被辽兵伺机摸到了手。她气得抓起烧火棍就要跳下车，青璃见状，一把拦下她道：“排风千万不可莽撞。现在是辽人的地方，与他们起了冲突，我们都保不了郡主安全。”
排风不甘心地坐回去，探出头对追着她们车子的辽人恨恨骂了声：“滚开！”那辽人不怒反笑，用生硬的汉语对车里的人喊道：“他们都说宋国的女人怎么这么漂亮！”
辽人粗犷的笑声在旷野里回荡，草原人的放荡不羁却成了她们三人挥之不去的噩梦。离若战战兢兢地躲在青璃怀里，轻声抽泣着：“排风姐姐，青璃姐姐，我是不是会死在路上？”
排风紧紧握着手中的烧火棍，透过车帘的缝隙望出去，草原的星空其实很美。可那一颗颗晶莹如宝石般的星辰，却让她感受不到一点欢愉。
这一路又行了十日，上京终于到了。马车驶进城门时，车外领头的辽人用生硬的汉语喊道：“公主，我们到了。”离若一听，咳嗽了几声，又是一阵颤栗。排风揉搓着离若冰凉的双手，安慰她道：“我们顺利到上京了，以后就安全了。”离若勉强地点点头，青璃心疼地抚了抚她的眉头，轻轻叹了叹。
马车驶过上京的街道，没有了契丹语的嘈杂，周围渐渐变得安静。车缓缓停下，薛达跑上前开了车门说：“公...公主，请下车。”他的面色发白，额头上细细密密地布了层冷汗。排风无奈地瞥了他一眼，扶着离若下了去。
离若小心翼翼地走在最前面，身旁并行的是吓坏了的和亲使薛达，排风和青璃走在和亲公主身后，两名贴身侍卫则跟在最后。
前方一队辽国大臣已经等候多时，看见公主走来，纷纷叩拜。离若紧张地在他们面前停下脚步，轻声道：“请起。”众人起身，离若回了个礼，局促不安地低下头。
辽国的迎亲使来了两位，让排风惊奇的是两位竟都为汉人，站在一列契丹禁军之前，甚是惹眼。年长的那位四十岁上下，一直笑眯眯地望着他们，这温和洒脱之间却有一股藏而不露的威仪。排风好奇地打量了他会儿，微微侧过头，不经意地，目光落在了他身侧的那抹颀长身影。那是一位只有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却能穿上灰青色鸾鹊缂丝的官服，显然是朝中显贵。他高傲地立于一旁，负着双手，儒雅俊朗的脸庞透着丝丝寒意。排风不禁疑惑起他的身份，望他出了神，一时居然忘了避讳。
皓南眼角余光扫过，感觉到公主身旁的小侍女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他不满地轻轻皱了皱眉，斜眼一瞥，清冷的目光却正对上排风眼中的那抹清澈。她略微觉得有些不妥，却也没有刻意避开。她毫不介意地朝他笑了一笑，这天真纯美的笑容竟让皓南心中一动，赶忙收回目光，微微羞赧地别过脸。
年长的那位辽官作了一揖，缓缓开口道：“在下丞相韩德让，迎公主入辽。”
“谢过丞相大人。”离若福了福，又不敢再开口，生怕自己说了不妥当的话，被辽人捉到什么错处。
和亲使薛达缩在一旁，大气不敢出，连文书也忘了递出。排风眼见他这副窝囊的模样，不禁气急，轻轻踢了个小石子儿一下打在了薛达的屁股上。薛达惊跳一下，恍然大悟般急忙说道：“和亲使薛达，传…传皇上亲笔文书一份。”他慌慌张张呈上文书，又即刻退回一侧，朝韩德让憨憨一笑。
皓南的嘴角划过一丝讥讽，冷傲的笑意扎痛了排风的眼。想大宋人才济济，却被庞洪这班佞臣霸了朝政，将皇上玩弄于股掌之间，连和亲使的派遣都无法亲自作主。排风不自觉地握了握拳，一腔的憋屈无处发泄。
韩德让神态自若地笑道：“薛大人一路辛苦。”
“俺…我不辛苦，不辛苦。公主才辛苦，公主都病了。”薛达说。
韩德让又对离若道：“听闻公主抱恙，还请到驿馆歇息，稍后由太医为公主诊治。”
正说间，一匹骑兵的骏马突然受惊冲开了众人，发疯般冲向离若，连韩德让一时竟也呆住。眼见那马就要撞来，排风赶忙推开离若，情急下一个闪身翻上了马，想要停下它。那马提起前蹄，扭着颈脖，暴躁地嘶鸣甩动。她只得奋力拉住缰绳，却还是坐不稳。她紧紧夹着马肚，忍不住骂道：“你这该死的畜牲，我叫你停下听见没有！”马儿挣扎得更厉害，最后像着了魔般狂奔而去。
疾驶的马背上，排风气得大嚷：“停下！停下！混蛋，你难道只听得懂契丹语吗？”她想要扳过马头，却遭到了它更激烈的反抗。眼看就要被它翻落在地，一直默默旁观的皓南一个飞身稳稳坐到马背上，将排风牢牢禁锢在他身前。
“别动，坐好！”
皓南低沉地声音传来，排风一下僵直了身子，不敢再有所动作。皓南抓过缰绳，用力一拉策它前行，马儿跑出几步后便渐渐停住。他稍稍调转马头，往回走去。
排风回过神，发现自己正贴着这个陌生男子的胸膛，如此近的距离，她几乎能听到他的心跳。他搂得她很紧，这般的亲昵竟让排风心头生出一丝怪异的感觉。她微微红了脸道：“多谢大人。”见他依旧环着自己没有动弹的意思，她不禁皱了皱眉，颇不自在地问：“你…你能不能放开我？”
皓南身子一顿，慌乱地松开双臂，翻身下了马。他侧着身向排风伸出手，她没接他的手，撇撇嘴道：“不劳烦大人。”排风熟练地踏下马鞍，一个跃步，稳稳地落在了地上。这简单的动作不小心泄露了她的武功底子，悄悄收入了他眼底。
皓南仔细打量了下排风，只见这侍女身上有一股英挺之气，似是来自将门。她作这侍女装扮，实在惹人怀疑。正思索间，他瞥过方才发狂的马儿身侧，看见它的后腿外侧中了一枚小镖。他迅速地取下看了一眼，疑惑地望了望四周，把那飞镖藏进了衣袖。
那边，离若惊恐地拉着排风的手，问她：“排风姐姐，你没事吧？”
排风摇摇头，笑了笑说：“别怕。”
韩德让欠身又作了一揖，“让公主受惊，微臣罪该万死。”
“丞相大人不必介怀。”离若又对皓南福了福，“多亏这位大人，救了安和的侍女，安和感激不尽。”
“公主言重了。”皓南傲然一笑，冰冷的语气没有一丝谦卑。
排风轻哼一声，这等冷淡倨傲之人虽救了她，却让她打心里喜欢不起来。她绞着裙带出神时，又听得韩德让向众人引见：“这位是太后亲封的国师，耶律大人。”排风猛地抬起头，不可思议地望向那个清俊的男子，他就是迟云说的北汉刘氏之后，害数万杨家军丧命沙场的布阵妖人！
离若躬身作礼，排风激愤难当，一时忘了与她一起低头。身旁的青璃心下一惊，轻轻拉了拉排风的手，朝她使了个眼色。排风猛吸了口气，压下心头的冲动，不甘地微低下头，紧握的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辽国另备了车马送离若去京中驿馆。跟着离若走向马车，排风恨恨地瞪了皓南一眼，他似乎感觉到了她眼底的愤怒，却只是朝她浅浅一笑。可他凌厉的目光里却带着一丝遗世的寂寥，就像是漠北孤高的狼。排风咬着牙转过头，几丝清风拂过，轻轻牵起了她的粉色发带。那抹活泼的色彩不小心刻进了皓南冷漠的眼底，恍惚间只觉得温暖柔和，却又如此遥不可及。
这夜月儿正圆。国师府里，皓南细细端详那枚飞镖，一丝冷笑划过他的嘴角，随手递给醉叶先生。
醉叶翻看一番道：“这分明是招讨使耶律斜轸府里的东西。怎会是他搅出的事端？”
皓南抿了口茶，淡淡道：“当然不是他。那耶律斜轸虽不喜汉人，但他忠心耿耿，断不会在这个时候破坏和亲，让辽与宋发生纠葛。”
“既然不是他，那就是室韦人从中生事，他们最不希望的就是辽宋在此时顺利和亲。”醉叶道。
皓南微微一笑，“耶律斜轸将被派去镇压室韦人的叛乱，别忘了他可是当年打败过无敌杨业的猛将。室韦人对他多有忌惮，出此下策嫁祸于他也是极有可能的。如果我把这枚飞镖呈给太后，依先生看，太后会如何？”
“耶律斜轸素来鲁莽，太后知他脾性，必会让他回家自省。至于镇压叛乱的兵权，不是给耶律休哥，便是给少主你了。而那休哥生性散淡不羁，太后未必对他有信心。”醉叶沉思片刻笑道：“少主果然高明！只要替萧后平了她的心头大患，取得她的信任，以后就能兵权在手了。”
皓南起身立于窗前，望着窗外的夜色，没有再说话。
沉默了一会儿，醉叶又问：“少主可是希望宋辽顺利和亲？”
“宋人以为送来个公主就可保边疆安定，实在是笑话。就看看那安和公主有多久的命了。”皓南仰望着天边那轮明月，他的心里装不进一丝微小的情感，清清冷冷像是他眼中的月光。
异国他乡寂寞的夜晚，排风推开驿馆雕着华丽花纹的窗阁。趴在窗台，她深深叹了口气。脚下这片土地上生活着的异族曾经夺走了多少大宋百姓无辜的生命。她见过埋尸荒野的惨烈，看过将士客死异乡的残酷，这些像是扎在她心口的针，每每想起，就觉得隐隐作痛。然而，当她真正踏进这片土地，心底郁积已久的仇恨突然变得模模糊糊。这份突然而来的不确定感让她有些烦闷，她猛地合上窗，抱着烧火棍躺回床上。她翻了个身背过窗门，他乡的月儿再美，却始终与她隔了一重天地。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 九 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