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野犬]Fallen In Sky》安以履霜

2、【二】

　　傍晚的时候，有人给我和7635送来了的一天份的食物和水。用破布袋装着的干粮被直接丢进了箱子，我将昨天的袋子递了出去，同时接过了外头的人递来的水囊，将角落里的水盆倒满后，毕恭毕敬地捧着水囊还了出去。

　　负责送食物的是沙蛇里的底层打手，但地位也比我们这种连人都算不上的商品要高得多。食物和水是一日一送，每天傍晚会送来第二天的份，都是最为粗糙的干粮，勉强能维持基本的体力。在被叫出去做事的时候，如果上头的人高兴，有时候也会给我一点水果或是其他的东西。

　　我本以为送食物的人在接过水囊之后，会像是往常一样对我稍微动手动脚、或是低俗地调笑几句然后才锁上箱子走人，但今天他并没有对我做什么，只是又将一块制好的熟肉丢在了我的脚边，就低声地骂骂咧咧着挂上了锁。

　　木箱在我的面前关上了，我看着今天送来的食物，跪在地上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将干粮分成了两份，取了以往我吃的分量，将剩下的更多些的那一半留在布袋里，连同那块熟肉一起推到了7635面前。

　　来到沙蛇之后，我并没有吃到过几次肉，屈指可数的那么几次，也都是上头的人觉得我讨他们欢心了，才赏了那么一两口手边刚烤好的肉而已。像这样在送食的时候直接丢了一块肉进来，我做了这么多年奴隶也没有享受过一次这样的待遇。

　　我想这块肉应该是给7635的，也许他是什么贵重的商品、或是对上头的人有用处的工具，所以才受到了额外的奖励。

　　7635看起来并不觉得高兴，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么多。自从被关进来后，他就显得心事重重，清秀的眉紧紧地拧起，半垂着眼眸，灰色的瞳孔里闪着警惕和忧虑的眸光。我接过外面送来的食物时，转身便看见他像是只被入侵的领地的幼狼般，戒备地绷紧了脊背，紧紧地盯着外头的人。

　　他这样是活不长久的。
　　我想到。

　　即使他有着一张美丽的脸、即使他可能对沙蛇的首领有着什么重要的用途，但如果他一直都是这样，把敌意和反抗赤裸裸地写在脸上，那么在被使用完之后，他很快就会被丢弃（杀死）的。

　　奴隶主们需要的，不仅是有用的奴隶，还得是一个听话的奴隶才行。

　　7635看了一会儿被推到他面前的食物，倒是并没有做出绝食之类的蠢事，即使脸上写满了厌恶和抗拒，但他还是坐在那里，拿起一小块干粮，很慢很慢地吃了起来。

　　我想他大概是成为奴隶有一段时间了，只不过因为样貌或是其他原因，并没有遭到过太多虐待，所以还没有学会收敛自己的心思，但也不会有什么太过愚蠢的举动。

　　如果他能够学会好好利用自己的“卖点”，或许能够很讨奴隶主们喜欢、甚至受到他们的偏爱。

　　我简单地吃了一点东西，就把剩下的干粮收到了角落里，留着明天再吃。虽然如今我的工作并非是什么重活，但食物这种东西，在不那么饿的时候还是尽可能先留着为妙。

　　7635没有注意我的动作，他只是静静地坐在我斜对面的角落里，低头吃着东西，长发凌乱地披在肩头，纯白与粉紫的发丝交杂在一起，脏兮兮地沾着灰尘。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肩头杂乱的头发，是比他要难看得多的脏灰色，发梢带着一点点蜷曲的弧度。

　　也许是没有什么吃东西的心情，7635也没有吃多少干粮，就将袋子胡乱绑起丢在了身边。他似乎并不太擅长这些事，布袋口绑的松松垮垮，绳结不要多久就会自己散掉。

　　我伸手想去拿他丢在身边的袋子，但他立刻警觉地将装着食物的袋子抱在了怀里，对我露出了敌视的眼神。老实说他的脸实在是过于清秀了，即使是这样凶猛地瞪着我，也掩盖不去那纯良无害的气质，我实在是感受不到什么威胁的意味。

　　我跪坐在他的面前，抬手对他比划了一个系绳的动作，又指了指他怀里的袋子。

　　7635看起来很快就明白了我的意思，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怀里的袋子。破旧的布袋因为他的动作，袋口已经松散开了，露出了里头的干粮和肉。

　　他的脸上露出了迟疑的神色，我试探着再去伸手拿他怀里的袋子，这一次他没有抵抗，任凭我从他手上拿走了装着食物的布袋。

　　我将熟肉从袋子里掂了出来，放在嘴边做了个吃的动作，然后递给了他，示意他把肉吃掉。这种刚做好的肉，在木箱里放一晚上就会坏掉，还是马上吃掉才不会浪费。

　　7635这次也领会了我的动作，他将肉撕成了小块，靠着箱壁壁小口地吃着，同时看着我系袋的动作。我猜他大概是想学，便放慢了手上的动作，给他演示了两遍系布袋的方法，然后将系好的袋子还给了他。

　　将肉放在了一边，7635接过布袋，然后解开了袋子，按着我刚刚的动作将袋口重新系了一遍。他学东西的速度很快，虽然是第一次系，最后打出结也有模有样。看着系好的绳结，他看起来有些开心，稍微弯起了些唇角，眼里持续了一天的敌意散去了些许，亮起了孩童般天真纯粹的光。

　　我猜他成为奴隶之前应该是生养在一个好家庭里，否则的话，在一个充满愁苦的家里，他是不可能这么大了，还能有着这样单纯而澄澈的眼神的。

　　我抬手想要帮他梳理一下纷乱的长发，但才刚刚抬起手，身后的箱口就被人从外面打开了，木箱的褊狭与肮脏在夕阳落进的霞光里一览无余，晚风给箱子里带来了些许新鲜的空气。

　　“7216，老大要人，动作快点！”

　　我一时没有辨认出这是谁的声音，只觉得耳熟，大约是沙蛇首领身边的某个属下。他扯着我的头发，把我从箱子里拖了出去，我觉得有些疼，但还是一声不响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将被弄乱的衣服整理好。

　　木箱的入口哐当一声又被关上了，我没看到7635是什么反应，就被来叫我的人推搡着朝首领的帐篷走去。地面的砂石还带着白日里被晒了一天的热度，我□□着脚，毫不在意地一步步踩了上去。

　　*******

　　我是在深夜里回来的。

　　荒漠里的昼夜温差很大，冷风让我下意识地缩起了肩膀。看守的打手将我推进箱子里的时候，7635被我摔在木板上的声音惊醒，我借着明亮的月光，隐约看见了他脸上受到惊吓的神情，但下一刻木箱的入口就又被合上了。

　　视野里一片漆黑，我摸索了两下，靠着身边的箱壁蜷缩起身子坐下了。今天沙蛇首领的心情不是很好，好像是因为卖出的一批货被压了价，这让他相当的恼怒，但他还没有资本和买家摔杯子，只能对着身边的属下发火，我也自然而然地遭了秧，被当做了泄愤的对象。

　　身体疼的像是要报废了，只是稍微挪动了一下位置，好像都能听见骨头咯吱作响的声音。我向来都不会吵闹，安静而又温顺，无疑是奴隶主们暴怒时发泄的最佳工具。如果明天事情还没有好转的话，我大约还会被沙蛇的首领叫人拖去他那里，在那之前，我得要好好地恢复体力。

　　奴隶主们是不会在意一个奴隶是不是快坏掉（死掉）了的，如果这个奴隶没用了，他们只会把它丢掉，然后换一个新的而已。

　　奴隶（我）的性命，只能由奴隶（我）自己努力去保住。

　　我将脸埋进了臂弯里，正准备入睡，黑暗里却忽然响起了7635的低声问话。

　　“……你没事吧。”他迟疑着开口，声音压得很低。

　　我摇了摇头，又想起他看不见我的动作，于是改成轻轻敲了两下木箱，他这次也理解了我的意思，呼吸声立刻就放松了下来。

　　“72——、16。”他不太熟练地叫出了我的编号，似乎是犹豫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问我，“白天的时候我就有点在意……你，会说话吗？”

　　我抱着膝盖想了想，往前倾了些身子，试着朝他的方向伸出手，并没有费多大功夫就碰到了他的肩膀。7635似乎是被我突然伸出的手吓到了，往里缩了一下才反应了过来是我。

　　我顺着他的手臂往下，抓住了他的手掌，拉着他的手贴上了我的脸颊，然后点了点头。

　　7635的手很冰凉，纤细而又修长，并没有长期劳动留下的茧子，但似乎是有一两道细细的伤疤。他没有问我为什么会说话却不说话，只是沉默了几秒，然后轻轻摸了摸我的脸，就抽回了手，没有再说话。

　　我安静地缩回了角落里，抱着双腿沉沉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