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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   宁轲拿着这封信,灯光投在驿站的绿色塑料棚上像雨。她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喜悦、痛苦、吃惊、担心……各种刺激搅和在一起。那信纸上的笔迹,一撇一捺,仿佛在轻轻呼吸。
      她下意识拿出手机,才发现这个小小机器功能再强大,也不能帮她联系到不使用它的人。她想跟他说点什么,已做不到了。
      还好第二封信很快来到。这天宁轲照旧疲惫地回到家,这次她没有急着读信,而是洗完澡,泡好茶,盘腿坐在飘窗上,看了看外面灯光组成的河流,才小心地拆开它。这封信显然是分几次写成的。
      宁轲:
      我随便买了一张火车票,现在坐下了。外面渐渐远去的景物,说明我离你越来越远。但我心里反而觉得在和你靠近,可以畅所欲言。
      对不起,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生活很可怕?
      你又要生气了吧。但我还得说,你现在就像一只工作机器,然后你还即将成为一只“他人机器”,就是完全按照他人的想法去生活的人。没有真正的追求却被迫一直辛苦追求。这种人生岂非比懒惰、贪图享乐的人生更可怕?
      是,我知道人生不是容易的。生存啊,房贷啊,社会阶层啊,父母啊,后代啊。但以这些为借口,就能浪费生命?你至少得拥有一点幸福!爱情也好,梦想也好,至少能有一点追求是真正关于幸福。因为我

      信写到这里陡然断了。宁轲重头又读了一遍。不知道他要写“因为我”什么。她继续看第二页。
      那天有人跟我说话,把我打断了。现在已经是深夜,我在一个我从未听过的西南小城的红土上。那天跟我说话的人现在在我对面铺上睡着(同屋还有另外五人,像个大宿舍)。她是个还没毕业的大学女生,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忍了半天了,第一次看见用手写信的人,我能问问你写给谁吗?”
      我没回答她,不是不愿意,而是没办法。因为你既不是我的朋友,也不是我的恋人,也不是我的亲人。你更像是这三种人的杂糅。从我认识你时就是这样。
      然后这个女孩就开始没完没了地跟我说话,就像我是个真话篓一样。因为她长得很东方,刚见面时,在那个闷热的破慢车车厢里皮肤金黄,像我在博物馆里见到的小鎏金菩萨,我就叫她金黄吧。
      金黄这个人,在别人看是很幸运的,年轻、漂亮、家里还很有钱。她之所以逃课乱逛坐破火车住青年旅社,依我看,全因为被一种叫“无聊”的东西追赶着。她给我讲她和男友的“开放条约”,像萨特和波伏娃那种,彼此相爱但是不干涉对方的性自由。像模像样地签署“条约”后,男友有了好几个□□,她也一样,但糟糕的是她很快爱上了其中一个。结果两个男孩为她打起来,闹到学校,所有人都在背后议论她,辅导员找她谈了话。这些她倒都不怕,但更糟糕的是,她忽然对男孩们、对学校、对一切都失去兴趣了。
      听说我的想法后,她很兴奋,说要跟我一起寻找生命的意义。我觉得无所谓。
      然后半夜时分,我们就随便在一个小站下车了。我没概念,但金黄说这是个挺不错的小城,在文艺圈有些影响,又没有丽江、大理那么热。
      然后我们果然很容易就找到这家青年旅社,住宿费便宜得不像话(假如以后都住这么便宜,我在研究所拿到的几个月工资就够过三年)。
      顺便附上我在小城闲逛时拍的照片,还有金黄的照片。
      祝你愉快
      PS:非常想念。
      江湛
      信封里果然有两张照片,都是黑白的。一张是一个梳着脏辫的朋克少女,很瘦,戴着一只金属项圈,眼睛像大颗水滴,鼻子、嘴角、下巴都尖尖。光线凹进她的锁骨,成为两小片动人的沙沙的阴影。
      另一张是一对相视的彝族母子。他们坐在混乱的菜摊上就像坐在贫穷本身里。年轻的母亲充满哀愁,仿佛遇到生活不期然的打击;而小男孩仰着细细的脖子,却满脸欢乐,因为他现在的世界只要有母亲就足够。
      宁轲对着这两张照片凝视良久,生命,她想到这个词,无聊苦闷甚至苦难但同时也真实的生命,江湛带给她的。

      上班,下班,吃饭,睡觉,时间是两亿除以十二再除以二再除以二,任务细化到每周每天每分每秒。日子变成黑灰白的,像镀了一层银色金属,忙碌、有效,但那样不真实。真的有点儿难熬了。
      城市里的人们辛苦一天回家,都会看剧。言情剧,职场剧,古装剧,家庭剧,犯罪剧。听说有些少女会把生活和言情剧混淆,然后被嗤笑为不切实际的傻瓜。但宁轲觉得都市生活差不多就是这样。人人都在演,白领演职场戏,公务员演官场戏,媳妇婆婆演家庭戏,恋人演言情戏,如果遭遇不幸,就演了犯罪戏了。每个人都是身不由己的演员,看不见的导演是谁,是政府,是文明,还是命运?
      又过了三周,宁轲觉得等得太久了,第三封信才来。
      宁轲:
      最近发生了不少事,都是我寄给你的那张彝族母子照引起的。先是金黄非鼓动我多拍照片,说要给我开个摄影展。你知道我拍照已经十几年了,以前我给你拍得那些,在鹤川拍得那些,都比这张好。在美国也有人说过开摄影展的事,我觉得花钱又浪费材料,结束后大幅照片又没地方放,还得交垃圾费,就拒绝了。现在我还是这样想。我就这样告诉了金黄。
      结果这张照片不知怎么又被更多人看到了(估计是金黄给看的,她跟谁都自来熟)。对了,我忘记告诉你,我住的这家青年旅社隔壁是个爱心之家,民间公益组织。他们派出一男一女两个中年说客,要我去给一些需要帮助的人拍照。我想闲着也是闲着,毕竟谁知道生命的意义在哪里,日行一善也不错。
      结果我错了,那天坐上他们破破烂烂的面包车,颠簸到一个像世界尽头的山沟里,我见到的景象让我更迷茫,思想更混乱。在美国,我很多同学相信上帝,但若他们看到这一切也会怀疑上帝的存在,何况于我。我们都是没有信仰的人。对,我看到的一切使我觉得——生命根本就没有意义。
      我先给一个住在土房子里半身不遂的男人拍了照片,他是十多年前的一场矿难的幸存者,靠政府的低保金和医疗金生活。他的下身基本已经烂完。我拍得第二个人是第一个人的堂兄,他患有尘肺病,但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得到赔偿,此刻正在等死;第三个人我没有拍到,因为他前两天自杀了。
      这些照片都太污秽凄苦,我不想洗出来给你,只把我离开那儿时拍到的一个小男孩的照片给你。他长得是不有点像明星陈坤?特别感谢这个“小陈坤”,让我现在的心情不至于恶到极点。
      祝你愉快
      PS:非常想念。
      江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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