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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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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轲想到江湛,他内心其实还单纯得像个孩子。
她马上翻出手机打给妈妈。妈妈的声音还睡眼惺忪:“打听谁?江湛?前几天还听人说,老江老胡气得不得了,儿子几个月就打过一回电话,跟失踪了似的。你说养你们有什么用。”
天渐渐大亮,宁轲像困兽一样在屋里踱来踱去,给公益网站打电话,给西南小城政府网站公示的民政局打电话,给新闻记者打电话……在有网络的世界,任何人应该都无法遁形才对,有好几次她都感觉抓住了江湛的衣角,最终却仍手中空空。
一天就那么过去了。日影西斜,屋里的一切好像忽然旧了,她一天没怎么喝水吃东西,心在希望和绝望之间摇摆,人也累了。唇鄙舌焦。最后,她望着窗外整个黄昏,黄昏看起来很远,天上的云看起来已经是春天的云,柔软,蓬松。太阳早已落下去了,云却忽然把红色还给大地。到处都有点红绯绯的,世界变得有点梦幻。
宁轲忽然心想人是要祈祷的,她现在就想祈祷,祈祷一个奇迹。
然后她听见门铃声,她梦游般过去打开门,看见了奇迹。
江湛瘦了许多,黑了许多,也沉默了许多。动作和语气都有改变。宁轲拉他到卧室飘窗坐下,他就坐下。这些日子,这些事情,这么多这么杂互相牵扯的力量和头绪,他是怎么应付的!
江湛看宁轲拿出买菜的篮子又放了回去,拿手机给跑腿快递打电话。他静静听宁轲说,鱼要斤半的,排骨要一根肋条,莴笋要嫩,鸡蛋要一斤,鸡胸肉要半斤,生菜要圆包生菜,再来点小番茄,胡萝卜,生姜,小青葱。
打完电话宁轲坐到他身边看着他。江湛就由她看着。他的眼神里似乎多了坚定,但也多了痛苦和迷茫。两人就这样坐在黄昏里,梦幻绯红转瞬即逝,光线越来越暗。
不知过了多久,门铃一响,宁轲才在黑暗里起身捻开台灯,去接菜蔬。
她一走江湛就失掉倚靠一样侧身倒在飘窗上。长长一个人,腿不太舒服地伸到地上。厨房里传来水流哗哗声,刀切过蔬菜喀嚓声,汤的咕嘟,胡椒研磨细碎的嘁嚓……
等宁轲把清蒸鱼、鸡胸肉莴笋生菜番茄沙拉、排骨胡萝卜汤端出来,发现江湛已睡着了。
睡醒夜已经很静很深。宁轲把菜热过,两人都不及说话一样风卷残云。吃完宁轲给四角浴缸里放了水,搭上刚从超市买的内衣睡衣。
江湛坐到浴缸里看着她。
宁轲淡然说:“反正墙面也是玻璃的。”说完出去,就在一玻璃墙之隔的卧室里看电影。
江湛直接站起来淋浴,宁轲专心致志地看着投影仪的屏幕。
两人一起躺在床上看电影。上次一起躺在床上的事,宁轲还记得很清晰。那时卫校院里有个池塘,她带江湛去探险,在丁香、杏树、冬青丛里钻来钻去。当时肯定是春天,因为丁香正开,像一团团淡紫的烟雾。宁轲不认识丁香,想这么碰鼻子的香肯定是书里说的玫瑰吧,江湛研究了一会说:“不对,这是十字花科。玫瑰不是十字花科。”
最后两人假装那个破池塘是海,在“海”边赶来赶去。(海里泛着几根软软的输液管,像海带;几只白菜帮子,像贝壳。)江湛赶海赶得忘形,一个趔趄栽到海里去,宁轲急忙拉他,裤子也湿到腰了。
两人绿哇哇地滴答着绿水,宁轲妈妈不在,就回江湛家。江湛的妈胡编辑给俩人一起在大盆里洗了澡,给宁轲换上江湛的干净秋衣。最后两人脸对脸躺在干干软软的被窝里暖着,舒服地想睡着。那是几岁?她有六七岁了吧?穿着江湛短半截的秋裤,她问江湛:“你裤子前面怎么破了?”
江湛想想说:“没破,专门设计的。”
他们慢慢觉得天花板很低,窗外的天也很低,一切都矮矮的,保护着他们。两人同时睡着了。
也不对,那不一定是最后一次。其实他们一起睡过好多次。有次江湛发高烧,躺在床上哪儿也去不了,宁轲带着小人书去给他讲。讲到最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醒来两人并排躺着,宁轲也发了烧,原来江湛是出水痘,之前没发出来把江医生都骗过了。俩人小癞蛤蟆似的,一人一脸痘,昏昏沉沉地过了一周。嘴巴里还长溃疡,难受的很。江湛小小声说:“对不起。”宁轲答:“没关系。不用上学了!”
宁轲妈妈从附属医院拿回一种桔红色的润喉糖,院里自制的,桔子味,放在嘴里凉飕飕的,含到哪里,哪里就闪烁起细碎的薄荷星星。因为怕江湛多吃,糖由宁轲管着,放在一个透明密封小塑料袋里,压在枕下,每天一人五片。宁轲告诫江湛:“你只有在特别想吃的时候才能吃,要不很快就吃完了。”
可能那种药糖唯一的长处就是好吃,所以很快不再生产。两人上高中后还记得,觉得挺惋惜。
还有一次,宁轲放在头脑很深的地方,很自然地没有再想起。没再想起,也没觉得羞耻。江湛也一样。那是宁轲十三岁的时候吧?在宁轲家里,妈妈不在。两人不知怎么玩到了床上,互相拥抱着,江湛掀开宁轲的上衣,在她肚脐上亲了一下。
宁轲还问:“怎么不亲了?”
江湛说:“我不敢。”
两人心里都觉得挺温馨快乐,然后就玩别的。头挨头看漫画,藤子不二雄的《机器猫》。有一种迷你小稻田,一个小时春,一个小时夏,一个小时秋,一个小时冬。四个小时就是四季,稻子熟了,连竿儿带穗放进年糕机里,轧轧轧轧,又白又嫩的年糕就涌出来了。两人看得极其羡慕,都想吃那种年糕。
现在回想,童年到青春期多么快,好像那个迷你小稻田,一个小时春,一个小时夏,一个小时秋,一个小时冬。倏得一下,他们都已成人,连青春都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