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野犬]Fallen In Sky》安以履霜

8、【八】

　　夜幕降临。

　　小型的城市被笼罩在了沉沉的夜色之中，灯光点点缀缀地在四处亮起，天上有闪烁的繁星，地上也有人类点起的“星光”。这座城市就好像是一片浓缩在了地球上一隅的天空，高楼是厚重堆积的云朵，灯光是错杂落散的星辰，随处可见的人类是掠过天际的鸟儿，各式各样的物什是飘散在空气中的尘埃。

　　这个夜晚，鸟儿们向一处聚集，向这片“天空”中，那轮最为明亮、最为耀眼的星星而去，如同群鸟赴日。

　　一场拍卖会将会在黑市正中心的那座会场举行。

　　7635和我走在沙蛇的一群人之中，被身边的人裹挟着前行。我们换上了新的、干净的奴隶服，脚上带着冰冷坚硬的镣铐，踏入了会场二楼的包厢之中。。

　　举行拍卖会的会场称得上一句“宽阔”，一楼是足以容纳得下四五百人的坐席，座位之间留开了一段不远不近、恰到好处的距离，二楼和三楼全是包厢，朝向拍卖台的那面墙是特制的单面玻璃，从外部无法看到包厢内的景象，但坐在包厢内，却能将整个拍卖场一览无余。

　　沙蛇来参加这场拍卖的，是首领廖卡和二把手阿比斯，在踏入会场之后，阿比斯就带着两个人朝其他方向去了，没有一起进这间包厢，显然是有其他的事要做。

　　廖卡留了两个打手在包厢里，其余的七八人全都在外头或是楼下守着，我和7635也一并被他留在了包厢内。
　　他没有带其他专门服侍的人，所以当他在那张柔软舒适的大沙发椅上坐下时，我便安静地跪在了他的腿边，用沙发边小案上摆着的玻璃水盆洗了手，一粒粒地剥了果盘里的葡萄，温顺地抬手将葡萄送到了他的嘴边。

　　廖卡是个阴鸷狠毒的男人，心思深沉、寡言狠厉，就像是一条躲在暗处的毒蛇，冷不丁在某个瞬间突然蹿出，一口便会咬死他的敌人。他自始至终没有看过我或是7635一眼，只是用搭在大腿上的左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自己的膝盖，目光阴冷地盯着下方灯光聚集的拍卖台，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这次的出行大约不仅仅是为了拍卖，而是借这场拍卖去做一件其他的什么事。但那都与我无关，我所要做的只是安静顺从地服侍他，以及在人手不够的时候跟在7635身边看住7635。

　　这次拍卖的东西只有几件宝石字画之类的藏品，大多都是些武器，以及几个奴隶和新被拐来的人，成交价最高的是一个被劫持来的富豪家的小女儿，她被打扮得美丽动人，就像是一件昂贵的礼品，被注射过药物的身体只能无力地瘫坐在笼子里，被会场内成百上千的“顾客”打量物品一般地估算着价格。

　　廖卡只潦草地出过几次价，临近拍卖会结束，拍下的也只有两笔军火武器。我安静地跪在他的身边，如同一只温顺无害的幼兽，将脸伏在他的大腿上，静静地看着下方渐近尾声的拍卖。拍卖师口若悬河地介绍着又一件卖品，新一轮的竞价再次展开，廖卡没有出声，但我隐隐感觉到了他的不快，垂下眼帘，做好了被他施虐发泄的准备。

　　“……还有几样东西？”
　　他那阴冷的、淬了毒一般低哑的嗓音在我的头顶响起，几乎就是同时，左肩传来了被狠狠掐住的痛感，像是要把我的胳膊都直接掰断。

　　我一声不吭地承受着这样的疼痛，依旧是那样软若无骨一般地跪在他的身边，伏在他的大腿上，一下颤抖都没有。

　　他的这句话自然不会是问我的，毕竟在沙蛇的人眼里，我是一个口不能言的“哑巴”，哑巴怎么能出声回答他的问题呢。

　　站在包厢里的一个打手立刻便回答了他的话，“应该还剩三件。”

　　廖卡没有再开口，他松开了我的肩膀，像是在思考些什么，一下下地抚摸着我的头顶，就像是抚摸着一条狗。

　　这一件卖品的竞价在拖了几分钟后便结束了，在下一件卖品被送上台的间隙，包厢的门被敲响，我听见脚步声和开门关门的声音，不过两秒，打手就将一张纸条送到了廖卡的手里。

　　扫了一眼纸条上的内容，廖卡将纸条丢进了洗手的玻璃盆里，毫无预兆地突然扯着我的领子，把我拖了起来。

　　他的动作是一如既往地粗暴，我的手里还拿着巴掌大的报价器，差点就一松手掉到地上。他掐住我的手臂，把我砸在他坐着的沙发上，沙发很大、填充物的材质也极其松软，我的背在砸到沙发上的瞬间并没有感觉到疼痛，但廖卡一手掐着我的手臂，一手拧住了我腰间的肉，没有收敛半分力气，痛的我在瞬间倒吸了半口凉气。

　　并不是被欲望所驱动，我知道，他现在是要发泄怒意。

　　打手们视若无睹，早已对此习以为常。我顺从地垂下眼，抿了抿嘴，把痛苦的闷哼也一并吞回肚子里。廖卡看着下方拍卖台，面色阴沉，他的右手又掐住了我的脸，拇指的指甲抵进了肉里，我感觉到了一阵刺痛，有冰凉的液体从他的指甲抵住的地方渗出，顺着我的脸颊流了下去。

　　脸上出血了，我想到，但是却没有抬手去擦，现在我有任何动作，都只是在更加激怒廖卡而已。

　　男人扯着我的头发，把我按在沙发上，他松开了掐着我的脸的手，狠狠地摔了我一巴掌，我被他打的偏过了头去，视野模糊了一瞬，又立刻被新的痛觉拉回。他踢打着我，摔碎了那个用来洗手的、外壁烧着繁杂花纹的玻璃盆，从湿濡的地毯上拿起一块碎片扎进了我的手臂里，划出了一道不长的口子。

　　沾染着血迹的玻璃碎片被他又砸在了地上，他粗暴地扯开了我的衣服，我安静地任他发泄，听着拍卖师终于介绍完了这一件卖品，宣布开始竞价。

　　新的卖品是今天的拍卖会上很少出现的宝石。拍卖师说那是一块杂质极少、极其干净剔透的克什米尔蓝宝石，还未经过精细的加工，个头很大，色调是明亮的矢车菊蓝，就像是站在高原之上仰望天空时所看见的颜色。

　　那是一种纯粹的、极致的蓝色，深沉而又悠远，仿佛是切下了一角的天空，将它装进了这颗小小的宝石之中。

　　我想那大概是一块极其美丽的蓝宝石，即使我根本看不到它的样子。我所能看见的，只有廖卡那张暴怒的、阴狠的脸，那是一种事情不合他所想时特有的怒气。

　　我合上了眼，在心里呼出了一口气，如同以往一般等待着虐待的到来，但是在奴隶服被扯下的那个瞬间，我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

　　廖卡没有在看我，他的目光全在拍卖台如今展出的那块蓝宝石上。他不会知道我的表情，不会注意到我的细微的动作，更不会注意到我的视线落在了哪里。

　　于是我睁开了眼，微不可察地偏过了些头，让我的眼睛能够看见除了那残暴的廖卡以外的人。

　　7635就站在沙发后头四五步远的地方，他的整个人都在轻微地颤抖着，面色惨白，嘴唇张了张，却又吐不出一个字来，就好像一条被扔在了岸上，快要干涸而死的鱼，只能无力地翕动。

　　我对上了他的视线，望着那双灰色的、颤动着的眼眸，看见了里头流露出的、极尽悲哀和痛苦的目光，那些他曾经用于悲哀自己、痛苦自己的情感，如今都落在了我的身上。

　　他在悲哀我的命运，他在痛苦我的人生。
　　悲哀我那作为奴隶的命运，痛苦我那作为奴隶的人生。

　　对不起。

　　他看着我，灰色的眼眸无声地在一片冰冷的海水里挣扎。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我没办法救你。』
　　海水快要把他淹没。

　　我张了张口，很慢很慢地、无声地吐出了几个字。

　　『没、关、系。』

　　我弯起眉眼，朝他笑了笑。

　　——我只是个奴隶而已。
　　——所以，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