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野犬]Fallen In Sky》安以履霜

7、【七】

　　数日后，沙蛇重整了行装，一队车马浩浩荡荡地离开了荒漠，前往了南面的黑市。

　　黑市的“市”并非是是指普通的“市集”，而是一座真正的“城市”。那是一座不属于任何国家管辖的独立城市，□□、走私团伙、商团……形形色色的人士来到此处，进行各类非法交易。
　　没有任何法律能够管得到这里，每日都有数以千万记的金钱在这里流转，这座黑市是这个世界上无数阴暗角落中的其中一个，每时每刻都有带着鲜血的肮脏交易在此达成。

　　我也是被沙蛇在黑市的某个人贩子手里买来的。

　　沙蛇的人在黑市的某处旅店里住下了。

　　这一趟来黑市，他们大约是抱着出售掉一些货物、顺带进行补给的目的来的。在被首领廖卡叫去服侍的时候，我断断续续也知道了一些他们接下来的行程。
　　上次袭击那个商团的时候，他们得到了许多价值不菲的财货，这一趟他们主要就是为了将大部分的财货兑换成金钱，与此同时，之前他们围杀的时候搞出来的动静太大，也引起了附近一些同行的注意，他们需要混进人□□杂的黑市避一避风头。

　　奴隶们被关进了旅店地下的囚室，唯独7635又被叫去了首领他们的房间。久未清扫的地下室、数日没有洗过澡的奴隶，几十个人乌泱泱的挤在一起，令人作呕的酸臭味挡也挡不住，空气滞塞难以流通。

　　闷热而又脏乱，这样的环境对我而言早已习以为常。呆在荒漠里时那个狭小的木箱，都足以称得上是对奴隶而言不错的“房间”了。干净、空气流通，偶尔还能漏进几缕微风和明亮的日光，一个木箱里至多也就四个人。除了因为低窄而伸不开身子，几乎没有什么缺点。

　　我缩在角落里，垂着眼眸，安静地坐了半日。几乎所有的奴隶都和我一样，各自找了个地方沉默地坐下，肩膀挨着肩膀，腿碰着腿，除了一些年幼的孩子细细地低声说一两句话，就再没有其他声音。

　　整个囚室安静如同一间墓室，奴隶们好似挤在一具巨大的棺椁之中，被埋进了不见天日的地底。

　　傍晚的时候，送饭的打手来了。

　　所有的奴隶都被关在了一起，送来的食物也都装在了两个桶里，直接丢了进来。安静了半日的奴隶们就好像是一群饿了一天的野狗，争先恐后地去抢那些食物，年纪还小的孩子尖声哭叫起来，女人们彼此撕扯，男人们仗着力气的优势互相推搡，但没有哪个奴隶敢在打手们的眼皮底下打起来。

　　我们都是奴隶主的“物品”，如果将其他的“物品”弄坏了，必然会惹怒主人们。

　　入口处的铁门忽然又吱呀响了一声，我躲在最边上的角落，将抢到的东西很快地塞进嘴里，来不及辨认味道就囫囵地咽下，然后才动作很小地转过了一些头，尽可能不对上来人的目光，匆匆看了一眼那是谁。

　　来的人是凯沙夫，廖卡身边的一个手下。

　　“7216！7216在哪！出来！”
　　痞气地喊着我的编号，凯沙夫踢了几脚关着奴隶们的铁栏杆，哐哐当当的几声响立刻让里头的奴隶们安静了下来。

　　凯沙夫的视线扫过了囚室里的奴隶们，腰上插着两把枪，扬起的浓眉和恶狠狠的笑都带着一股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匪气。

　　我垂着头，爬起来迅速地走到了铁栏唯一打开的口子前，温驯地垂眼站定。凯沙夫上下打量了我两眼，确认没什么问题了，一扬下巴，示意我跟着他出去。

　　凯沙夫是首领廖卡身边最得力的手下之一，我和他的接触并不少，不过翻来覆去也只是他叫我去廖卡的屋里、或是等我从廖卡屋里出来后看着我回去时，对我动手动脚而已。

　　我被凯沙夫带去了旅店的楼上，三楼最边上一个很小、很寒碜的房间。我在那里见到了7635，他正坐在寒酸的木板床上，抱着腿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凯沙夫打开门的时候，他吓了一跳，脸上露出了极其警戒的神情。

　　凯沙夫自然也看到了7635的表情，他不屑地嗤笑了一声，没理7635，一脚踹在我的后膝上，把我踢了进去。

　　“老实待着，晚上老大出去的时候要带上你们两。”他丢下这一句话，没有管踉跄了几步摔在地上的我，刀子一样的目光睨了7635一眼，关门走了。

　　我听见门锁落下的声音，凯沙夫的脚步没走出去多远，就进了另一个房间。

　　膝盖大约是磕青了，但总归是没有见血，我慢慢地爬了起来，想靠着边上的墙壁坐下，7635好像这时候才意识到被凯沙夫推进来的人是我，他的视线在落到我身上时怔了一下，脸上戒备的表情立刻就消散了。

　　“7216。”他下意识地叫了一声我的编号，右手抬起了一下，犹豫着又缩了回去，没有朝我伸过来。

　　我朝他幅度很小地点了一下头，垂眼想了想廖卡今晚外出为什么要把我一起带上。7635大概是因为又有什么要他派上用场的地方，但是我呢？我有什么用呢？

　　这不算是个太难的问题，我也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对廖卡而言，把我放在7635身边的原因，一直都没有变过，只不过是要用我看住7635而已，毕竟我是个温驯又柔软的哑巴，足够听话，又生不出什么威胁。大约是因为今晚他们要做的事情，不太方便再专门安排人手看着7635，所以索性就把我一起带上了。

　　反正我也不过就是个奴隶而已，即使到时候他们要做的事起了什么岔子，直接丢掉我也没什么好心疼的。

　　7635大概也是知道这一点，知道我是廖卡顺手带上用来监视他的，所以才是那样欲言又止的神情。

　　毕竟他好像是个很容易就忧虑过多的人。

　　做奴隶还是迟钝麻木点好，迟钝麻木一点就不会想的那么多。既然已经沦落成了奴隶，太多的忧思只会白白给自己平添拖累而已。就算是个普通的、正常生活着的“人”，想的太多都会钻牛角尖，何况是从“人”沦落为“物件”的奴隶呢。

　　活得越苦，想得就该要越少才行，这样才能活得长久。如果活着都难，还思考什么“人生”呢，不过只是给自己找苦尝罢了。

　　他真不该是个奴隶。

　　我看着7635那又紧紧蹙起的眉，他那灰色的瞳孔中透出的尽是纠结与痛苦，美丽的发丝交杂在一起，粉紫与纯白纠缠难分，就好像他那总是纷纷乱乱的心绪。

　　“那里面有个小浴室。”隔了很久，7635才轻声对我说道，他没有看向我，只是抱着膝盖，把下巴靠在臂弯里，右手指了指房间靠里那一处看起来和衣柜似的小门，“他们大概要等入夜了才会来叫我们，你也去洗个澡吧。”

　　他应该已经洗过澡有一会儿了，长长的头发已经干透，一点也没打理地就这么垂在肩头。我依他的话去冲了个澡，水管里流出的只有冷水，但在这种天气也算不上太冷。没有肥皂、也没有香波，只有微凉的流水冲去了我身上的汗水和垢污。

　　小小的浴室只够一人站立，头顶上甚至没有安着一盏灯，我留了条不大的门缝，外头房间里的灯光顺着这不到两指宽的缝隙照进来，才能让我勉强看清眼前的景象。我很快地冲了身子，关掉了水，湿漉漉地站在门边一点点拧干头发上留下的水分，就像是在拧干一条毛巾。

　　没有能擦身子的布，我赤着脚在浴室里沾了一小会儿，觉得身上淌着的水滴没那么多了，才又把脱下的奴隶服穿了回去，简单地用手梳理了一下湿嗒嗒的头发，走了出去。

　　我关了浴室的小门，免得里头的潮气冒进屋里，没有擦干的脚在地板上留下了几道水迹，很快也就干了。

　　7635仍和我进浴室前一样，抱着膝盖缩在床的角落里，只不过现在他将脸埋进了手臂间，像是睡着了。我看了看他那乱七八糟的长发，分明应该是柔顺的、如同丝绸般美丽的秀发，被他这样毫不打理地随便披散着，简直就像是被粗暴蹂躏成了一团的绸缎。

　　廖卡应该还没有这么快就让凯沙夫来叫我们，我看着似乎是睡着了的7635，想了想，还是踩着冰凉坚硬的地板走到了窄窄的木板床边，放轻了动作，小心地、尽可能不发出一点声响地将膝盖靠了上去，跪坐在了床沿。

　　给他打理一下头发吧。

　　我这么想着，伸出手去抚起了一缕散落在他耳边的白发，想要先替他将纠缠打结的发丝解开捋顺，可我的手指才将他的这缕发丝勾起，便看见了他那藏在发丝下的、红得像是要滴出血似的耳尖。

　　我伸出指尖碰了碰他那红得充血的耳廓，他的身体颤抖了一下，默不作声地朝床的更里头缩了些。

　　——7635没睡着。

　　我顿时放松了许多，不用再顾忌会不会动作太大吵醒他，像是往常一样继续帮他梳理起头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