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上满是生灵》亦怀新

4、第 4 章

　　她们是好朋友。黎妙是宁轲的发小，当年一起上学放学的“四小天鹅”之一，高中时因父亲工作调动合家去了省城。前年两人在微信同学群重逢，约出来一见如故。“云庐”茶舍主人李宜君，就是宁轲通过黎妙认识的。
　　少女的友谊有时是那种——大家好，但我和你更好。钟庭两人在这方面就不脱少女习气，在宁轲加入后，都向宁轲投诚，视她为更贴心的一个（跟女上司一样，她们也认为宁轲可靠。或者说，世上有的人就是容易让别人表露心迹）。最后宁轲反而成了她俩的粘合剂，构成稳定三角。

　　“你是豆瓣网红文艺女神呢，谁敢说你不高雅？”黎妙笑嘻嘻回答李宜君。
　　“我其实不是很喜欢网上人给我贴的标签。怎么样叫高雅呢？我真的不是很喜欢。”李宜君高雅地说。
　　这时一个圆圆胖胖的年轻女孩过来打招呼。
　　李宜君微笑看着她，诚恳道：“你最近长好了一些。”
　　女孩一走，黎妙“噗”笑了：“什么叫‘长好’，第一次听见把发胖说得这么超凡脱俗。”
　　李宜君转脸对宁轲说话：“那些小孩老问我怎么开好这样一间艺术茶舍。不是我不告诉他们，其中甘苦真的不足为外人道。有人说云庐比以前闹了。其实云庐就是在分享我的一种生活方式，慢下来的方式。我最近荐入的插花、刺绣，各种读书会分享会，都是符合云庐气质的。让更多人认识云庐，被影响被改变，我觉得这是好事。”
　　宜君一说完，黎妙马上笑接口：“对收钱是好事。”
　　李宜君猛看住她：“钱对我来说不重要。”
　　话题马上要触到禁区。黎妙第一次跟宁轲说起宜君时，就说过这个禁区：一个男人，一个亦真亦幻的男人，从来没人见过，但是是云庐真正的主人。李宜君称之“我爱人”，像父母那辈对配偶的称呼。
　　大概七点左右时，一群人四下打量着走进来。
　　茶艺师前去招呼，李宜君露出高雅的微笑：“今晚的摄影分享会，题目为《生灵》。来的有教师，警察，白领，大学生。”
　　原来是摄影爱好者的聚会。灯熄了，照片大大投在幕布上。宁轲边喝茶边一张张看着，山峦，云彩，野生动物，花卉，都拍得不错，能感受到摄影者的想法和情感。
　　最后一个分享的人好像有些羞涩：“我的题材和大家的不太一样。”
　　宁轲猛然放下茶盏。茶盏与公道杯相撞，发出清脆的“丁啷”声。
　　照片一投上去就破坏了云庐纤尘不染、雅不可耐的氛围。
　　他拍的是棚户区。肮脏、贫瘠、混乱中，一只雪白的粽子，一条风中的花边手绢，一片残缺不全的报纸上刊登的诗篇。
　　宁轲的心跳加快了，咚！咚！咚！眼里沁出薄薄一层泪光。
　　一个瘦瘦的女大学生素着一张好学慎思的、人中过于长的脸，扶扶眼镜说：“很有质感，很有艺术价值和社会价值。这位同仁把目光投向底层，投向弱势群体，真是发人深省！请问是在哪里拍的？”
　　鹤川。宁轲在心里代为回答。蛛网样的神秘小巷，黑白默片般的棚屋，高高低低的牛毛毡顶，错综复杂、裸露在外的管道和电线，荒草，野花，各种各样的人……底层？那时他们可没这种想法。他们都很喜欢那里。好像探险，好像进入奇妙王国。自由自在无所拘束的。
　　“他们”除了他俩，还有他俩共同的朋友胡枫。那时江湛刚跳级到高一，背着书包对宁轲说：“你跟我们两个男生玩，就不会有人背后说闲话了。三个人在一起能干什么！”
　　胡枫笑嘻嘻说：“三个人能干的更多。”她和江湛都呆呆看他。
　　“混蛋……”宁轲在照片投影的反光里喃喃，嘴角弯起，眼里再次生出泪。

　　分享结束，灯次第亮起。瓷质白云地灯，还是宁轲建议换的，为夜的云庐创造云上般如梦如幻的氛围。
　　江湛拔掉U盘在幽明的白云间直起身，回过头，正对上远处宁轲闪烁的眼。

　　人群中央李宜君忙着总结陈词，接受恭维。这是她忘记寂寞的时候。黎妙吃惊地问宁轲：“不是说好仨人聊聊么，这就要走？”她单独和宜君在一起感觉没那么和谐开心。
　　江湛矗在她们的木质圆桌前面。
　　宁轲虚指指他：“有点事。”
　　黎妙顺着她的手指看向这个背双肩包的年轻男孩，像个大学生。男孩对她别有深意般一笑。
　　黎妙挑眉移开眼，心想姐姐是有主的人，撩我你还太嫩。她问宁轲：“这谁啊？ ”
　　宁轲站起来：“改天约。”
　　江湛跟上她走出云庐。街道斜对面是间著名文化娱乐届人士开的书店，正在打烊。两人站在书店楼下的巴士站打车，周五的晚上，根本打不到。
　　江湛建议：“走走再打算了。”
　　宁轲就跟他一起走。五月清夜，风很凉爽。城市搞形象工程，行人头顶做了绵长灯带，连树身都密密缠着小彩灯，真是火树银花。
　　宁轲一直沉默着。
　　“刚才那个是黎妙吧？”江湛先问。
　　宁轲：“嗯啊。你还记得她。”
　　江湛耸耸眉：“她一点没变。”
　　宁轲想一想微笑了：“是的。”
　　江湛又说：“清明节刚收假我就被派到西昌。今早才回来。”
　　宁轲有点吃惊地看他：“去了一个月？干什么去了？”随即又说，“你们要保密的吧，还是别说了。”
　　江湛一笑：“这没什么。就去协助火箭带卫星上天。”
　　宁轲：“卫星有名字吗？”
　　江湛答：“有，风云二号。”
　　宁轲：“这是你第一次参与研发吧？”
　　江湛答：“嗯。”
　　宁轲：“难吗？”
　　江湛眨眨浓睫：“……还行吧。”
　　宁轲偏头问：“卫星，是怎么运行的？”
　　江湛看着她：“低轨卫星运行就像月亮绕着地球一样。”
　　“嗯，”宁轲点点头忽然问，“那些照片什么时候拍的？”
　　江湛顿一下说：“就清明节在鹤川。见到你的那天早晨。”
　　宁轲低下头。
　　两人沉默地走在灯彩的路上，像走在游戏界面里。源源不断地相似场景，走不完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