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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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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无双前脚刚踏进新买的宅子,将蕊朱安置好,请来了关神医照料,后脚就听见冰雹般砸落在大门上的敲门声。
此刻,暮色四合,夏蝉聒噪,一弯新月低低地挂在随风颤抖的树梢上,明明是仲夏时节,月光洒在院子的地面上却像是染了霜似的,无端地多了几分凉意。
秦无双听见敲门声时,陡然站了起来,神色复杂地望着外面。
啪!啪!啪!
急促而沉闷的敲门声盖过了满院子的夏蝉声,盖过了远处连绵的蛙声,盖过了秦无双急剧跳动的心跳声,她死死地捏着自己的手指,最后垂头复又坐回到了椅子上。
正在床边替蕊朱处理着身上鞭伤的关神医趁隙扭头瞄了她一眼,吹着胡子半哂半劝道:“丫头,逃避似乎一向不是你的作风吧。”
他虽不知道蕊朱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模样,但从秦无双只带着蕊朱从牧家孑然一身来到此处,他就已经判断的八/九不离十了。
他这个徒弟一向离经叛道,不同于一般的女儿家,深有自己的想法和手段,他倒是不怎么担心她的处境。
只是目前看来,这个处境还有个大问题没解决。
秦无双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师父说的对,逃避确实不是她的作风。
吱呀——
门打开了,暴躁的敲门声戛然而止。
秦无双站在门内,抬眸望着站在门外的牧斐。
暴怒显而易见地挂在了牧斐的脸上,连月光都照不亮他眼底的血色,他似乎气急了。
见了她,牧斐二话不说,连大门都不跨,拽着她的手就往外走。
秦无双一把拽住他,她不是弱女子,不会任凭牧斐随意拖着她走。
“你要带我去哪儿?”
“回家!”牧斐头也不回地说道,见秦无双止步,他加大了手上的力道,似乎只要他一直这么坚持下去,就真的能把她拉回牧家似的。
秦无双也不抗拒了,顺从地跟着他下了阶梯,但说出来的话却像个锁链捆住了牧斐的双腿。
“我已经回不去了。”从她决定给牧守业下药开始,她就回不去了。
牧斐煞住脚,低头看着前方的地面,月光打在他的头顶上,白玉小冠折射着冷白的光,眉眼却藏在阴影里看不清楚神情。
“为什么?”他问的很平静,背影却透着绝望的暮气。
他想要问的很多,千言万语堵在胸口,似一座大山似的压得他几乎窒息,最终,只有这三个字吐了出来。
为什么不能他回来?
为什么要承认下毒?
为什么自请休书,净身出户?
为什么……要弃他不顾?
“牧斐,你一开始就知道我嫁给牧家是什么目的,如今我已经不需要牧家,也不需要你了……”秦无双没说完,后面的意思已经显而易见,她给牧守业下毒,不过是自己离开牧家的理由,这样牧斐总会死心了吧。
秦无双紧咬住后槽牙,暗暗深吸了一口气,微微仰头,凝望着牧斐的侧影,缓缓地吐出了最绝情的话,“你我缘分已尽,求你……写一封休书与我。”既然决定离开牧家,她就不能再与牧斐纠缠不清,免得牧斐在她与牧家之间左右为难。
牧斐猛地回过神,双手钳子似的扣住她的双肩,眸底猩红,全身轻颤,咬牙切齿。
“秦无双,这个玩笑开过头了!”
秦无双平静地开口:“我没有开玩笑,从嫁给你冲喜之前,我就已经做好打算了,这些年我之所以努力经商,不用牧家的一丝一毫,不接手牧家的中馈,就是为了今日,离开牧家,离开……你。”
震惊在牧斐猩红的眼底裂开,碎成无数根尖锐的刀刺,顺着血液狠狠地插进他的胸口。
扣住秦无双肩头的手缓缓收紧,指尖几乎要嵌进她的皮肉里去,她也只是微不可闻地皱了一下眉。牧斐很快捕捉到那丝皱眉,下意识松了力道,然后用一种几乎讨好的声音问:
“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对,让你生气了?只要你说出来,我可以改的,只要你跟我回家,好不好?”
秦无双的鼻根一酸,眼眶微红,她强忍着胸口钝痛,抬手推开了牧斐,装作一脸嫌弃地往后退了几步,眸光疏离而凉薄地睨着他。
“牧斐,你难道还不明白?你在我这里根本无足轻重,所以我可以随时弃之如敝屐,如今,你对我已经没用了,我为何还要把精力浪费在你这个纨绔身上?为何要跟你回那个高高在上的牧家?”
牧斐脸上的血色刹那间褪的一干二净。
他瞅着她,就像在看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一样,难以置信,心痛,绝望……
“难道你对我的那些情意……都是假的?”
秦无双偏头看向他处,只留给牧斐一个冷漠至极的侧脸。
“我是个商人,虚情假意都可以用来交易,对你所谓的情意……只是我交易的一部分。”
“交易……”牧斐忽然低头自嘲地笑了起来,头埋在双肩里,抖动的厉害。
秦无双紧咬贝齿,强行逼着自己直视着牧斐黯然失色的眼眸,“现在交易结束了,我再也不想对你虚与委蛇了,所以,牧斐,请以后再也不要来找我了。”
牧斐止住笑意,抬起头,静静地望着秦无双。
曾经风华正茂的少年一瞬间憔悴了不少,狭长的桃花眼里,无情,无欲,无恨,就那样静静地望着秦无双。
秦无双的心急剧下沉,就在她忍不住动摇的最后一刻,牧斐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走的那样绝然,转身而去的衣角翻飞,卷起的夜风如冷刀似的抽在她的脸颊上。
她站在夜色中,静静地目送着牧斐的身影融入黑暗深处。
夏蝉吱吱,井蛙呱呱,夜,闹的聒噪,又静的吓人。
回屋的时候,秦无双平静地关上大门,面上没什么表情,双眼却被什么蒙上了一层水雾,下阶梯的时候,低头什么都看不见,脚底一滑,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原来失去牧斐,竟然比她想象的还要痛。
这一下子,关神医要同时照顾两个病号。
重伤不起的蕊朱。
走个路能把自己跌昏迷的秦无双。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翌日午后了,秦无双的额头上缠着纱布,抬手摸了摸额头,肿起了好大的一个包,免不了又被关神医奚落了一番。
自那日之后,牧斐就再也未来找过她。
也许是家丑不可外扬,她被牧家赶出家门的消息外界竟一点不知,若是知道了,爹娘肯定第一个冲过来找她。这样也好,她还没想好理由如何想父母解释,毕竟被牧家赶出家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眼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虽然,她阻止了牧守业回雁门关,但不代表就能阻止雁门关被破,如果一切一如前世,那么半年后,雁门关势必被奇丹铁骑冲开。那么到时候,等待汴都城的可是将近一个月的烧杀抢掠。
她犹记得前世,奇丹南下时,他们家提前得到了消息,一大家子人扶老携幼,赶最重要的东西运了好几车,连带着下人浩浩荡荡地远走到姑苏避难。
等奇丹撤兵后,再回汴都时,一个繁华的城市只留下满目疮痍。
所以,趁着卧床期间,她必须在奇丹入境之前,好好规划一下,将手头上的生意该转的转,该藏的藏,尽量规避风险。
半夏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头上缠着绷带的秦无双,埋头在堆成小山的账本中,正噼里啪啦地扒拉着算盘,苍白的唇瓣张张合合自顾自地念着什么。
新买的宅子还没有来得及雇用人,蕊朱受了重伤,整日里只能躺在床上。秦无双更是恨不得把自己埋在账目里,这样就能忙的什么都不用想。为了留门方便关神医日常照料,大门不到夜里几乎不上锁。
所以半夏直到进了屋子,秦无双都还未留意到有人进来,直到听见一声叹息。
“哎……”
一抬头,正好看见有个倩影站在门口,满目心疼地望着自己。
“半夏?”
半夏解释说是路过此处,顺便进来看看她和蕊朱。
秦无双也不揭穿,亲自下地端茶递水,半夏忙起身帮忙,秦无双拦住她,“你我已经不是主仆了,你来看我们,就是客人。”
半夏也不争了,乖乖地坐了回去,四下打量了一番,之前听蕊朱提起过小娘子在外面买了一个官员脱手的宅子,如今看来,这宅子倒是挺好的,屋里的陈设虽比不上牧家,倒也差不到哪里去。只是宅子里一个下人都没有,就显得十分清冷。
“我这几日忙着清算账目,一时忘记雇用人了。”秦无双看出半夏心中所想,将倒好的茶水递给她。
半夏接过茶水,捧在手心中,闲聊一般过问着秦无双的近况。
秦无双一一作答,又主动问起牧家一切可好。
半夏顿时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情。
“可是牧老爷身子严重了?”秦无双蹙眉问。
半夏摇了摇头,“牧老爷很好,最近已经能练剑了,是小官人……”
心下急急一突,连话里的颤抖都来不及压下,脱口就问:“小官人怎么了?”
“小官人自从您离开之后,一连几日,夜夜泡在花楼里喝酒,喝的醉醺醺的去宫里当值……,之后误了官家的事,被官家重重打了十板子送了回去,现如今整日关在房里闭门不见人……”
闻言,心疼的狠狠揪了起来,她缓缓抓紧衣角,垂眸掩住眼底的重重担忧。
是她那日的话说的太重了吗?
半夏又坐了会儿,就起身告辞了。
半夏离开后,秦无双再也静不下心来,索性起身走出房门,来到了屋檐下。
她半仰着头,眺望着远处,夕阳西下,天边燃起连绵不绝的火烧云,将靛青色的天空搅成了五颜六色的大染缸。
看久了,眼睛都被那热烈的颜色晃花了,撤回目光时,恍惚觉得不远处的院墙上多了一道影子。
定睛细看时,牧斐熟悉的身姿横坐在墙上,一条退随意地耷拉在院内,另一条腿曲着,手里拧着一个酒瓶子正搭在上面,半仰着头,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霞光满天,潋滟灿烂。
他在霞光里,所有的光明明都照在他身上,却怎么都照不亮他的脸庞。
他从墙上跳了下来,步伐带着微醺的醉意,背着霞光而来。
牧斐的身影越来越近,熟悉的俊颜清晰地映进眼帘。
多日不见,他的鬓边竟然多了几根白发,眼圈乌青,眸底布着几根纠缠的血丝,下巴连接着腮帮上,冒出了青色的胡渣,像极了一个搏斗了许久最后终于筋疲力尽的困兽。
秦无双望着他,眼里的心疼藏都藏不住,她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些狠心的话,话未出口,心先已抽痛,她只好闭上嘴。
嘭——
酒瓶子忽然被牧斐抛向身后,他欺身上前,带着一股誓死不休地霸紧紧地道抱住秦无双的双颊,双眼喷了火似的死死望进她的眸底,似要知道她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秦无双被牧斐的手劲弄的有些疼,下意识向后撤退,牧斐不管不顾,将她强行拧了回来,二话不说,低头狠狠咬住了她的朱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