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二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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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汴京，战乱已息。
城内一派平和宁静，城外却聚起了一群神情麻木的乞丐。城门口官兵出出入入，行色匆匆，有人厌烦地踢开了乞丐们的破饭碗，嚷嚷着：“让开点，让开点，滚一边讨钱去。”
又来了一队禁军，将乞丐们推了推，隔在官道两旁。原来今日是皇上出兵北汉胜利班师回朝的日子。
城门大开，两列兵马缓缓跨入城内，银盔铁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风中旌旗飞扬招展，太宗皇帝威严肃然，大将潘美与降将杨业紧随其后，却各有所思。
军队行过，人潮渐渐散去。一个衣衫破落的小乞儿被人群推倒在了地上，石头磕破了她的膝盖。一时站不起身，小女孩倒没有哭，捂着腿干脆就这么坐着。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急的马蹄声，她抬起头向后望去，满是污垢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睛闪着希望的神采。那人近了，更近了，她奋力挥舞着双手。黑衣少年急忙停下飞驰的骏马，走到女孩身边，温柔地抱起她，问：“疼吗？”
女孩摇摇头，他的怀抱很温暖，驱走了她对生人的恐惧。他抱她上马，笑着问她：“告诉大哥哥你几岁了？叫什么名字？”
“两…岁…”小女孩含糊地吐出这两个字，她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
他爽朗一笑，说：“你和我的侄子差不多大呢，该叫我声七叔叔。你就跟我一道回杨家吧。”说完，他便抱着她策马飞奔。
“七叔叔…”小女孩喃喃自语。疾驰的马背上，她发现自己正一点点接近那个宽广的世界。那个地方或许陌生，却永远亲切。
春去秋来间，十载岁月匆匆而过。又是蒲公英纷飞的时节，天波府的老槐树下，粉衣少女正笑盈盈地追着阳光里的花絮，粉色的发带在风里微扬。少女忽然蹲下身子，在花丛间寻觅，转头又兴奋地向树下的两个少年招手：“迟云哥哥，宗保少爷，快过来，你们看我找到了什么？”
“是什么呀？”两个俊朗少年凑了过去，好奇地问。
少女握着花束在他们眼前轻轻摇晃，“看！紫色的蒲公英。”
“紫色的，确实少有。排风好福气。”宗保想去闻那花香，一不小心吸进些花絮，在一旁打起了喷嚏，逗得排风和迟云大笑起来。
草地上响起了沙沙的脚步声，迟云立即止住了笑，干咳两声，恢复了平日优雅温润的姿态。
迟云给旁边两人递了个眼色说：“七爷来了。”
“微臣参见小王爷。”七郎给迟云行了个礼，转头看看宗保和排风，无奈地摇头微笑着说：“半大不小的孩子了，就知道整日疯玩。”
“七爷，你看，我找到了株紫色的蒲公英。”排风扯着七郎的衣袖，娇小的身躯几乎要扑进他怀里。
七郎微微红了脸，说：“排风可不是小姑娘了，怎么还摆弄这些小女孩的玩意儿。”
排风不满地撇撇嘴，“七爷又取笑排风了。”
“我怎么敢取笑你这个野丫头呢？”七郎宠溺地笑笑，低了低声音说：“平日里就不要七爷七爷地叫了，和宗保一样叫我七叔叔不好吗？”
“太君常常教导我们，君臣有别，绝不能以下犯上。排风是府里的下人，当然不能逾越。”排风说着调皮地吐吐舌头：“不过七哥哥和迟云哥哥是例外。”
“是七叔叔…”七郎纠正道。
“七哥哥想让自己变得那么老吗？”排风扮了个鬼脸，惹得迟云和宗保又笑了起来。
七郎叹了口气，“小丫头就知道贫嘴，早知道当年不该捡你回来。”
“就知道七哥哥是个大好人。”排风笑着，吹起了那朵紫色的蒲公英。紫色的细小花瓣飘散在风里，几朵流落在迟云垂下的发，几朵停留在七郎墨色的衣襟。春天的阳光下，那些紫色的花絮悠悠扬扬拉出一条梦一般的幕，成了四月的天波府最温暖的布景。
七郎敛了笑，脸色突然凝重了起来，“再过几日我们又要出征了。”
宗保一脸惊奇，“什么？爹和几位叔叔都去吗？”
七郎点点头。
排风扔下手里的花束，焦急地望着七郎，“怎么又要打仗？那些辽人可不好对付啊！”
七郎正了正脸色说：“男儿当在战场为国杀敌，岂能贪生怕死？”
“可是，七哥哥每次打仗，排风都会担心地睡不着，什么时候排风也可以和七哥哥一起，杀光那些可恶的辽人呢？”排风又拉住了他的衣袖。
他温和一笑，“等排风再长大些吧，以后有的是机会。我答应你一定会回来好吗？”
“好。等七哥哥回来，排风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红豆糕！”排风抬起头望着七郎棱角分明的脸庞，眼里除了不舍更有一丝说不清的忧虑。
七郎点了点头，朝排风笑笑，怅然地转身离去。他真的很希望吃着排风的红豆糕，等着她慢慢长大。可惜他是排风的七哥哥，却更是杨家的七郎。一声叹息，他也说不清楚为何。
那年金沙滩一仗打得惨烈。辽军主帅耶律斜轸骁勇善战，而宋军元帅潘美硬是让杨业正面迎敌。最后潘美的援军未去接应杨家军，待到硝烟散尽，活着回来的只有五郎和六郎。杨业被辽人所俘，宁死不降，最后绝食而死。大郎、二郎死于乱箭之下，三郎被战马踩踏成泥，四郎的尸首不知所踪，而七郎则被一剑穿心，血溅三尺。
杨家军回京那日，沉寂的街道两旁立满垂泪哀戚的普通百姓，杨门女眷的一身素衣在清冷的风雨里铺开一片惨淡的白色。排风难以置信地看着丧车一辆辆地推过，那一张张沾满血污青紫的脸，曾经在天波府的屋檐下是那样爽快地笑过，一切仿佛还在昨天。
七郎食言了，他没有依约回来吃排风为他准备的满满那盘红豆糕。他依旧是平日微微笑着的神情，身体却失了温度。排风扒着木车，脚一软，跪倒在了他的尸首旁。她想起了七哥哥平日对她的关爱与教导。她生性顽劣爱胡闹，他却总是包容，从不因为她丫鬟的身份看轻她。她想起有一日七郎忽然问她：“倘若我不在了，排风，你会忘了我吗？”那时候她甩着烧火棍只当是句戏言，却不想竟一语成谶。
七哥哥说过，流眼泪的是懦夫。她不能哭，只能把悲伤悉数吞咽进心底。抚着他的尸首，她低声自语着：“七哥哥，排风永远会把你的好记在心底，永远，永远！”
“排风，不要难过。杨家男儿顶天立地，为国捐躯是一件自豪的事。”太君扶起排风，一夜间她似乎老了许多，可是眼神依然坚定。
排风颤抖着握紧了拳头说：“排风不难过。排风为他们感到骄傲。”
太君挺直了摇杆，忍下心中的剧痛，对着哭泣的众人高喊：“我们杨家个个铁骨峥峥，虽死尤荣。我佘赛花在此立誓，这笔血债一定向辽狗讨回！”
那是天波府杨家经历过的最惨烈的事端。不久五郎看淡红尘，也入了空门。七子去一子回，在与辽人越积越深的仇恨里，家国天下的豪迈让杨门的每个人从此镀上了一层浓烈的悲壮。那些逝去的生命，空荡荡只剩一怀黄土。死亡，就是如此。
山岗上，迟云陪着排风向山顶疯跑。他喘着气，排风终于停下。在离天很近的地方，小女孩迎着风，大声呼喊：“七哥哥，七哥哥，我们一定会开开心心生活的。七哥哥，你在另一个地方，也要幸福啊！”
排风终于精疲力尽地跌坐在地上，迟云静静坐在她的身畔，想安慰却又不知如何开口。阳光的金黄染上十六岁少年极好看的眼眉，他随着她的目光向远处望去，雾气渐消，露出对面清晰无比的山头，人生里的片刻迷茫与忧伤也随着初露的晨曦渐渐消散。
“排风，你在想什么？”迟云问。
“我在想，七哥哥匆匆忙忙的，就这样过了一生。我总是以为有很多时间为他做很多事，报答他的恩情，想不到说结束就结束了。”排风一脸平静，经历了生离死别的女孩，一夜间长大了许多。
迟云微微笑了笑，“因为生命短暂，眼前的一切才显得珍贵。”
排风随意拾起一颗小石子用力掷向远处。“老令公出事的前几天来过一个江湖术士，他说天波府将有大劫难。我一气之下把他赶了出去，想不到真的被那个混蛋说中了。”
迟云微叹道：“也许一切都是天意，注定的。”
“天意？我才不信什么天意呢。以前看相的说我一生坎坷，磨难重重。可我长在杨家，明明那么幸运，那么快乐。即使七哥哥他们都离开了我们，可他们永远活在我心里。老天爷既然那么不公平，我还要信他做什么？我杨排风这一生信鬼信神，就是不会再信天！”
山顶忽然吹起一阵南风，猝不及防舞乱两人的衣摆。生离死别都是人生，遇到什么人，经历什么事，人在当时如何能够堪透？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二 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