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野犬]Fallen In Sky》安以履霜

10、【十】

　　沙蛇的人得到了他们这次来拍卖会所想要的东西。

　　这是我猜测出的结论，廖卡回到包厢里时，一进拍卖会场就离开了的阿比斯也跟在他的身后，他们的脸上带着几分志得意满的笑容，两人坐在沙发上语焉不详地用短句交谈着，没有人分出一点视线给蜷缩在角落里的我。

　　7635远远地站在包厢的另一个角落，他从回到包厢里起，就一直垂着脑袋，没有抬过头。他那美丽而色调奇异的长发垂落在脸颊边，让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于是我也只能安分地独自跪在角落里，敛目垂首，不去四处张望。

　　廖卡与阿比斯的对话持续了十多分钟，便起身带着沙蛇的人要回去了。

　　我沉默地跟在人群里，眼角的余光忽然瞄见，走在最前面、一直跟在廖卡身边的凯沙夫手里，多了一个来时没有的箱子，箱子并不大，看起来和贵族小姐们上学时拎着的小皮箱差不多的大小，只能装下几件不重的小东西。

　　我想那大概是回包厢时拿来的东西，或许是什么交易来的商品。

　　不过那都是和我没关系的事。

　　人群喧嚣，结束了拍卖后的大厅并未因此就冷清了下来，有生意来往的商人富客们彼此寒暄，表面亲善的话语下暗藏机锋，也有人围着会场的经理或是管理人，想要套出些有用的消息。

　　富丽堂皇，纸醉金迷，却又暗潮涌动。人们的脸上带着客套的笑意，怀里藏着杀人的匕首和枪弹。

　　我温顺地垂着头，快步跟着沙蛇的队伍前行，7635走的比我慢一些，在我的斜后方，同样被打手们拥围着。

　　会场那扇近三米高的、镶嵌着彩色玻璃玛瑙、雕刻着繁美花纹的大门，已经离我们不过数步之遥，我愈发地低下了头，让自己更显得不起眼些，交握在身前手却又忽然摸到了藏在袖子里的两片柔软。

　　是那只鸽子落下的羽毛。

　　我的指尖轻轻碰了碰那轻柔的绒羽，很快又将羽毛往袖子深处藏了些，免得它们掉出来。就在即将走出会场大门时，边上不远处忽然响起了一声令我觉得有些耳熟的嗓音。

　　那是个年轻男人的说话声，尾音有些夸张地上扬。我下意识地微微偏过头，匆匆扫了一眼，只来得及看清男人身上穿着的是一套黑色的燕尾服，礼貌下似乎是银白色的头发。

　　男人好像发现了我在看他，隔着人群，眯眼朝我笑了一下。

　　我收回视线，踏出了拍卖会场的大门，空荡荡的手里突然多出了什么东西，我伸手捞了一下，才让这突然出现在我手里的东西没有掉到地上去。

　　拍卖会场里明亮的灯光被挡在了身后，视野一瞬间由明变暗，我借着袖子的遮掩，很快地将手里多出来的东西翻出看了一眼，又立刻塞回了袖子里藏好，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安静地继续跟着沙蛇的人而行。

　　我想了起来。

　　那个男人就是今晚这场拍卖会上的拍卖师。

　　也是那个带着鸽子，突然出现在了包厢里的奇怪男人。

　　在我们对视的那个瞬间，他朝我笑了一下，隔着几步远，偷偷在我的手心放了一块烤得酥脆的曲奇饼干。

　　就好像半个小时前，隔着包厢那锁起来的门，他偷偷地突然在我面前出现又消失。

　　*******

　　回到旅店之后，我和7635一起，又被关进了去拍卖会之前我们呆着的那个小房间。

　　将我们推进房间锁上门的人依然是凯沙夫，在锁门之前，他丢给了我一件新的奴隶服。大约是因为廖卡那边还有什么急事，他没有对我多做什么，就动作迅速地关门走了。

　　我窝在墙角，换上了新的奴隶服，将旧衣服撕成了布条，包扎了手臂上的伤口。能够得到一件新的奴隶服已经是我走运，包扎伤口的绷带和药就已经不是我所能奢求的东西了。

　　我的运气还算是不错，并没有遇见过太多喜欢虐打奴隶的主人，也不曾因为伤口感染而生病。

　　被奴隶主鞭打、虐待，遍体鳞伤又得不到药，于是因为伤口感染而死的奴隶不在少数。他们的尸体会像是垃圾一样，被直接丢在路边，也有些癖好特殊的奴隶主，会将奴隶尸体的一部分做成艺术品，用以装饰他们的收藏室，尸体剩下的部分则是喂给了猫狗。

　　我收拾好了东西，看了一眼坐在狭窄木板床上的7635，从拍卖会回来之后，他就沉默得过分，一句话也没有和我说过。他抱着腿，把脸埋在臂弯里，整个人缩成一团，半粉半白的长发垂落腰间，像是蚕茧一般要把他包裹起来。

　　他为什么又不高兴了呢？

　　7635实在是太过好懂了，他几乎将自己的心情全都写在了脸上，简单的就像是一张纯白的纸，一眼就能看清全部。心情好的时候，就会有精神起来，银灰色的瞳孔像是打磨过的铅石一样闪闪发光；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耷拉着脑袋，漂亮柔顺的长发好像都失去了光泽。

　　可他偶尔也会变得难懂起来。每当他露出那种悲哀而痛苦的眼神，我都不明白他的心里究竟是想到了什么。

　　我站起来，朝着他走去，上了年头的木地板吱呀轻响，像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

　　我半跪在那张仅能容得下一个人睡的狭窄木板床上，抬手碰了碰7635的发丝。7635的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他没有抬头，反倒是把脸朝床的里侧偏了些，像是在对我的触碰表示抗拒。

　　我收回了手，放下跪在床板上的膝盖，背对着他，靠着床头坐在了地板上。

　　7635不想要我碰他的话，我当然也不会去碰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又对我抵触了起来，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我从怀里又摸出了那两片洁白的羽毛，小心地拿在手里摆弄端详着。

　　我只在小时候碰过鸟儿的羽毛，那是一只小小的麻雀，我和它相处了不到两天，每顿都分出了一点吃食喂给它。它啾啾地叫着，跟着我一起走路，飞累了就趴在我的怀里睡觉。

　　后来它就是在睡觉的时候，被一个打手从我怀里抓了出去，他们玩笑着，用枪把扑腾着翅膀想要飞走的小麻雀打死了。

　　我仍记得那只小麻雀的羽毛摸起来有些刺刺的，翅膀下的绒羽带着比我的手心还要暖一些的微热。

　　我有些出神地看着手里的两片羽毛，洁白无瑕的羽片柔软又光滑，轻盈若无物，好像一松手，就会变成一只鸽子飞走了似的。

　　就好像那个突然消失了的男人一样。

　　我想到那个男人，忽然又想起了他偷偷送到我手里的那一小块曲奇。我把曲奇拿了出来，几个小时过去，原本酥酥脆脆的曲奇也有些潮湿变软了，但还带着牛奶的香味，表面的一层糖霜蹭掉了一大半。

　　我用指尖掰下了一小块，放进嘴里，香甜的曲奇被唾液濡湿，在舌尖上松软化开，黄油和牛奶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带着丝丝的甜味。

　　我舔净了指尖残留的碎屑，将缺了一小块的曲奇放在了木板床上，朝7635的方向稍微推了推，又伸手轻轻拽了一下他的袖子。

　　7635抬头看向了我，屋里的灯有些昏暗，但我还是勉强看清了他的脸。

　　让我有些意外，不知道为什么，7635的眼眶好像有些发红，就像是快要哭出来了一样。

　　7635看向了我，又看见了被我推到他边上的那一小块曲奇，他抿着嘴，眼帘半垂，视线落在那块缺了一角的曲奇上，细长的眉毛挣扎地皱在一起。

　　他这样蜷缩着肩膀，过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拿起了那块曲奇，两只手捏住了曲奇的两侧，大拇指的指尖抵在曲奇正中的下方，动作顿了顿，好像费了很大力气一样，咬住了下唇，纤细的手背上青色的血管清晰地凸起，才终于听见曲奇“咔嚓”一声断成了两半。

　　“7216。”

　　拿着断成了两半的曲奇，他转过头看向我，眼眶还是那样红红的，他抿了一下嘴，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一样，将手里的一半曲奇递到了我的面前。

　　他对我说：

　　“7216，我们一起逃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