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上满是生灵》亦怀新

5、第 5 章

　　他们也真的走过很多很多路。从卫校院子到学校，从学校到卫校院子，一天四趟（高中加了晚自习就是六趟），两个小时。从小学一年级到高三，江湛读了九年。那么除去周末寒暑假，2×200×9=3600，三千六百个小时，一百五十天，江湛都和宁轲走在上学放学的路上。也就是说，在他二十四周岁的生命里，他们不眠不休光一起走路，就走掉小半年。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宁轲在灯辉里说。
　　江湛手插裤兜挨住她：“什么？”
　　宁轲停住脚：“现在一切不都挺好，你干嘛——以前的事对你怪沉重的。让它过去吧。”
　　江湛反问：“对你就不沉重？”
　　宁轲老练而略显疲惫地一笑：“我？这都多少年了，小时候的事，我早就没关系了。我现在很好。”
　　江湛看着宁轲。现在的她，好像随身携带一个稳定、持久、足以信赖的半阴天。不会阳光普照，也不会暴雨倾盆。如果用劲风吹开云团，她的天空会是什么颜色？

　　出租车到宁轲住的公寓门口停下。这次江湛也跟着下来：“我还没吃饭呢。”
　　宁轲有点愕然地抬腕看看表，都十点了。
　　江湛眨眨浓睫看着她。

　　公寓底商一家广东人开的海鲜粥店里，两人坐定。
　　店里没什么客，只有两个韩国人边嚼螃蟹边大声说话，满到处都是他们的声音，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俩是韩国人似的。
　　宁轲叫了一份砂锅粥，还有猪蹄、豆豉鲮鱼油麦菜和清炒西蓝花，去看着老板捞了熬粥用的新鲜螃蟹虾子，才返来坐下。
　　韩国人又爆发一阵大笑。
　　江湛忽然站起来走过去跟他们说：“请小声点。”
　　两个韩国男人看着他，他又用英文说了一遍。两人没理他，但声音压低了。
　　江湛坐回来，猪蹄现成的上得早，他就拿筷子去夹。夹来夹去夹不住，骨碌滚到桌面上去了。
　　宁轲蹙眉把一次性塑料手套给他，他拿着看半天，硬是找不着塞手进去的口。宁轲一把夺回，搓开，吹口气又扔给他。
　　江湛笑嘻嘻说：“谢谢姐。”
　　砂锅粥上来，白汽蓬蓬，窗外夜色都柔软起来。宁轲把粥盛进小碗，看他边嘘气边大口吃。
　　她拿白瓷汤匙顺碗沿舀着，随口般问：“你以后就在1013所了？”
　　江湛点点头：“做卫星，回国只能进这个所。”
　　宁轲点点头：“嗯，那买房了没有。这附近虽然是郊区，但房价还要涨，早点买。有没有女朋友？”
　　江湛放下汤匙，往椅背一靠，眯眼望着她：“实话？没有。像我这种怪咖……”
　　宁轲马上辩白般说：“你有什么怪？”
　　江湛笑了。
　　宁轲吃粥。
　　“我意思说，”江湛看着她慢慢道，“我一个穷博士，没房没车，平时爱好就看书摄影，国内的女孩子肯定嫌闷。”
　　宁轲想想说：“一定有合适的。我帮你看着，给你介绍。”
　　江湛一笑，也低头吃粥。
　　“姐，现在国内是不就这样啊？赶紧读书，完了工作，完了买房，完了结婚，完了生孩，完了评职称，完了多挣钱，或者争官衔，完了退休，完了一死——就真完了？”吃着吃着，江湛忽然抬头问。
　　宁轲嘴里嚼着一口虾肉，忙咽了：“你还不到二十五，刚刚回国，哪儿来这么消极刻板的想法？”
　　江湛捞个蟹腿剥开吃：“我看我们所里人就那样。”
　　宁轲：“科学家都被你说成这样，我这种小公司的人都不用活了。”
　　江湛看着她：“行吧。”
　　宁轲忽然努力抖擞起来：“加油吧少年，”她举起茶杯，“祝你前途无量。”
　　江湛懒洋洋端起茶杯和她碰一下：“前途无量。”又说，“就像姐姐这样？听说你刚升职。”
　　“你怎么知道我升职？”宁轲问。
　　江湛耸耸眉：“咱们院子嘛——你妈告诉黎妙妈妈——她现在为躲雾霾搬回鹤川了，黎妙妈妈告诉小吴阿姨，小吴阿姨告诉大吴阿姨，大吴阿姨给蒋阿姨说时，我妈刚好在旁边。我妈闲的没事再说给我爸，我就听见了。”
　　宁轲听得直皱眉：“哦哦哦。”
　　江湛一笑靠向椅背，乜斜眼睛看她。
　　宁轲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你盯着我干嘛？”
　　江湛慢慢说：“这里离鹤川两千多公里——可我怎么觉得，你还活在鹤川呢。”
　　宁轲一怔：“什么？”
　　“像给什么捆着似的。”
　　宁轲微微皱眉：“你在胡说什么。”
　　江湛站起来：“走吧。”

　　晚上宁轲回去洗过澡，打开手机。黎妙的微信语音有八条未读。她点进去，边擦头发边听。
　　第一条：“哎你知道吗，你走后李宜君竟然赶我，说她要打烊。不就是结流水吗，上次我们不都在？就一个字，做作做作做作！”
　　第二条：“诶对了，今天矗我们跟前的小伙儿是谁？颜值挺能打啊——我现在回想忽然觉得有点眼熟。这么大晚上的，你跟他干嘛去了？”
　　第三条稍微小声：“我刚到家，快十一点了。今天我婆婆在。一见我脸拉得老长！没明白她什么意思。”
　　第四条：“婆婆刚给我端了碗山楂银耳糖水进来。搞笑……不知在哪个的朋友圈看的，说山楂可以促孕。”宁轲隔空看见黎妙大大的白眼。
　　第五条：“你还没回家啊？啧啧啧，不对劲。你不会把人家小鲜肉给……嘿嘿嘿……”
　　第六条：“哦我想起来那男孩是谁了！我见过的！”
　　第七条：“是你们公司新招的实习生。你也太劳模了！又返回去加班了是吧？醒醒啊同志，志联招聘不姓宁啊！”
　　第八条：“我睡了。哎明天有没空逛街？帮我挑条裙子。”旁边有个男声嘟囔：“正备孕呢买什么裙子。”应该是周小斌。黎妙厉声回：“还不是为了你？我就要在变成黄脸婆前抓紧最后的疯狂！”
　　人妻生活。宁轲按熄手机，长出口气趴到床上。什么叫“还活在鹤川”？她出来多少年了。
　　“滴滴。”还来？宁轲懒懒开锁屏幕，却是李宜君的：“跟黎妙在一起简直痛苦！她说话总是那么讨厌。”宁轲不禁笑了，宜君就是这样敏感脆弱。她快速回复：“但今天的分享会很成功。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