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野犬]Fallen In Sky》安以履霜

3、【三】

　　当箱子的缝隙里透进第一缕阳光时，我便已经从睡梦中醒来。

　　斜对面的7635还在安静地睡着，白皙柔软的脸颊靠在屈起的膝盖上，细长好看的眉毛即使在梦里也依然紧锁，久未打理的长发像是杂草一样交杂在一起，不安分地乱翘。

　　我朝着有阳光的位置挪了挪，拉起袖子将手臂放在了阳光底下，面无表情地抚过手臂上一块块青紫的淤痕，片刻后放下了袖子，跪在水盆旁，俯身捧起了一些清水，小口地啜饮。

　　身体上的疲惫还未消去，腹中也已经是饥肠辘辘。我在喝过水后轻手轻脚地又退回了角落里，拿起昨晚剩下的干粮慢慢地吃了起来。

　　额角因为疲劳和睡眠不足而隐隐作痛，我强打着精神吃完了一半的干粮，听着外头渐渐有了人走动的声音，才爬到了7635的身边将他摇醒。

　　7635大约也没有睡好，他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两声什么，被有些刺眼的阳光晃到了眼睛，缩到了更暗些的角落，揉了揉眼睛，才看向了我。我对他指了指水盆、又指了指干粮，示意他快些吃东西，但他只是盯着我的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像是在发呆一样愣了一会儿，才低低地嗯了一声，凑到水盆边上喝水去了。

　　我想7635大概是有超过一米七五的身高，即使是跪坐着，他也比我高了足足一个头。我看着他有些局促地在水盆旁俯下身，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捧起一些清水，像是只猫儿一样慢慢饮着，只觉得这个箱子对他而言确实是太小了些。

　　7635那半白半粉的长发随着他俯身的动作垂落在水盆边，我伸手帮他把落下的头发勾回了肩后，但他两颊边的头发却又是有些齐整的短发，即使别到耳后也很快就会滑落，于是我很快放弃了打理他脸颊旁的短发，只是跪在他的身后，仔细地将纯白和粉紫的发丝分开。

　　纯白的发丝是右边的，粉紫的发丝是左边的。我有些惊讶地发现7635的长发确实是如此的泾渭分明，从正中间能够刚刚好分成两边。如果他是有钱人家的大少爷的话，只要有佣人帮忙梳理，他这一头奇异而美丽的长发大约会让许多小姐们艳羡不已。

　　7635并没有在意我的举动，他在喝过水之后，就换了个角度，继续背对着我坐下，一边吃着干粮，一边任凭我继续摆弄他的头发，身上全然没有了昨天的那般利刺。

　　我猜他在成为奴隶之前，一定有着很多朋友，毕竟这样好看又脾气好的人，谁都会喜欢和他结交的。

　　也许是因为太久没有打理过了，7635 的长发打了很多的结，即使我极其耐心地试着去解开它们，但也仍有很多纠缠在一起的发丝完全没法分离，大约是只能剪掉了。我看着那些漂亮的、结在一起的发丝，心里觉得有些可惜。

　　7635看起来并不在乎这种事情，他只是在我不小心扯到他的头发时，吃痛地小小叫了一声，他没有责骂或是质问我，只转过头看了我一眼，我神色平静地和他对视着，不知道为什么，他见到我这副样子，微微皱起了眉头，似乎是有些不开心地把头转了回去。

　　只是单纯的不开心，而非恼怒或是不满。

　　我简单地帮7635打理好了长发，就缩回了角落里，侧首慢慢地用手梳理自己脏灰色的、蓬松的头发。即使是奴隶也是需要稍微注意自己的外表的，看起来整洁些的奴隶总是会让奴隶主们觉得更顺眼些，挨打的几率也能小点。

　　大约是中午的时候，箱口的锁被人打开了。

　　站在箱子外的男人是凯沙夫，他并非是沙蛇里的高层，但也是沙蛇首领最常使唤的下属，由他经手的事情必然都是沙蛇首领亲自交代的。

　　“出来。”凯沙夫叼着烟卷，朝7635招了招手，脸上带着的是轻蔑的笑，仿佛他正在招呼的是一只狗，“老大要用得上你了。”

　　我看见7635脸上的神色瞬间阴郁了下去，他半垂下眼眸，紧紧地抿着嘴，但还是爬出了箱子。

　　缩在箱子的角落里，我等着凯沙夫将箱子重新锁上，但凯沙夫又朝箱子里看了一眼，见到了坐在一边几乎缩成一团的我。他想了两秒，将叼着的半截烟卷丢在的地上，用鞋尖碾灭了烟头，然后伸手进来抓住了我的肩膀，粗暴地把我拖了出去。

　　我的手肘磕在了砂砾上，破破烂烂的衣服又多了几道口子，凯沙夫挂上了锁，朝我的腿上踢了两脚，我半分不敢拖拉地爬了起来，低眉顺眼地站在了他的身后。

　　7635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他的眼里流露出了几分凄哀的意味，垂着脑袋，右手死死地抓着左臂，视线只落在脚下寸草不生的荒土地上。

　　凯沙夫在我的腰上掐了一把，然后扬了扬下巴，“去老大那边。”

　　我忍着疼，一声不吭地走在了最前面，领着7635朝沙蛇首领的帐篷而去。凯沙夫走在了最后，端着他的那支爱枪。

　　荒漠里的天空总是格外的湛蓝悠远，过于明亮的日光让我的双眼感到了不适，泪腺难以控制地溢出了生理性的泪水，但我仍是忍不住抬起眼帘，不动神色地望向远方无垠的天空。

　　我很少能在白天被放出来，大多数时候，我被叫出来时夜幕都已经降临。虽然繁星璀璨或是圆月高悬的夜空也宁静而美好，但这样广阔的、明亮的晴空，在我的记忆里几乎是屈指可数。

　　在我们距离首领的帐篷还有六七米远的时候，凯沙夫叫停了我，他掀起了附近某个帐篷的门帘，用枪示意我们进去。

　　“给他洗个澡，然后换身衣服，动作利索点。”他吩咐我。

　　帐篷里放着沐浴用的东西，还有打好的水。虽然如今是在荒漠里，但沙蛇里有着会寻找水源的人，离驻地五分钟脚程的地方就有着湖泊，因此水源倒并不是什么缺乏的物资。简陋的木架木架上挂着一套衣物，是沙蛇首领身边的小弟们常见的打扮。

　　我想7635大约是要被叫走做什么事了，或许就和昨天让沙蛇首领大发脾气的那笔生意有关。但这些事都轮不到我来考虑，相比之下，我更该祈祷的大概是新来的7635能办好他要做的事，否则今天也许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不知道7635有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的神色始终是那样忧虑，这是我这两天里在他的脸上见过的最多的表情。我想他对于自己之后会被命令去做些什么是心知肚明的，但显然他并不想去做这件事。

　　7635保持着这样心思重重的神情，顺从地让我帮他洗好了长发。虽然用的是廉价的皂料，但他那一头沾了灰的长发在洗净后也恢复了柔亮顺泽，让我想起了备受富商贵族家的小姐们追捧的上好丝绸。唯一美中不足是我找不到小刀之类的东西，没法帮他割去那些已经打了死结的发丝。

　　在准备帮7635脱衣服洗澡的时候，我稍微遇到了一点小障碍。7635应该是没有被别人贴身照顾过，对于我要帮他洗澡的行为相当抗拒，但好在虽然他的个子比我高许多，但却相当的瘦弱，也明显没做过什么重活，我并没有费多大力气就按着他好好洗完了澡。

　　直到换好了衣服，7635也依然是那副半羞半恼的表情，白皙秀气的一张脸上带着几分怒色，耳尖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他咬着唇，扭过脑袋不看我，目光游离又躲闪，半干的长发散在肩头，纤长的睫毛沾着点点水露。对着一张这样漂亮的脸，我心里生不起半点愧意，只觉得他闹别扭也依然这么好看。

　　但是沙蛇的首领可未必会喜欢闹别扭的奴隶。

　　我抬手捧住他的脸，强硬地让他扭过头面对着我，然后用指尖一点点地抚平了他皱着的眉头，温热的指腹一寸寸地按过他的脸颊，引导着他的神情逐渐温顺柔和了下来，最后轻轻地点过他的唇瓣，让那两瓣有些苍白的、柔软的薄唇停在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

　　我指了指他的脸，然后又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记住这个表情。』

　　7635的眼里闪过了一瞬的迷惑，但很快便清明了起来。他像是个孩子似的认真地对我点了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