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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   春天的周一早晨也是周一早晨。公交站、的士站、地铁站挨挨挤挤站满排队的人群。人们人手一机(手机使大家各不相干又亲密统一),木然点看,随即露出各种笑容。
      桃色丑闻是德行,拯救了星期一。
      宁轲坐在出租车里直催师傅快点。“周一早高峰,怎么快?”司机师傅好脾气笑嘻嘻地回头。慢吞吞的车流几乎排向天际。带着种置身世外的轻松,师傅扭开电台。
      “昨晚著名记者刘某发布‘周一见’后,娱乐新闻界人士可以说是枕戈达旦啊。今早我们第一时间就看到了车震实锤照片。男主角钟庭是文娱大咖,又是新近上映的电影《遇见你的世界》的编剧、制片人,女主角则活跃在豆瓣。此事一出,人们可以说大跌眼镜,这与钟制片人平日儒雅正派、才华横溢的公众形象是大相径庭啊……”
      “车震,”五十上下、半秃、气质软绵绵的出租车司机咂摸这个词,有些腼腆地一笑,“现在的人。”
      宁轲打宜君电话不接,半个小时过去,急躁也不急躁了,听天由命地堵着。大媒体说话还算讲究,不题名道姓,宁轲再打开手机看朋友圈,几个小公众号已经把宜君扒光。她皱眉捏紧了手机。
      堵到九点自然不堵,车轻快地往宜君居住的豪宅去。
      宁轲叫师傅等着,敲门却无人应。她立刻又上车往云庐。太阳已经升得很高,寸土寸金的曲池新区,天空梧桐枝叶交错,风吹得满地乱影。
      远远只见云庐门口聚集了好些人。往超市去的保姆,遛狗的贵妇,戴着耳机的时髦小年轻,都引颈朝里探看。宁轲挤过去,只见云庐月亮门上已被红漆喷上:小三去死。贱人。烂货。不得好死!!!三个大大的感叹号,血一样直流到地面。
      宁轲立刻推门进去,一眼看见李宜君呆坐在蒲团上,面前一只空的细颈瓶。几个茶艺师围在她身边,都沉默着。宁轲说:“你们把贵重茶具陈设收了,外头门擦一擦,就可以回去。
      “那我们什么时候回来上班。”一个穿月白旗袍的姑娘问。其他几个都看着宁轲。
      宁轲说:“一周后再通知。”

      车上李宜君始终闭着眼。一下车,她惊诧地眯起眼,好像第一次看见这个世界,受不了这世界的强光一样。
      进了宁轲的公寓,电梯里一个小孩眼珠骨碌碌一直盯着她。电梯慢慢上升,数字变化,宜君猛转身对住电梯壁,不料那面壁却是镜子,里面一层一层,全是装在盒子中的她自己。
      好容易进了宁轲家,她很客气地用她的卫浴洗刷,然后拉上窗帘,像蛹一样裹紧被子。从此就像生在了床上。只有太阳落下,黑夜来临时,她才起来喝点水吃点东西。好像一夜之后她整个体质都变异了,不能再见光。
      宁轲照常去超市,散步,晚上看电影。宜君不看,缩在被子里睁眼听着。
      看完了王家卫,又看杨德昌。
      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夜半窗户吹进来的风,有了花粉的粉末感。宜君忽然说:“我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只够拍电影,拍个七十集的连续剧怕都不够。”
      宁轲不做声。宜君继续说:“就那么少。这么多年!你能相信吗。他很忙,匆匆一见,就跟神仙下凡一样。但宁轲,不管我表面怎么抱怨,其实内心是很喜欢这样的。这样我能更爱他。你懂吗?因为够遥远,他才能虚化成一个神祗。对神祗,你无论怎么爱和供奉都不过分。”
      宜君忽然坐起来:“你能懂吧?爱一个神有多疯狂。甚至他的手指刚碰到我胳膊,我都能瞬间高潮。”
      宜君丢开被子溜下床,“平时这个时候,我就一个人满屋子转,摸每一样东西。那个房子他很喜欢,所有东西都是他的收藏。可能我也是他的收藏。我转啊摸啊,觉得很快乐。每一样东西都是他,那个房子就是他。不,其实那房子更像是我供奉他的庙宇,我就是用来娱神的巫女,像楚辞里写得那样。”
      宜君的手指摸过飘窗石,玻璃大花瓶,靠垫。这晚有月亮,春天的月亮照影在飘窗石上。宜君一跃就上了飘窗,猫一样,一只白白的光脚踩在月亮倒影上。
      “你真是不疯魔不成活啊。”宁轲说。
      宜君回头大声说:“宁轲,你不疯?你要不疯,早好好上班结婚了。也许因为你妈妈就很疯。还有黎妙,她要不是怕疯,干嘛给自己找事。考博士?!干什么用啊。要这样说起来,人人都有些疯。大家尽量活成一个样子,都是避免发疯。”
      宁轲关掉投影仪躺下,月光一下亮起来:“可能吧。”大城市的夜是不夜的,有车从小区外的马路上驶过。这片人少,过了午夜,还有飙摩托车的。呜,呜,呜——
      “我小时候住在卫校深深的院子里,半夜能听见猪在惨叫。大概附近有屠宰场吧?为什么要在半夜杀猪,我到现在也不知道。猪撕心裂肺嗷嗷叫着,家里只有我和妈妈,那种孤单的感觉,在半夜里格外明确。”宁轲慢慢说。
      “你也要跟我交换秘密啊?”李宜君跳下飘窗说。她已经像喝了烈酒一样兴奋,全不像平时仙气飘飘的文静样。
      “是的。”宁轲答。
      月光在两个女人盖的被子上滋滋烧着。两双小小的手被烧得冰雪一样。宁轲说: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爱人的?我很早,上幼儿园时吧。班里有个讨厌的小男孩,每次我走过他,他都要拿出一根指挥棒先挡住我,“停住!”然后:“放行!”才开闸一样举起指挥棒让我过去。每次我都怒气冲天,把脸皱成个小包子。但我每天却都要从他身边过一过。
      “停住!”
      “放行!”
      真是雄赳赳气昂昂。男孩子有种浑然如璞的无知,那种完全自我的状态,那时候就让我觉得迷人。我是个相当早熟的人吧。
      早熟的我那时就能听懂,楼上牙医伯伯的女儿出了丑。“出丑”,医生、护士、老师、工会干部们把头凑到一处,三五成群嘁嘁喳喳。那个牙医伯伯皮肤白皙,独来独往,嘴角经常含着一种奇妙微笑,现在想,是随身携带着自己的小世界的那类人。因此他在我心里颇有地位。他的两个女儿,都非常漂亮,皮肤白嫩,眼睛大大,胸部高高,眼神温柔得有点蠢那种。
      出丑的是大女儿。小县城所谓出丑,无非是擅自和男人睡觉。
      那阵儿我跟妈妈住在水塔附近又潮又多虫的底楼。当然是没人要的那种。日子过得绿阴阴的,像童话里的大小巫婆。牙医伯伯住的二楼要好得多。半夜我听见一阵撕心裂肺,以为屠宰场又杀猪了,仔细听却是牙医女儿在尖声哭叫。
      这么哭了一段日子,有一晚忽然安静了。医生护士老师工会干部又嘁喳起来。原来那女孩继出丑之后,干出更丑的事——偷了户口本跟那个男人私奔了。
      牙医伯伯嘴角的奇妙微笑早已消失。我觉得他很可怜,同时也取消了他在我心中的特殊地位。原来他也会打人啊。
      有天妈妈带我从食堂吃饭回来,我记得吃得是土豆烧牛肉,土豆皮老削不干净,路过水塔底下。水塔上长满绿苔。我很想顺着水塔的U形梯爬上去,爬到最高处,看看塔里有什么。这时牙医伯伯白惨惨直冲冲走了过来。
      “你给她传信了?”他带点咬牙切齿地问。
      “嗯。”我妈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我说过不许她再进我的门。”他说。
      “啊。”我妈马上答应。
      结果到了晚上,牙医大女儿就坐在我家里。她低头揉着裙子,我故意走来走去,她也不看我一眼。那幅画面,我现在还记得。
      然后牙医伯伯的护士老婆就从阳台上轻喊一声,妈妈马上拉她上楼去。我拿杯肥皂水到单元楼门口吹泡泡,不一会就看见牙医伯伯沉沉踩着灯光回来。我们那会儿的路灯,一个跟一个之间相隔很远,为了省电,灯又很昏。所以看起来好像牙医渐渐消失,又渐渐出现,又渐渐消失一样,让人搞不懂到底是不是他回来了。
      但我仍然马上跑回家看妈妈。妈妈跟我一对视,有点吃惊,却马上懂了,立刻上楼接牙医女儿下来。
      女儿磕磕绊绊下来,手里大大小小多了不少兜子,吃的用的,都是她妈给的。后来我到幼儿园,有个小朋友说:“我妈妈说你妈妈是烂货。”
      我答:“我妈妈是地下党。”

      宜君“噗”笑了。“然后呢?”
      宁轲答:“然后?你知道一朵花是怎么枯萎的,就知道一个女人是怎样苍老的。牙医的大女儿一次比一次老,一次比一次来得间隔时间长。后来我就没有见过她了。”
      “小女儿呢?”
      “小女儿长大后没有姐姐漂亮。看起来特别胆小,走路老是溜着墙根。后来在我们附属医院当护士,快三十都还没嫁掉。也跟姐姐一样没少被人说。”
      “现在呢?”
      “现在?早结婚了吧。全鹤川敢不结婚的女人,就我妈独一个。”宁轲说。
      “再说说你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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