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三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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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后，汴京城商来客往，繁华兴盛。
太宗皇帝早在两年前过世，他一生戎马倥偬，走的那日却是异常平静。他虚弱地靠在宝文阁的坐塌，只喃喃念着：“大哥，我下来陪你了…”
人的一生，谁又能说得清那些因果？
一样的宝文阁，一样书香溢满的书楼。赵恒站在窗前，看着窗外那片新绿，眉头却有散不开的忧虑。国外辽人蠢动，朝内佞臣当道，他毕竟年轻，没有父辈在战场上练就的狠辣手腕。从三太子襄王走到如今九五至尊之位，他依旧为朝臣所挟，庙堂之上竟无半点自由。他揉了揉微痛的额头，一件衣服轻轻落在他的肩上。
“皇上，小心龙体。”那女子声音不大，温柔婉转。
赵恒回眸一望，庞柔一双美目顾盼生辉。他微微皱了眉，庞太师权倾朝野，连女儿都能安插进他身旁。赵恒淡淡望向窗外，帝王不过一个虚名，所爱所恨皆不由他。
这日正是杨业的忌辰，天波府里侍女小厮来来回回紧张忙碌。皇上会来杨家祠堂亲自为令公上香，然而只为祭拜一事先前在朝堂又是一番争闹。金沙滩一役的种种猜想，至今仍然影响着杨家与大将潘美后人的关系。当年太宗皇帝并未追究潘美援军未到之责，只象征性地安抚杨家，便匆匆了却此事。潘美死后，潘家继续飞黄腾达，杨家在朝中地位却越发尴尬。庞洪和潘家素来交好，与丞相王旦明争暗斗，这便是朝廷。
一个娇俏的杨家丫鬟风风火火提着篮子正要出府。
“排风丫头――”太君一把喊住她。
排风停下脚步，回头笑着看向太君：“太君，您的吩咐排风都记下了，您就放心歇着吧。”
太君又问：“给八王爷带的信，你都记下了吗？还有小王爷那里，你也要去照应好。今儿下午皇上要来，这些事可都怠慢不得。”
排风调皮地笑笑，“知道了，太君。要是排风哪里没办妥当，回来您就打我屁股。”
“你这丫头，就知道贫嘴。”太君笑着戳了下她的脑袋，看到她手中的果篮，问：“又要去看老七啊？”
“嗯。”排风轻轻一笑，“太君，排风走啦－－”她蹦跳地跑出屋门，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太君站了很久，微笑着又摇了摇头。
“太君，站在风口，别着凉了。”柴郡主走来扶住太君问，“您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排风这丫头真是个开心果。这日子她偏笑得比往常还要开心，没心没肺的。”太君叹了口气，忍不住又笑了下。
柴郡主道：“排风这孩子心思细着呢。她肯定是怕我们看到她伤心也跟着伤心。”
太君和柴郡主慢慢踱出大堂，“排风现在年岁还小，等再磨练两年，这府里的杂务迟早都要让她管的。这个鬼灵精，天波府没了她倒也是个麻烦。”
柴郡主摇摇头，“太君难不成要留排风在府里一辈子？排风十七了，总要嫁的。”
“排风要嫁了，我可舍不得。这孩子古灵精怪的，也不知道谁能镇得住她。”太君爽快地笑笑，这样的日子习惯了忙乱反倒不那么难过了。
大街上，排风提着花篮蹦蹦跳跳地走，偶尔活泼泼地与熟识的街坊打声招呼。天气不错，暖风轻拂，排风抬头看看阳光晕出的那抹绚烂，记忆中，似乎每年令公他们的忌日天总是格外的蓝。不远处白衣公子静静看着她自顾望天的纯真神情，嘴角不禁浮出一丝温柔的笑，像极了四月的阳光，透着融融的暖意。
“哎哟！”排风抬着头，却没注意前方那人定定站着，一不留神，直接撞到了一堵软墙。她低头噘噘嘴，似乎有些不满，可看到站着的那人，却甜甜地笑开了：“撞到了小王爷，排风真是罪该万死！”
迟云用折扇敲敲她的脑袋，轻轻笑道：“哎，连皇上都怕你三分，我区区一个王爷，怎敢治罪？”
“迟云哥哥可是在给我按以下犯上的罪名呐。”排风撇撇嘴，那边的迟云低头笑而不语。
排风侧过头端详起了他，他精致的眉眼总是含着笑，年岁渐长，他越发显得温和大气，从容有度。他举手投足间的潇洒让排风不觉想起了一个人，故去的七哥哥。细看之下，两人的气质真有几分相似，唯一不同的是，七哥哥的眉间总是萦绕着一抹忧虑，而迟云却是波澜不惊的。
排风猛然发觉自己看他出了神，咳嗽两声，颇为尴尬地撇过头，避开了他柔情似水的目光。
迟云笑了笑，并肩和她在路上缓缓走着。“排风，你想什么这么出神呢？”他问。
“我在想七哥哥他们孤零零地躺在山上会不会寂寞了。” 排风眼里闪过一丝伤感，随即又用微笑轻轻将它掩去。她又问：“迟云哥哥可是要陪我去看七爷他们？”
“是啊，该去的。”迟云说着，一路陪着排风慢慢走上山去。
青山高岗，老令公他们在这里安安静静躺了四年，平日只有松柏飞鸟的陪伴，多少有些寂寥。排风利索地拂去墓碑沾上的尘泥，迟云也在一旁帮她轻轻擦拭碑文。摆上香果祭拜完，排风沉默地坐着，出神地望着地上太阳斜斜的影子。清风拂过，身旁飘来一首清幽的箫曲，淡淡的，听不出是悲是喜。她撑起头看看，迟云执着一柄玉箫，静静吹着曲，风姿俊雅，却望不透他眼底的一汪深泉。一曲终了，他缓缓放下箫，她微微回过神，千般复杂的情绪，全部融进了彼此对望时的浅笑。
排风回到天波府时，丞相王旦与宰相寇准一早已经到了，她赶忙洗净了手替两位大人斟茶。今日的大堂，气氛忽然有些凝重。排风看着愁眉不展的柴郡主，悄声问她：“郡主，出什么事了吗？”
一旁的寇准听到了，爽朗一笑，说：“太君，你这府里的丫头可真是厉害呢。一眼就看出我们这些大人有烦心事。”
寇准是陕西人，难改的乡音让排风忍不住笑了一声。
寇准装得一脸委屈，“我说排风丫头，我这官话说得可比前年进步了不少，你看这堂上可没人再敢笑我。”
太君掩着嘴笑了笑，对排风说：“对寇大人不可以没大没小的。”
“排风知错，斟茶一杯向大人谢罪。”排风自知失态，端着茶杯有些不好意思。
“丫头，没事儿，我和你闹着玩呢。”寇准素来不爱拘泥这些小节，玩笑过后，他却是重重叹了口气说：“排风啊，可能又要打仗了。”
排风皱眉，“这些年宋辽互不相侵，为什么这个时候又要打仗？”
一旁的王丞相说：“如今辽主年纪尚轻，朝政把持在萧后手中。萧后野心勃勃，早对我中原之地虎视眈眈。她纵容辽人闯入我境，强抢边民马匹粮草，而这些辽人都不是普通百姓，据说他们都是兵士出身。而前些日子有探子回报，辽人的兵马在边境集结，我们也不得不做好打仗的准备。”
柴郡主问：“那皇上的意思如何？”
王丞相连连摇头，语气有些沉重，“潘将军告病，皇上的意思是派六郎挂帅出征。”
柴郡主不禁愤然：“潘虎与他爹一样视我们杨家为眼中钉，还有庞洪那个老贼，几次陷害六郎。如今遇到战事，自然是把我们杨家推到风口浪尖。”
太君抚了抚先帝御赐的龙头拐杖，“我们杨家对皇上一片忠心，只求问心无愧。即使杨家儿女战死沙场，也该是我们杨家的光荣。世间善恶有报，这些奸臣贼子总会有报应的。”
排风忍不住又问：“宗保少爷也去吗？”
“宗保已快满二十，是时候担当起国家的责任。”太君的口气不容置疑。
“这些可恶的辽人！”排风低声骂了一句，低下头站在一旁不再说话。
沉默了一会儿，太君转头吩咐道：“排风，去看看四娘怎么样了。希望她今年能想通。”
排风给众人施了礼，闷闷走去厢房。四娘的寝屋在府里最偏僻的院落，清清静静，平日里不会有人打扰。四郎走后她便搬来这里，甚至没要一个丫鬟，自己料理寝居。四娘很少出门，这些年她一心向佛。青灯蒲团，人生笑泪却难参透。
四娘是个极温柔的女子，从前她耐心地教排风读书下棋，学做女红。小时候排风玩闹回来，她总会亲自替她打水擦脸。她们虽是主仆，感情却已似母女。
四娘念完佛经会去院中浇花，有时拿着水壶靠着门发呆。世上最怕思念蚀骨，却阴阳永隔再不得见。排风知道四爷无法回生，而自己能做的也只是陪四娘一起难过。
排风走到屋前敲了敲门，四娘应了一声。她的双眼有些泛红，排风知道她一定哭过。她故作轻松地说：“四娘，太君请您出去吃点心，听说是皇上差人送来的，是御膳房的东西，比排风做得好吃多了。”
四娘苦笑，“可是我怕我会控制不住，我可不能丢了杨家的脸。”
“怎么会丢脸呢？四娘可是比贵妃娘娘还好看的人，不知外头有多少人羡慕杨家的叔叔，能娶到这么好看的婶娘。”
四娘噗哧笑出了声，她抬手抚着排风清丽的脸庞，又有几分感慨：“排风都长成漂亮的大姑娘了，我也该老了。”
排风轻声劝道：“四娘，你不要老是闷在屋里，该出去走走了。今年祭典，你就去看看老令公他们吧，他们会想你的。”
四娘抬起失神的眼问排风：“四哥真的不在了吗？”
排风摇摇头，“不是的，四娘。即使四爷不能像从前一样陪在我们身边，他也会在一个地方，想着我们，念着我们。虽然宗祠里立了他们的牌位，大家说他们都死了，可对于排风来说，他们是永远活着的。”
四娘看着排风，终于温柔地笑了笑，说：“替我好好打扮打扮，我可不想让四哥看到我满脸憔悴的样子。”
排风点点头，替四娘梳妆完毕，扶她去了祠堂。
杨家女眷排在堂前，杨六郎与杨宗保站在太君身侧迎候皇上。公公传令皇上驾到，众人齐齐跪下，万岁之声在杨家宗祠前竟分外嘹跃。
赵恒依是平日那般沉默，他缓缓踏进杨氏宗祠，看着楼阁牌匾上苍劲的大字，目光中的沉重复杂难以言说。庞太师狂傲地随在皇上身后，瞥了眼杨家人林立的牌位，不屑地笑了笑。
赵恒与众臣敬香祭拜，真情假意之中，看似平静的祠堂却是暗波汹涌。
排风透过缭绕的香火，仰望杨家故去的子孙，在战火里焚尽全部的生命，此刻在地下可是安眠？七哥哥曾经对她说过，战争固然会让人死，其实是为了让人活。死亡有时并非是结束，也许只是另一段故事的开始。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三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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