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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七 章 ...

  •   刘皓南大战立功,被萧后封为国师,并赐国姓耶律。辽国的朝堂里,他冷傲地站在一列契丹大臣之前,位置仅仅只在丞相韩德让之后。韩德让神态自若地微笑着,如此有才华的年轻人,如果派他去了幽州或是云州做个普通的南官,对辽国反倒是个损失。

      然而契丹人热血而骄傲,直到今日,在辽国仍有不少人对萧后的汉化政策诸多诟病。室韦部落的贵族更是集结了不少兵力,随时有可能发兵逼萧后让权于皇帝。这样敏感的情势下,她居然还能力排众议,提拔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汉人,实在令人叹服。韩德让不禁看向坐在高堂上的那个女子,过了这么多年,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参不透她的心。

      人潮散尽的大殿里,只剩下萧后和韩德让默默站着。许久,韩德让终于开口问她:“你有什么打算?”

      萧绰若有所思地说:“先安内,再攘外。对付宋国,切不可像从前般急于一时。”

      韩德让笑了笑,“议和?”

      萧后道:“宋人有意议和,我倒不如顺水推舟,遂了他们心愿。”

      “和宋国联姻不失为一个稳妥的方法。不过,你还是想要和宋国打下去吧。”韩德让说。

      萧绰轻轻一笑说:“我说过的,一统中原是我们契丹人多年来的心愿,我绝不会放弃!等到对付完室韦部族的愚钝之辈,宋国也不足为惧了。”

      韩德让提醒她,“刘皓南虽然有足够的智谋帮你对付宋国,但你认为他真能忠心耿耿效命于你?毕竟他是北汉的太子,他一定有自己的野心与打算。”

      萧绰摇摇头,道:“你错了!他是我大辽的国师耶律皓南,而不是北汉的亡国太子刘皓南。一个人若是连姓氏都能舍弃,我有什么理由怀疑他对我大辽有异心?这个人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又与大宋有世仇,我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帮他遂了心愿?”

      “燕燕!这个人虽然年纪轻轻,心机却深得很呐。”

      萧绰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的,笑着说:“放心,我会小心提防的。”她抚了抚他略显沧桑的手掌,叹了口气说:“德让,我们都老了。”

      “是我老了。”韩德让温柔地笑笑,摸摸她的发,一如很多年前…

      颠簸劳顿的归乡之路,杨家军走得异常沉重。三万大军最后回来的只剩不到一半,如此惨烈的战况,让六郎不觉愧疚。康节在半路就拜别了众人,去寻他师父了。众人都显得垂头丧气,排风这后半路走得甚是无聊。

      半月后,排风终于回到了汴京。太君他们一早便在天波府门口等待六郎归来,迟云也在人群里焦急地寻找那抹娇小的身影。猛然望见迟云站在太君身侧,排风兴奋地朝他一直招手。

      太君轻轻咳嗽一声,说:“排风,你过来。”

      排风朝迟云吐了吐舌头,低着头乖乖走到太君面前,说:“太君,排风知错。排风擅自出府,要打要罚,排风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太君轻柔地摸了摸排风沾满灰尘的脸颊,心疼地说:“你这丫头,待在府里好吃好住不要,偏要跑去外头吃苦。本来是该狠狠罚你,越来越没个规矩,不过六郎来信说你班救兵有功。这次就算了,要是还有下次,那可真要家法伺候了。”

      “排风谨记太君教诲。”排风俏皮地朝太君笑笑。

      趁大家忙于谈论战事,迟云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挨到排风身边,拉起她的手走去僻静的角落。他仔细端望她的脸孔,用月白的袖口替她轻轻擦去沾在鼻上的灰尘。

      迟云揪揪她散乱的发辫,“疯丫头,跑出去那么多天,可叫人担心。”

      排风一脸不以为然,“担心什么呀,不是有宗保少爷和廷贵大哥看着我吗?”

      迟云微微皱眉道:“那也是在战场,打仗岂是儿戏?”

      排风撇撇嘴,“身为杨家的人,我才不会怕死。”

      “倘若连命都没了,又何谈保家卫国?”迟云瞪了她一眼道,“你从来就不知道爱惜自己。”

      排风用她的烧火棍轻轻捣着地。许久,她抬起头,眼里尽是迷茫,“我看见很多人死了,很多人缺肢断腿。辽人的妖阵,实在残忍。”

      迟云拍拍她的肩,安慰道:“自古战争便是如此,排风你也不必太过介怀。”

      排风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沉默了会儿,迟云问她:“那个布阵的究竟是什么人?”

      排风恨恨道: “只知那个人叫刘皓南,是个汉人。真不知道他为什么偏偏要去帮辽人!”

      迟云收紧了眉头, “他姓刘。难道他是北汉皇室后裔?”

      “北汉亡国不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吗?我看他不过是贪图荣华富贵,所以帮了辽人。”

      迟云低眉沉思道:“前些日子我得到消息说萧后提拔了一个汉人做大辽国师。据说那是个北汉旧人,不知道战场上布阵的是不是他。我们都以为北汉皇室已经没有后人了。”

      排风与迟云并肩向前缓缓走去,她微叹一声道:“想想那个刘继元也挺可怜的,一家子人全死了,晋阳也烧没了。”

      迟云身子一僵,赶忙提醒她道:“排风,这些话可不能在外头乱说。你知道我父皇生前最憎北汉。若你这番话让皇上听到,可是大逆不道了。”

      “皇上心地那么好,才不会为一句话计较呢。”排风不以为意,在迟云面前她随便惯了,也不懂什么避讳。

      迟云淡淡一笑,侧头看一眼排风,所有的孩子都长大了,她却依然像小时候一般天真懵懂,体察不到一分人心的险恶。

      休息了几日,排风逮到个空闲跑去了八王府找离若。她自小在八王府进进出出,与府里的人甚是熟捻,不须通传,她径自进了内府。

      离若住在东边的厢房,走过两条回廊便到了。还未跑进内院,排风便兴冲冲地大喊:“离若妹妹,青璃姐姐,我回来啦!”

      不一会儿,侍女青璃开了门,勉强笑了笑说:“排风妹妹来了。”她眉头微蹙,清秀的脸孔上带着一抹愁绪。

      排风微讶道:“今儿怎么这么安静?青璃姐姐,是出什么事了吗?”

      青璃红了眼圈,轻声说:“郡主她被指去辽国和亲。”

      “什么?和亲?”排风一时不觉惊呆,瞪大了眼又问青璃:“怎么偏生选了离若?”

      青璃叹了口气说:“这次辽人提出议和,只要大宋嫁个公主给辽帝,以后他们就不会再骚扰边境。可偏巧除了郡主,皇上的近亲里没有适婚的女子。王爷说此番责任重大,于是便允了皇上。”

      “八王爷怎么能这样呐!郡主可是他的女儿啊,她怎么能嫁给辽人呢?”排风急得大嚷。

      青璃把手指比在唇上轻轻‘嘘’了一声,望了眼内屋,压低声音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了。不过我会陪郡主留在辽国,排风妹妹也别太担心了。”

      “青璃姐姐…”排风一时语塞,顿了顿又问:“你们…什么时候出发?”

      “定了下月初一。”青璃说。

      排风垂下头没再说什么,两人闷站了会儿,青璃回过神对排风说:“我们进去看看郡主吧。”

      排风跟着她进了内屋。离若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裳,她静静坐在窗边,苍白美丽的脸孔上淌满泪水。

      “离若妹妹。”排风轻轻唤了她一声。离若失神地抬起头,看见是排风,一下扑进了她怀里,放声大哭。“排风姐姐,我不要去辽国,我不要嫁给那个小皇帝。”她死死抓着排风的衣襟,泪水打湿了一片衣衫。

      离若刚过及笄之年,生性又娇柔些。嫁给辽人对于一般女子也是难以想象的事,何况是平日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小郡主。排风心中一痛,只能抚着她的发安慰道:“不要怕,去了辽国也有青璃姐姐陪着,还和这八王府一样。”

      “我说不想去,可爹爹说这是为了国家,叫我一定要识大体。”离若抽泣着。

      排风用袖子替离若擦去满脸的泪,挤出一丝笑容说:“八王爷这样做也是不得已,要怪就怪那些该死的辽人。我去求太君,让我陪你和青璃姐姐一起去辽国。我可是会功夫的,有我在,谁也别想欺负你们。”

      青璃打来一盆热水,拧干了脸帕递给离若。她又对排风说:“此事非同小可,排风你可千万别胡闹。”

      “我会求皇上让我去的。”排风替离若理了理散乱的发,玩笑道:“小丫头从小到大就爱哭鼻子,再哭可就不漂亮了。”

      撅着嘴的离若终于被排风逗笑,青璃也淡淡地笑了。青璃转头望向窗外,风吹落了一地桂花。倚着窗阁,她的心中一片酸苦。

      排风垂头丧气地回到天波府,走到宗保住的院落,只看到他的房门紧锁。排风敲了敲门,喊道:“宗保少爷,宗保少爷,你在吗?”许久没有人应门,排风还想再敲,八妹走来拉开她说:“这个傻小子把自己锁在里头一天了。”排风一听,着急地问:“八姐,那他不要紧吧?”八妹无奈道:“离若郡主是一定要去辽国的,也只能让宗保慢慢想通了。”

      排风缓缓踱回厨房,无精打采地在门口的台阶随意坐下,抬起头看着夕阳晕染漫天云朵。不知以后在北方那片荒蛮之地,离若是否也能看到和这里一样的日升日落。

      太君悄悄走到她身畔,拍了拍她的肩说:“排风,不要再为小郡主的事烦心了。身为大宋的郡主,这是她的责任,也该是她的光荣。她和宗保注定没有夫妻的缘份,我相信宗保会想明白的。”

      排风急忙站起身,搀着她,“可是太君,离若要嫁去辽国,嫁给一个她不喜欢的人,对她不公平啊。”

      太君道:“辽人虽然野蛮,但对于和亲公主都是礼遇有加。也许小郡主在辽国会过得很幸福呢?排风,你该明白的,很多事不光自己喜欢就可以。小郡主不是一般人,她的身后是国家和百姓,所以她不能像别人一样随心所欲。排风,换作是你,假如有一天你被推到了这样的位置,你会因为自己的感情而罔顾国家大义吗?”

      “排风当然不会!”她坚定地回答。

      “这就对了。小郡主也是一样的。”

      排风点点头道:“排风明白了。排风能不能求太君一件事?”

      “好。”太君慈爱地笑笑。

      “求太君带排风进宫见皇上。我想护送离若去辽国。”排风说。

      太君想了想说:“好吧。明日你就随我进宫面圣。”

      第二日,排风换了身新衣裳,仔细梳洗了一番,随太君进了皇宫。崔公公领她们来到御花园,寂静的凉亭里,赵恒一个人默默地坐着。崔公公作了一揖,先行告退。太君与排风叩拜一番后,赵恒赐了她们坐。

      赵恒淡淡的神情终于现出一抹浅笑,“太君带排风前来,可是为离若的事?”

      太君缓缓道:“启禀皇上,老身正是为此事而来。恳请皇上让排风护送离若郡主去辽国。”
      “排风,你真有这胆量去辽国那蛮夷之地?”赵恒故意逗她。

      排风不服气地轻哼一声,“皇上可是小瞧我了。我连上战场都不怕,还会怕去辽国?”

      太君轻咳一声,提醒排风道:“别那么没规矩。”

      排风捂住嘴,不好意思地朝赵恒望了一眼。

      赵恒笑道:“在朕面前不必拘礼。”顿了顿,他又道:“既然太君都同意了,那朕自然不会阻拦。只不过路途遥远,入了辽境又不知会发生什么。排风,如果你真要去,肩上的担子可不小。”

      “皇上放心,排风一定会保护好郡主,也一定不会在辽人面前丢了我们大宋的脸。”排风说。
      赵恒点点头,“排风你就做离若的随行侍女,待她平安大婚后与和亲使一同回宋。”

      排风高兴地跪下谢恩。赵恒看着她天真的笑脸,恍惚间觉得时间像是从未流逝过,还是那个爱笑的排风,爱哭的离若,还有喜欢和他玩蹴鞠的弟弟迟云。可惜世事已然沧桑,人心变得难测,他们都回不到从前。

      夜晚的清平王府,小王爷迟云在书房读着案卷。有人敲了敲门,迟云合上案卷,说:“进来。”

      来人合上屋门,回身对迟云作了一揖。

      迟云淡淡一笑,“原来是先生,找我可有事?”

      李朔捻须叹道:“自你母亲过身,在下随王爷住进这清平王府,大约有十年。在下做了十年谋士,却从未真正成过一件事。小王爷,我等你长大,一等就是十年,太久了。”

      迟云站起身,慢慢走到李朔身旁,“先生既然已经等了十年,何不再等多一时,看看这天下究竟归于何处?”

      “如今大宋战败,赔上三座城池和数万岁币。王爷认为,辽国当真愿意议和?”李朔说。

      迟云笑了笑:“当然不会。待平了内乱,辽人自会毁约。”

      李朔的眼神骤然锐利,“王爷,好机会呀。”

      迟云摇摇头,“还没到时候,不过我在这清平王府确实清静了太久。”

      李朔微微一笑,退出了书房。

      迟云推开窗,拿出那柄玉箫轻轻吹起,优美的调子带着一股化不开的忧愁。那是他母亲生前最爱的曲子。这小曲来自她的故乡,金陵。

      八月的上京,国师府外来了一个三十开外的中年男子,那人剑眉星目,披落的长发并不束发髻,粗麻布的长袍随意敞着。他望着国师府朱漆的大门淡然一笑,可他看似散逸的神情里却分明带着一股不甘与愤懑。他敲开了国师府的大门,管事的想赶他走,又恐是熟人惹怒了生性冷漠的国师,于是匆忙进去禀报。不一会儿,管事的出来,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请那男子进府。

      皓南坐在内堂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便见管事的带来了府外求见之人。他望了一眼来人,心中已知这男子并非寻常人。待下人退尽,皓南方才冷冷开口:“先生可知我这国师府并非是个随意进出的地方。”

      那男子作了一揖,“在下晋阳醉叶,拜见国师大人。”

      皓南一听‘晋阳’二字,握着杯盖的手轻轻颤了颤,随即又淡淡地问道:“醉叶先生今日来找我,所为何事?”

      “为我北汉的复国大计。”醉叶朗声道。

      皓南的眼神忽然凌厉,大声问他:“你究竟是什么人?”

      “在下本是林太傅的谋士。晋阳被焚后,在下一直在寻找北汉旧人,真想不到太子殿下居然还活着。”醉叶的眼里透着一丝辛酸。

      皓南沉思片刻,问:“过去林太傅的府上有一位以博学闻名的家臣,梁景钰可就是先生你?”
      “故国已亡,过去的景钰便是死了,如今这世上只有醉叶了。”醉叶神色一凛,单膝跪下道:“在下深知太子殿下从未放弃复国理想。可否容在下唤一声少主,从此在下愿作这国师府的谋士,追随少主,光复北汉。”

      皓南轻轻一笑,问:“先生认为眼下我该怎么做呢?”

      “兵!少主缺的是兵!如今萧后虽对少主信任,但只有执掌了兵权才能谋事。不尽早掌握兵权,试问将来萧后又怎会真心帮助少主灭宋国,复北汉,而后放任少主与之对抗?”醉叶说。

      “先生的见解果然高妙。可先生又凭什么让我相信你的忠心?” 皓南笑了笑,却带起眼角一丝寒光,让醉叶不禁一震。他站起身,大笑道:“我醉叶如果为了功名,早就去往宋国谋个一官半职。我走过万里长路,穿破数十双草鞋,千辛万苦走来辽国,少主认为我这又是何苦?如若少主不信我,不如现在拉我出去杀了,岂不干净?”

      皓南撩开襟摆,走到醉叶面前,低头看一眼他破烂的草鞋,唤人立即拿来一双新靴,双手捧到他面前,“先生,只有一双好鞋,才能走得更远。”

      醉叶接过,心下立时明白他的意思,想起这一路的艰辛,他的眼圈不觉微红。

      “谢少主!”他嗓音微颤,最后潸然泪下。

      皓南沉默地望向屋外,穿上了这双鞋,便再也不能回头。一个连自己尊贵的姓氏都可以舍弃的人,也早就没有了回头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 七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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