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上满是生灵》亦怀新

7、第 7 章

　　吃完蛋筒江湛摆弄宁轲的投影仪：“有什么好看的电影？”
　　宁轲夺遥控器：“几点了？回去睡觉去。”
　　江湛举高不给：“你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看得动画片？《大盗贼》，想不想看？”
　　布偶动画，人物哭泣时，眼泪会把布面的纤维放大。吃土豆泥才能变魔法的魔法师。钟爱蘑菇汤的大盗贼。奶奶有一只咖啡磨，每次磨动，都会唱“五月，万物皆新……”
　　两人看了一集又一集，忍不住痴痴直笑。屏幕的光线在他们的脸上变幻，好像两个小孩。

　　周日宁轲睡醒后，想想又去了公司，以备万全。
　　周一的会议如期举行。地址在市政府，参会的有一个分管副市长，还有几十家大企业。宁轲的公司来了三个人，只有上司在椭圆大桌上拥有一只红色电子名牌，其余人只能坐在她后面。
　　听完各路神仙汇报，上司连忙做个陈述。市长的回馈还比较温和，真正难伺候的是几家大企业老总，脸上都写着傲慢，好像这个级别的会议他们还不屑参加。但他们才是公司的真正目标。
　　会议还未结束，就有三个老总离场。
　　宁轲叫手下追出去递方案书，不一会手下返来，方案书还在手里。
　　“给他秘书啊，或者随行人员，除了司机都可以。”宁轲压低声音说。
　　手下愁眉：“给了，都不要。”
　　宁轲没什么表情。
　　市长就中低层次人才引进做了规划要求后，一家电力企业老总忽然说：“中低端人才我们这边不缺。每年毕业的本科生研究生，一抓一大把，还要拿起来筛筛。问题是真正的行业高端人才，要能独当一面的，缺。”
　　上司马上说：“这个问题我们志联招聘可以解决。我们建有一个密级很高的高端人才库，定期有猎头追踪，随时匹配。”
　　电力老总不耐地摆摆手：“猎头太慢。从盯上到入职，一闹好几年。到那会，领导都换届了，那话怎么说得——黄花菜都凉了！”
　　众人都笑。
　　上司略尴尬，一低头一份资料却递在案上。没想到宁轲连这个问题都准备到了。她大略一扫，马上说：“猎头在某种程度上确实存在时效性问题。所以我们公司正大力培植‘职业咨询师’。”
　　她先对市长说：“在中低端人才市场，我们已经做了海量调研，能够用大数据进行批量咨询分析，减少职业磨损，增加社会效益。”
　　又对电力老总阐释：“在高端市场，我们拥有的不仅仅是及时更新的人才库，还有人才的培养皿。高级职业咨询师与猎头的职责合一时，猎头的可信度、时效性都呈几何增长。”
　　电力老总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会议结束，大家都有徒劳无功之感。上司安慰大家：“做事不能想着非得做成。尽力就好。”

　　在外面用过工作餐，上司离开，宁轲给手下放了假，自己回公司。
　　刚坐到办公室，一个男人气色灰败又怒气冲冲地冲进来。新招来的男实习生也跟进来，紧张地看着她。
　　宁轲点点头示意实习生出去。她看着这个男人，上次见他，他身上还吊着管子。她温和问：“身体怎样？”
　　男人眼下紫红的深痕像刻的，宁轲想他一定很久没睡过觉。“非常好——为什么人事部不让我复工？”
　　宁轲微笑：“我们需要诊断证明，确认你完全康复。为什么不安心修养？公司给患病员工提供保障。”
　　男人愤怒地笑了：“保障？打发叫花子也叫保障？没有绩效，底薪的百分之七十——连房贷都不够！”
　　宁轲叹口气：“身体要紧。”
　　男人忽然迫近她：“宁轲，咱们不一样。以前在组里，咱们俩待得最久。”
　　宁轲轻轻点点头。
　　“你就不能给我先安排个职位吗？叫我回来，我保证三个月内参与核心工作，把丢掉的业绩都补回来！”他信誓旦旦。
　　宁轲缓慢但坚决道：“那是不可能的。你自己也知道你做不到。”
　　男人听了，脸不但灰败，而且整个垮下来。他喃喃：“老二才半岁。现在用丈人的工资养活孩子。我一个男人……”
　　宁轲硬硬心肠说：“对不起。”坐在这把椅子上，她就必须这样决定。果然是“屁股决定脑袋”。
　　男人笑一笑，慢慢转身走了出去。
　　宁轲坐了一会，忽然站起来追出去，直到在玻璃走廊上看到他走出一楼大厅。他的背影像一只破败的提线木偶，被看不见的手提着，每走一步都在膝盖里发生一次艰难震颤。
　　宁轲松口气的同时发现，自己是担心他在公司跳楼。

　　下班回家，到楼下宁轲又看见江湛。
　　“你又来干嘛？”今天虽然没加班，她却感到格外精疲力尽。
　　江湛手插裤兜站着：“电话打不通，闲着也是闲着。”
　　宁轲开楼门，没劲儿解释开完会后忘记关静音模式。
　　江湛跟她到家门口。宁轲回身说：“回去休息吧。”
　　江湛抵住门：“看你累成什么了。”
　　宁轲有气无力：“所以我现在就要睡，觉，啊。”
　　“才不到八点。”江湛忽然蹲下打开鞋柜，半天翻出一双小白鞋：“换上跟我走。”
　　宁轲：“干什么？”

　　江湛把她拉到附近高校的操场上。
　　宁轲看看身上的黑色一步裙：“行，散散步吧。”
　　江湛忽然攥住她的手。
　　“你疯啦？”“啦”字被带进风里，她已经被江湛扯着跑起来了。
　　红色的、柔软的跑道不断被她抛到身后。江湛的手什么时候长得这么大，温暖，有力，和记忆里完全不同，是一只男人的手了。宁轲大脑颠荡着想，倒显得自己的手成了孩子的，小小一只，还沁出汗来。
　　操场上不少独自跑步的男生，还有三三两两抱着书本散步的女生。宁轲觉得自己西装中裙的形象十分怪异，他俩这样拉着跑更怪异，惹得男生注目，女生窃窃私语。
　　出汗了手滑，她喘口气想挣脱出来，却被江湛攥得更紧。
　　一口气跑完一整圈，他才停下来。宁轲差点撞到他背上。还没歇口气，又被拉着继续。宁轲有点急，狠狠把手一甩，却马上被他攥回去。
　　“今天不跑完五圈不准走。”江湛边跑边偏头俯视她说。
　　宁轲到底把手抽出来，红的白的，被他攥出了手指印子。她站住直揉手：“你这孩子怎么一点轻重都没有？”
　　江湛背立在路灯下，眉目深郁，用眼光直直笼着她。
　　宁轲脱去黑西装外套，扔到跑道中间的草坪上。里面是件白真丝衬衣，风一吹透心凉。她不看他，兀自就跑。跑出他的压力范围。
　　江湛追上来，却换回那张笑嘻嘻的面孔：“姐，你还是跑得这么快啊。”
　　宁轲瞪他一眼：“那当然。真以为我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