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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寻找 ...

  •   蔺柯一路疾驰,天快破晓时,终于到了苍梧山山脚。
      苍梧山在建康城西郊,是南朝历代皇帝的墓陵所在,山上建着座寺庙,庙里的和尚们被皇家供养着,每日里专为皇家祈福。从苍梧山山脚到山上寺庙只有一条山路,山路口昼夜都有小兵把守着,蔺柯到的时候山上刚好传来声钟响。
      钟声悠悠荡荡,在山间四壁撞出了连绵不绝的回声。
      小兵们大概是听惯了,因此眼皮掀都没掀继续打起了盹,脸上睡意像柄刚刚熄灭的火把,还带着几分意犹未尽的笑意,显然是做了美梦。
      蔺柯抄起几块石子向那几个站着打盹的小兵砸过去,没好气道:“散漫成这样,陆风遥平时就是这么管你们的?!”
      无端被打醒的小兵一肚子的牢骚还没发,结果被蔺柯先发制人地骂了一通,再抬头一看,见皱着眉的蔺柯一脸苦大仇深,顿时噤声,连屁都不敢放半个。
      蔺柯顾不得教训这些站没站相的小兵,开门见山问道:“陆风遥在山上吗?”
      其中一个小兵道:“回将军,陆大人一个月前去了滁州,现在还没有回来。”
      蔺柯磨牙骂了句脏话:“狗娘养的!不找他的时候他跟个狗皮膏药似的,一有事找他就连个影儿都找不到!——张载阳呢?他总没去滁州吧?”
      “张大人没去滁州,现在在山上的,不知将军找……”未及小兵把话说完,蔺柯一抽马鞭,沿着山路便骑马上了山。
      小兵们面面相觑片刻,一个尖嘴猴腮的小兵问道:“这天光还没大亮呢,蔺将军这么火急火燎地到苍梧山来干什么?难不成是宫里出了什么要紧的事儿,他跑来找陆大人和张大人来联络六殿下了?”
      站他旁边的小兵呵欠打了一半,闻言,转头问道:“你说宫里能出什么要紧的事儿?”
      “嘿嘿,还能出什么大事?”小兵回道,“咱们南朝以往出过那么多要紧的大事儿,你可曾见过蔺将军这么着急过?我看多半是……”他朝周遭觑了几眼,一脸高深莫测地重新开口道,“……那个。”
      也不知是不是为了应景,山上林丛里突地蹿出几只乌鸦,鸦声听来刺耳,混着山间风声,兀自磨着人的耳朵。
      蔺柯一撂衣角下了马,缰绳往路边树上随手一系,大步往庙里掠去。
      “蔺将军?”当面迎来个身着素衣的中年男子,他正要给蔺柯行礼,却被蔺柯一手托起,“我来找张载阳,他在哪儿?”
      不及中年男子回答,庙内忽地传来了道声音:“蔺将军。”
      蔺柯看过去,只见张载阳穿着身素衣,正抬步朝自己这边走过来。
      “你先退下吧。”张载阳向那中年男子吩咐了句,然后冲蔺柯示意道,“蔺将军,这边请。”
      两人走到一处静室,张载阳屏退了旁人后,问道:“蔺将军此来可是为六殿下之事?”
      “没错,我来是为了六殿下。皇上病危,夜里托我将六殿下带回京城。可是两年前我便同六殿下断了联络,如今只好来问你,六殿下现在到底在哪儿?”
      张载阳似乎有些诧异:“你说皇上病危?”
      “这事你不知道?”
      张载阳摇摇头:“我确实不知。”
      蔺柯皱眉道:“若你不知此事,又怎么知道我来是为了六殿下?”
      “六殿下半年前曾来过一封信,说他到了北燕。可几个月过去了,六殿下却全无音讯,陆大人和我怕殿下暴露了身份,被北燕人给扣住,所以一个月前陆大人以采购物资为由去了滁州,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北燕。”
      蔺柯:“他可有传信回来?”
      张载阳从怀里摸出封信:“这信是前天夜里我收到的,陆大人在信上说他已经联系上了咱们在北燕安排的暗桩,但是还没找到六殿下。”
      蔺柯拆了信,草草扫了一眼,而后抬头问道:“可以确定六殿下还在北燕吗?”
      张载阳沉吟片刻,而后摇了摇头:“的确有人三个月前还在北燕见过六殿下,但是六殿下素来行踪不定,若他不主动传来消息,我们的人是很难找到他的。六殿下现在还在不在北燕,我实在不敢打包票。”
      “如今六殿下身份关键,若真出了什么事,那咱们南朝怕便不是宋氏江山了。”蔺柯叹了口气,隔了片刻后,他又道,“无论如何,我都得把六殿下带回来。既然六殿下半年前传信说过他在北燕,那看来北燕是非去一趟不可了。”
      张载阳:“蔺将军是要亲去北燕?那也好,若蔺将军亲自去接六殿下,我们这些人也能放心些。不过还请蔺将军赶了一夜的路,还请稍等片刻,我叫人去准备些干粮和银两。唔,对了,蔺将军,您这身银甲怕是得换一换,不然到了北燕地界,怕是得被拦住。”
      蔺柯点点头:“你说的对,那麻烦张大人替我准备件衣裳了。”
      张载阳办事效率奇高,不到一刻钟,已经把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蔺柯换过衣服,而后草草喝了几口水,塞了两个馒头,接过张载阳备好的行李,翻身跃上张载阳牵来的红鬃马,一挥手便绝尘而去。
      天光已经大亮,莽莽青山接天之处,浮着恍惚而盛大的朦胧春色。云如柳絮,飞散于天幕之上,似乎随时会飞走,又似乎随时会跌落在地。
      袅袅炊烟从烟囱里飘出,青瓦下,白墙内,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孩正端坐在院内石桌前吟诗:“叔于田,巷无居人。岂无居人?不如叔也,洵美且仁。叔于狩,巷无饮酒。岂无饮酒?不如叔也,洵美且好。叔适野,巷无服马。岂无服马?不如叔也,洵美且武。”
      “不错,读得挺熟,最起码不打磕绊了。”小孩头顶忽地传来道声音,那声音懒洋洋的,似乎说话的人没怎么睡醒。
      小孩搁下书,仰头望说话那人看过去,只见对方穿着身青色长衣,正躺在树上一根旁逸斜出的粗树枝上,还“躺没躺相”地翘着个二郎腿。他一条胳膊蜷了搁在头顶,一条胳膊脱臼似的垂下来,浑身没骨头似的。
      小孩好奇道:“哥哥,你怎么又跑到树上去了?树上很好玩吗?”
      “我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你要叫我‘叔叔’,不能叫我‘哥哥’。‘叔叔’跟‘哥哥’之间可差着一辈儿呢。你个小孩儿能不能别老在这称呼上占我便宜?”
      那人脸上贴着片巴掌大的树叶,说话的时候树叶跟着上下动了动,看上去像只绿色毛毛虫在来回翕动。
      小孩本想把这一发现说出来,但又怕树上那非要他称“叔叔”而非“哥哥”的人笑他,于是抿了抿嘴,重新拎起了个话头道:“哥……啊不,叔叔,你教我读的这首诗是什么意思啊?我读了这么久还没读明白呢。”
      树上那人轻笑一声,散漫道:“读不明白就不读了呗,再说了,这些诗你现在不懂,以后也总有一天会懂,问我又有什么意思呢?更何况,我叫你读诗只是怕你无聊,教你怎么样打发时间罢了,做什么非要把你教得那么清楚?”
      小孩想了想,道:“学堂里的教书先生跟叔叔说的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教书先生说凡是诗歌文章,一字一句皆有其深意,若只闻其表,不闻其意,还不如不读诗。他还说我们学诗不仅仅是为了学习诗的音律、平仄,而且还要学习诗人的……唔,思想。对,就是思想,教书先生就是这样说的。”
      小孩像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儿一样,边不自觉地笑了起来,边眼巴巴地瞧着树上那人,期冀能得到对方的表扬。
      他很喜欢叔叔,而叔叔并不常来看他。小孩年纪太小,一时间还没法弄明白是因为叔叔不常来看他,所以他很喜欢叔叔,还是虽然叔叔不常来看他,但他还是很喜欢叔叔。他只知道,当时当刻,他很想叔叔能夸他几句。
      哪怕就夸一句,也够他开心好几天了。
      他盯着叔叔脸上的“毛毛虫”,见那虫子动了动。
      紧接着,叔叔的声音懒洋洋响起来:“你能把教书先生的话记那么清,怎么就记不得要叫我‘叔叔’,别叫我‘哥哥’呢?敢情我说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是不是啊,阿晏?”
      阿晏支吾几句,想了半天没想出来该怎么解释,只好抿着嘴继续去读书,然而他仰头的时间太久,幅度又太大,这次没防备用劲儿太大,结果猛地一声“咔擦”,他脑袋彻底转不回来了。
      “什么声儿?”话音未落,树上那人已经从树上翻了下来,站定在地的同时,他手一抬,揭下了糊在脸上的那片树叶,然后冲阿晏一抬下巴,“骨折了?”
      阿晏觉得丢脸,不愿承认,只紧抿着嘴一言不发。
      那人见阿晏不说话,眉尖儿微微耸了耸,然而只一瞬,一瞬之后,他却软骨头似的往身后树上懒懒一靠,丝毫不见要帮阿晏的意思。大约是无聊,于是他顺手掐了朵花,边摘了花瓣一片片嚼着,边幽幽道:“我记得我可没教过你嘴巴这么硬,难不成是那位教书先生教你的?看来这位教书先生很有本事啊,有时间得好好拜会拜会。”他一顿,忽地心想,“你父母可都没这么硬气,也不知你到底像谁。”然而这话毕竟不能说不来,于是他微垂了垂眼皮,没再说话。
      他长身玉立,人又长得颇为齐整,单是站在那儿,便自然入了景,似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公子。
      “青袍美少年,黄绶一神仙。”
      实在是再恰当不过了。
      隔了片刻,他掀开眼皮,一双本该多情的桃花眼,却像是落进了万丈深渊似的,黑黢黢的,一眼竟望不到底。他唇角勾出了个刻薄的笑,懒着声道:“怎么样?还撑得住吗?”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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