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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九】 ...


  •   拍卖会在四十分钟后结束了。

      廖卡带着大半的手下离开了包厢,似乎是要和什么人会面,7635也被他们一起带走了。我被留在了包厢里,门口留下了三四个打手守着——不是守着我,而是守着他们带来的、放在包厢里的一些东西。

      几个皮箱被放在了屋子角落里的玻璃方桌上,我识相地没有去碰,温顺地垂着眉眼跪在厚实的地毯上,听着包厢的门被嘭的一声关上,又被人从外面锁住,才慢慢地挪到了沙发的侧面,靠着沙发坐在了地毯上。

      身上很疼,手臂上的伤口并不深,已经结了痂,沙发角的地毯上留下了一点血痕,混在暗红纷杂的图案里,并不算多么明显。

      我轻声的喘气,用手一寸寸地按着自己僵硬的躯体,把堆压在身体和心头的疲惫一点点碾碎、化散。我想我可能需要想办法去弄到一件新的衣服,最好的办法或许是去讨好作为廖卡直属部下的凯沙夫。

      7635被带走的时候脸色很不好,我知道他已经在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但他显然失败了,廖卡从沙发上起来的时候冷睨了他一眼,好像是对着猎物随时准备露出狰狞毒牙的蛇,冰冷又粘腻。

      我的心里稍微觉得有点反胃。

      我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第一次被某个奴隶主按在枯黄的草地上,撕扯开衣服的时候,我似乎才刚刚十岁出头,那是一个很冷的秋天,视野里的天空高远又广阔,湛蓝如海,云絮飘浮,我伸出手,但却什么也抓不到,只能因为痛苦大声地哭喊。

      被放回去的时候,我那时还活着的母亲抱着我,坐在奴隶房的角落里,无声地哭泣了一夜。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哭,只是呆呆地看着奴隶房低矮的天花板,伸出手,看着那离我的指尖也并不是很远的木板,想起了那片美丽的、辽远的天空。

      那片我仿佛永远也碰不到的天空。

      胸口好像被什么东西沉甸甸地压住,喉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翻滚,凉爽的秋日变得粘腻,像是一块油腥的肥肉,带着一种奇怪的臭味。

      我吐了出来,又因此挨了一顿打。

      在那之后,这样的事情就变得频繁了起来,日复一日地重现,到逐渐麻木,一切都没有什么差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不会再有恶心的感觉,也可能是我已经习惯了那样恶心的感觉,于是对此再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了。唯一的区别,就是没过几年,我那同样身为奴隶的母亲死了。在她死后,就没有人会在我被放回去之后,抱着我哭了。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哭。

      分明她和我一样,也会被拖出去供奴隶主们享乐。可她在自己回来的时候从不哭,却在我回去的时候,抱着我不停地落泪,不停地对我说“对不起”。

      我突然又想起了7635的那个眼神,那痛苦的、无力的眼神,像是沉重的镣铐一样,沉甸甸地锁在我和他的身上,绊住双腿,绞住手腕,遮住眼睛和耳朵,然后将嘴巴也一并封死,连一句“对不起”也说不出来。

      我抱着腿蜷缩在沙发边,半梦半醒地睡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耳中隐约听见了细微的声响。我以为是沙蛇的人回来了,刚想要睁开眼睛爬起来,跪到角落去,却忽然意识到听见的声音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那声音不像是从门外传来的,倒不如说,拍卖场的包厢隔音都相当好,在屋里根本不可能听见屋外的动静,可那突然响起的声音虽然很轻,但落进我的耳中却相当清晰,就好像是……

      在我身边不远处响起的一样。

      我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团干净纯色的白。

      “咕、咕咕。”
      一只洁白鸽子正拢着翅膀,昂首挺胸地站在我面前的地毯上。

      羽翼光洁的鸟儿闲适地踏着爪子走了几步,黑珍珠似的小眼睛看了看我,忽然便展开了翅膀,扑簌簌地在包厢里飞了起来,两片柔软的白色羽毛落在色彩明亮的地毯上,显眼无比。

      我下意识地跟着它飞起的身姿抬起了头,想知道它要往哪儿飞去。包厢是封闭的,这只鸽子又是从哪里飞进来的呢?

      可我刚一抬头,就看见除了这个精神饱满的小家伙以外,包厢里不知何时还多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男人,看起来很年轻的男人,他穿着一身黑色的燕尾礼服,整齐的没有一丝皱褶,右眼上带着金丝边的单边镜片,眼眸是介于白与金之间的色调,看起来就像是个斯文的学究。
      可他的头发却是漂亮的银白色,辫成一束三股辫垂在身后,尾端上系着的发绳上还有一个鲜红色的、毛茸茸的圆球,瞳孔的形状是如同野猫一样的竖瞳,左眼上有一道像是伤痕一样细细的竖线,嘴角咧开的弧度飞扬又肆意,潇洒的像是个……

      我想了想,一时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词作比。男人的穿着让我觉得眼熟,气质也让我觉得眼熟,但这两种眼熟却又不是同样的“熟悉”。

      “哎呀哎呀——”男人说话了,语气是近乎浮夸的刻意,但却并不让我觉得违和,他好像是在出演戏剧一般夸张地张开了双手,脸上带着深深的笑容,“看我发现了什么!一只被关起来的金丝雀——噢不对、或许该说是一只不会唱歌的小百灵鸟?”

      他大步地在屋里来回走动,怡然自得的像是在自家的庭院里散步。

      “陀思又说对了!不愧是他、我可爱的挚友!可怜的小百灵鸟,被关在笼子里的小百灵鸟,嗯?你会唱歌么,像是树林里枝头上的那些鸟儿一样,自由自在的唱歌么?”

      “陀思说你不会愿意唱歌,虽然说他总是对的,不过我觉得这种事情还是要问问本人最好——一个魔术师在开始表演之前,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愿意表演,电锯一分为二的可能是空箱子,但在箱子被打开之前,谁也不知道魔术师这次会不会改变主意,让一分为二不是箱子,而是他自己!”

      “嗯?怎么样?小百灵鸟?你要唱首歌吗,随便什么都行,比如说《不死的卡谢》,或者是《雪姑娘》之类的——、”

      他清了清嗓子,在我的面前站定,宛如一个真正的歌唱家一般昂首挺胸。

      “Япомнючудноемгновенье,Передомнойявиласьты,Какмимолетноевиденье,Какгенийчистойкрасоты……”

      我记得那美妙的瞬间/在我的面前出现了你/有如昙花一现的幻影/有如纯洁之美的精灵……

      他的歌声回荡在安静的房间里,即使没有伴奏的乐曲,也悠扬动听,清澈婉转如鸟儿在枝头的鸣奏。

      洁白的鸽子在屋子里盘旋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我的身侧,静静地听着他的歌唱。我不知道他唱的是什么歌,只知道那是俄语,我得要很费力地才能大概理解歌词的意思。这似乎是一首美好而温柔的曲子,讲述了一段深刻而澎湃的爱情。

      如果这个男人是个歌剧家,或是戏剧演员的话,我想他大概会广受世人的追捧,闻名遐迩。

      然而很可惜,现在坐在他面前的观众,只有一个温顺无言的奴隶,以及一只什么也不懂的鸽子。

      歌声的尾音消散在空气中,男人向着他仅有的两名观众鞠躬致谢,歌剧就此落幕。他并不并不因冷清的气氛而沮丧,反而是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到了我的面前,单膝跪在了厚厚的地毯上,燕尾服的衣摆垂落在地。

      “可怜的小百灵鸟。”他执起我的手,只握住了我很小的一节指尖,脸上带着莫名的微笑,“你想要能够无忧无虑地唱歌吗?”

      我轻轻摇了摇头。
      奇怪的男人。

      “可怜的小百灵鸟。”他又问我,“你想要飞出笼子去吗?”

      我看着他,注视着他那双带着些金色的眼眸,他的嘴角带着柔和的微笑,但眼里却冰冷的像是两块没有温度的宝石,坚硬而无情。

      他为什么要问我这些话呢?

      我有些困惑,但还是摇了摇头。

      我是不能解开镣铐的奴隶,是不能飞出笼子的鸟儿。我生来是奴隶,也只能是奴隶,我不能去命令他人,因此也只能被他人所命令。

      男人伸手抚上了我的脸颊,指腹间带着薄薄的茧,摩挲着我的皮肤。他像是怜悯一般的看着我,好像是看着一只被暴雨凌虐了的雀鸟。

      “……可怜的鸟儿。”

      他收回了手,将那只落在我们边上的鸽子抱在了手里,轻轻地抚摸着它的羽毛。他的动作是那么的温柔,但只是一瞬之间,他那带着薄茧的手指便贴上了白鸽的脖颈,像是碾碎一块饼干一般,折断了白鸽的脖子。

      羽翼纯白的鸽子连一声鸣叫都没有发出,就没了生息。

      他抬手,手背从我的眼前一抚而过,视野在短暂的黑暗后转瞬便恢复了光明,然而屋内却已经空无一人,连那只死掉的白鸽也不见了。

      只是在视野被遮盖的那个瞬间,我仿佛听见了一声他极低的叹息,他说:

      “——可怜的鸟儿。”

      我往前爬了几步,捡起了地上掉落的两根羽毛,那是那只鸽子在飞起时落下的羽毛,羽杆笔直坚硬,羽片柔软光滑,洁白无瑕。

      我将羽毛藏在了怀里,缩到了包厢的角落里,几乎是在我退进角落的同时,包厢的门咔哒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是沙蛇的人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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