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野犬]Fallen In Sky》安以履霜

4、【四】

　　沙蛇的首领带着大半的手下出去了，一同被带走的还有7635。

　　只短暂地拥有了两天的室友，我又恢复回了一个人呆在箱子里的状态。驻地里的人走了一半，瞬间变得空旷安静了许多。留下处理事务的是沙蛇的三把手诺姆，与狠厉果决的首领廖卡以及狡猾谨慎的二把手阿比斯不同，诺姆并不怎么凶横，比起折磨奴隶们，他更喜欢的是吃，只要不惹怒他，奴隶们就不会挨打。

　　我难得的轻松了几天。驻地里没有多少随从，每当夜幕降临、诺姆又开始他的宴会之时，温顺安静的我就会被放出箱子，戴上镣铐给他们打下手。对女色也毫无兴趣的诺姆关心的只有我手里端去的新鲜水果和刚烤好的肉，或许他连我是男是女都没有注意过。

　　但这份安宁并没有持续多久，第三天夜里，阿比斯便派了人回来，一些强壮的奴隶和一部分的打手又离开了驻地，我看见他们将不少的枪械武器搬上了车，车队很快就轰隆远去，消失在了荒漠的夜色里。

　　7635还活着么？

　　这一念头在我的脑海中转瞬便消散了。在宴会闲下时的空隙里，我只是仰头注视着遥远夜空中璀璨的星河。夜幕中闪烁的辰星好像是点缀在黑纱裙摆上的水晶，是我终生也不可能触及的美丽。

　　在第六天的清晨，驻地里响起了车队震天的轰鸣声，我睁开了眼，从木箱的底板上爬了起来，无声而迅速地打理好了自己，简单地吃了几口昨天傍晚送来的干粮。

　　就在我刚刚把剩下的食物收好的时候，箱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了。站在外面的是个有点面生的打手，他的脸上带着喜气洋洋的笑容，摆手高声吆喝着叫我出去干活。我利落地爬了出去，见到附近几个箱子里的奴隶都被放了出来，都是女性，有些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大些的应该也只有三十岁出头。

　　打手们给所有奴隶都戴上了镣铐，带着我们去了驻地的中央，前几日诺姆夜夜狂欢的地方。驻地里的人多了起来，我见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都是之前跟着廖卡和阿比斯外出了的人。整个营地都洋溢着欢乐的气氛，除了奴隶，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意气风发的笑容，四处都能听见打手们的高声谈笑。

　　我顺从地领了差事，低眉顺眼地跟在某个伙夫的身后，将路过的打手们的谈话收进了耳中。

　　廖卡这次是去偷袭某个黑市商团了，似乎就是之前压了沙蛇货物价格个商团。那是个比沙蛇要大不少的组织，但这次行动沙蛇并没有折损多少人手就将他们摧毁了。大笔的金钱和货物被带了回来，商团首领的尸体被丢进了蛇坑，反抗的人全都被杀光，投降的部下则成为了沙蛇的一员。

　　太阳已经高高升起在广阔的天空之中了，我想起几日前最后一次和7635在一起时，天空也是这样晴朗而过分明亮，湛蓝而悠远的蓝天像是一张没有边际的大网，将我们束缚在了这里。我无法抓住这张大网的边际，因为我是一个奴隶，没有主人的命令，我就无法踏出这片土地，只能永远地被这片无垠的天空困在其中。

　　走在前头的伙夫还在洋洋自得地吹嘘着沙蛇这次的丰功硕果，要我们这些奴隶在庆功会时好好伺候头目们，我乖巧地低着头，像是在将他的一句句“教导”铭记于心。

　　夜里的宴会上，沙蛇的首领廖卡显得相当志得意满，即使是平日里几乎不喝酒的阿比斯也频频举杯。我想这大概是沙蛇这几年来最大的一次成功了，甚至有可能是沙蛇创立以来最大的一笔“生意”，沙蛇从上到下所有人都在狂欢着，熊熊燃烧的篝火照亮了荒漠的一片夜空。

　　沾了这件事的光，廖卡今天的心情相当不错，再加上他喝了不少的酒，这天夜里我并没有受到多么粗暴的对待，他很快就酩酊大醉地睡去了。

　　我整理好衣服，尽可能遮住了身上青紫的痕迹，安静地离开了帐篷。大约是因为宴会折腾得太累，帐外的看守叼着烟，一脸困倦。他一句话也没说，熟练地把我送回了关押着奴隶们的区域。我看着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串钥匙，借着月光辨认了一下，打开了箱子上的锁，扬了扬下巴，示意我自己爬进去。

　　我温驯地对他低头，然后俯身从狭小的入口爬了进去。

　　冰凉的月光从我的身后倾洒而进，我垂着眼眸，只朝里爬了两步，视野里便出现了一双削瘦的、洁白的赤足，有些脏，但却像只是不小心沾了灰的白玉一般，在皎洁的月色里笼上了莹莹的润光。

　　我只来得及抬眼向上看见一截破旧的裤腿，木箱的入口就被关上了。清冽的月光被黑暗吞没，我犹豫了一下，缩回了靠近入口的那个角落里。

　　在一片寂静里，我听见了另一道呼吸声，比我的呼吸要加轻缓、更加悠长。即使什么也看不见，但我还是清晰地感知到了箱子里另一个人的存在，不仅仅是声音，还有气息，或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我并不确定那是谁，也许是7635，也许不是。我和他只接触过短短一天——从第一天的中午，到第二天的的中午，他的存在对我而言尚且算不上“熟悉”，但也并不能说是完全的“陌生”。不过如果非要说的话，或许还是“是7635”对我来说要好一点，至少我不用再重新教一遍新来的人该怎么作为奴隶活着。

　　“……是我。”

　　几乎在我已经要倚着箱壁蜷缩着睡去的时候，那个人开口了。他的声音很轻，就像是荒漠的夜空中偶尔会漂浮着的几缕云絮，单薄的连半分月光也遮不住，比最轻盈的薄纱还要飘袅。

　　是7635。

　　我睁开了眼，指尖轻轻敲了敲身边的木板。

　　我听见了木板晃动的吱呀声，还有奴隶服的粗布摩擦时特有的窸窣声。黑暗里，他靠近了我，坐在了我的身边。我下意识地扭头去看他，却又什么都看不见。但我却又确切地知道他坐在了那里，甚至能想象得出他屈起一条腿，将脑袋靠在膝盖上、紧紧皱着眉头的样子。

　　7635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我隐约感觉到他大约是并不高兴的，至少不像是宴会上那些狂欢的人们那么高兴。沙蛇这次大获全胜，他也平安地回来了，他应该是完美地完成了廖卡交给他的工作，但就像他六天前被叫出这个箱子时一样，他应该是真的一点也不想做沙蛇要他做的事情。

　　我伸手在黑暗里摸索着去触碰他，指尖最先触碰到的是他柔顺的长发，再试探地往前些，便是他像是棉花一般柔软的脸颊。

　　7635没有躲开我的手，任凭我的掌心贴上了他的脸颊。我用指尖抚过他的眉眼，在心里一点点地勾画出了他悲伤的脸庞。只是那双宝石般美丽的瞳孔里，流露出的会是什么样的目光呢？是像大漠里的孤月一样凄凉，还是像燃烧殆尽的落日一般痛苦？

　　他果然是一点都不适合当奴隶啊。

　　我在心里想到。

　　像他这样的一个人，就应该生活在贵族一样的人家里才对。即使是沦为奴隶后的悲伤，也和堕落进泥潭的其他人截然不同，纯粹得像是纤尘不染的皎皎明月。

　　可我能教会他的，只有怎么成为一个奴隶。

　　怎么成为一个奴隶，也能好好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