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死对头冲喜番外》盛锦

8、第八章

　　奇丹王庭。

　　耶律佑一身素色宽袖直裾盘腿坐在秦无双曾经住过的花房小几前，低头看着近日传来的密折，看到一半时，脸色遽然一变，忙捂住胸口向前，噗——地吐出一口鲜血。

　　乌雷听见动静急忙冲了进来，“主人！”

　　耶律佑将密折放在小几上死死摁住，额角上白皙的皮层下，青色的筋脉小蛇似的蠕动着，他垂眸看着密折，也不知道是怒急反笑，还是痛急惨笑，嘴里一个劲地喃喃重复着：
　　“回不来了，这次，彻底回不来了，终究……棋差一招……”

　　乌雷不甚明白耶律佑话里的意思，下意识瞥了一眼密折里的内容，上面是安插在祁宋汴都城内的暗桩传回来的消息。

　　大致是祁宋皇帝司昭对外号称秦无双，是受命派到奇丹可汗身边的细作，探得重要军事密报后助祁宋大军夺回三州。祁宋皇帝认了秦无双为义妹，并册封为无双公主，这样一来，秦无双便彻底成为了祁宋救国救民的女英雄了。

　　乌雷心里暗暗一叹。

　　郡主之前私自放走秦娘子时，主人一直都是知晓的，主人是故意由着郡主将秦无双扔在沙漠，其实暗中一直有派人跟着，画下秦娘子所在的线路图，交给了出使在半路上的牧斐，换取了幽都重新布防的机会。

　　不过主人用计向来一环套着一环，最终的目的却是为了得到秦娘子，主人不仅想得到秦娘子的人，还想得到秦娘子的心，可终究事与愿违，所以他只能不择手段地断了秦娘子的后路——

　　故意让那些奴隶误会秦娘子投靠了奇丹；故意在秦无暇面前散播他要娶秦娘子的谣言；故意让人在暗中煽风点火，让祁宋百姓误以为秦娘子叛国，甚至不惜败坏秦娘子的名声……

　　就是为了让秦娘子在祁宋再无立足之地，也许那个时候，再将秦娘子带回奇丹，她才会心甘情愿地困死在主人身边吧，哪怕只是人在身边，对于主人而言，也是甘之如饴的。

　　如今，祁宋皇帝竟然来了一招釜底抽薪，不仅封了秦娘子为公主，还向天下人公布秦娘子是祁宋的细作，如此一来，算是彻底断了秦娘子回奇丹的可能，因为奇丹人绝不会容忍一个祁宋细作呆在可汗身边的。

　　“主人，要不，我去叫医师过来？”乌雷心疼地询问。

　　耶律佑摆了摆手，嘴唇动了动，话还没说出来，又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乌雷吓得忙去搀扶他，耶律佑全身一软，倒在乌雷身上，昏厥了过去。

　　自从司昭封秦无双为公主的皇榜张贴出来之后，秦无双彻彻底底地享受到了与之前扔臭鸡蛋的不同待遇。汴都的百姓们开始自发地为她整理被破坏的牡丹山水园，潮水似的往秦家药行，丝绸庄涌去，照顾生意。

　　不出一个月，秦无双名下的基业全部焕发新机，甚至比以往更甚。

　　然而更让人激动的是，前线再次传来捷报，说是祁宋大军一鼓作气终于攻下了幽都，南京两城，至此，幽云十四州已有五州回到了祁宋的手中。

　　因为战线拉的太长，牧斐决定将重压在幽都，南京，定州三城，形成犄角之势，守望相助，原地休整，养精蓄锐。

　　一时间，为了庆祝五州回归祁宋，汴都城里载歌载舞，锣鼓喧天，热闹非凡极了。

　　转眼两月有余，宫里忽然传出消息——皇后娘娘有喜了。

　　秦无双闻言，顿时坐立难安起来。
　　自从上次出宫之后，皇后就再也未召见过她，中途宫中举办过几次宴请，皇后也没有给她发帖子，像是在故意昭告天下，她们之间冷战了。

　　如今皇后突然有喜，也不知道是因为她听从了自己的建议，换了那坤宁殿里香的缘故？亦或者是有其他原因？
　　她想见皇后一面，只是苦于没有机会，心里又担心皇帝会对皇后母子下手，整日在紫竹院里唉声叹气的。

　　直到宫里的内侍官过来传旨，宣她进宫领公主印。她虽被司昭册封为公主，却未入宫中实行册封公主大典，只由宫里内务司送来了有关于公主的一切行头，除了公主印，说是官家择吉日授印。

　　终于得了进宫的机会，她赶紧更了上次宫里送过来的公主礼服，然后随着内侍官进宫，原以为公主印会是由皇后亲手授予，内侍官却直接将她带进了福宁殿。

　　一想起上回被司昭利用，故意挑拨她与皇后的关系，她就不由得从心底里冒出一股寒意，生怕这次又是什么鸿门宴等着她，只是眼下她人都已经进宫了，想走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进去。

　　司昭今日穿着绛纱袍，带着幞头，像是刚下朝归来，正坐在宝座上品茗，目光闲闲地瞥她。

　　“臣妇拜见官家。”秦无双穿着沉重的礼服入内，行至宝座正前方十步远的位置，敛衽缓缓叩拜。

　　司昭端着茶盏，看着她好笑，语气带了几分揶揄：“怎么还在称呼‘官家’，皇妹？”

　　按理，她已经被司昭册封为公主，她是应该改口，只是这样亲近的称呼莫名让她觉得瘆的慌，却又不得不开口。
　　“……皇，兄。”

　　司昭放下茶盏，玩味地勾起唇角，“瞧把你吓的，你就这么怕朕？”

　　秦无双垂眸应付道：“皇兄有天子之威，世人皆敬仰。”

　　司昭轻哂，倒是没有再说什么，向她抬手道：“平身，赐座。”

　　立时有两个内侍搬来一张檀木梨花藤心椅子上来，秦无双才坐上，就听见司昭意味深长地问：“知道朕今日为何宣你进宫？”

　　“……授印。”秦无双答的很没底气。

　　司昭不满意地蹙了一下眉头。
　　“再猜。”

　　秦无双暗中绞着手指，垂眸低声回道：“无双……猜不出。”

　　见她揣着明白装糊涂，司昭的眉尖蹙的越发紧了些，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眸色幽深，冷意从深处渐渐弥漫了出来，“朕是不是警告过你，不要多管皇后的闲事？”

　　闻言，秦无双心头突突一蹦。
　　难道是因为坤宁殿内的香……
　　“无双，不明白。”她不敢认，只能继续装糊涂。

　　司昭冷冷道：“你是个聪明人，当知道朕为何不想让皇后有子才对。”

　　他这般直言应该是十分肯定是她在暗中帮皇后，再想装糊涂怕是躲不过了，只得小心翼翼地掀起眼帘觑向司昭试探着问：“……皇兄是不想留下皇后腹中之子吗？”

　　司昭冷笑反问：“你说呢？”
　　言下之意是当然不想让皇后生出那个孩子。
　　秦无双一时难受地说不出话来，要是这一世薛静姝依旧重蹈前世覆辙，一尸两命的话，秦无双只怕此生难安。

　　“要不是因为你，这个孩子不会丧命。”司昭似在故意加重她内心的罪恶感一般，重重强调道。

　　秦无双只好斗胆力争，“也许她只是个公主，绝不会影响大局的。”

　　司昭冷哼：“历史上的女皇帝还少吗？”

　　秦无双急忙起身，噗通跪地，乞求道：“皇兄，求你放姐姐母子一条生路，她是因为太爱您，所以才想要个属于你们的孩子啊，那也是您的孩子啊。”

　　“爱？”司昭像是听见极其荒唐好笑的事情，“这里是皇室，是帝王家，爱算个什么东西？皇后她迟早会背叛朕。”

　　“姐姐不会的。”薛静姝那么爱司昭，她觉得薛静姝是一定不会背叛司昭的。

　　“朕该说你是聪明呢还是笨呢？”司昭撤回目光，垂眸看着坐下金龙宝座，戴着玉扳指的大拇指摩挲着扶手上的龙头，像是自言自语般，声音有些飘忽的不真实，“除了至高无上的皇权，所有人都会背叛你，父皇，兄弟，奶娘……所有人，当然也会包括枕边的人。”

　　“……”秦无双不知道司昭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不过他能靠着自己的计谋一路披荆斩棘，坐上着高高在上的龙椅，定是承受了不少伤害吧，所以他才不会相信薛静姝的真心。

　　不过，她总觉得司湛这个时候召她入宫一见，似乎别有用心，应该不是当面问罪这么简单。她一时摸不准司昭的用意，只能下意识问：“皇兄要怎样才肯放过姐姐？”

　　“你总算问到了点子上了。”司昭说，“想弥补你犯过的错也不是没有法子。”

　　“……请皇兄明言。”

　　司昭言简意赅：“替朕扳倒薛丞相。”

　　秦无双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过司昭眼里的认真在告诉她，她没听错——司昭竟然让她去扳倒当朝一品老丞相！
　　她当即反驳道：“不可能，无双只是一介女子，怎么可能扳得动薛丞相。”

　　“欸，先不要妄自菲薄，你当然做得到。”司昭定定地瞅着她，不疾不徐地说，“因为，你是薛丞相嫡亲的外孙女，你只需要借着这个身份接近他，从他身边探得他的诸多罪证给皇兄，皇兄就能罢免了他。”

　　秦无双眨了眨眼，觉得要么是司昭疯魔了，要么是她疯魔了，她轻轻咽了一下口水，“……薛丞相，他是不会相信这么荒唐的谎言的。”

　　“你怎么知道它是谎言？”

　　“……”她如果是薛丞相的嫡亲外孙女，那她娘林氏就是薛丞相的亲生女儿，这难道还不是谎言？

　　“二十八年前，薛丞相的独女被奶娘抱走之后，音信全无，这么多年了，薛丞相一直在寻找那个失踪的女儿。”司昭说，“而那个女儿就是……你娘。”

　　“不可能，我有外祖父。”她的外祖父是游走江湖的杂耍艺人。

　　“皇妹，你可不要质疑皇兄的能力。”
　　司昭呡了一口茶，慢悠悠地继续说道，“皇后曾经送过一个小巧的银饰件给你，那是薛丞相特意为你娘打造的辟邪之物，当年奶娘带走你娘后，这个银饰件曾被当过，后来被薛丞相赎了回去。如果你不信的话你，可以将那个银饰件拿去问你娘，看看她可还记得些什么……”

　　秦无双的脸色瞬间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