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合》花阱

68、第 68 章

　　苏和的老家，那就是乔颜的父母苏和的外公外婆，还有刻薄也悲惨的舅妈和表弟。
　　江云承瞬间紧张起来，捏着电话问：“他们又来要钱？”
　　苏和的声音倒是很平静：“不，就是过年了说想见一面。”
　　他把张越对他说的话向江云承概述了一遍，期间并未有任何反感的情绪出现，好像在说不相干的人，而他们的任何事都难以引起他的波动。
　　“他们托张越给了我电话，我没打算打过去，但他们打过来了。”
　　“你怎么说的？”江云承关切道，生怕苏和又受了委屈。
　　苏和呵呵笑了一声：“还能怎么说啊，拒绝呗。”
　　那时苏和漠然地听着几乎没见过几面的姥姥哭着在电话里说着难处，说苏和如今多有出息，他的表弟又多不成器，说觉得对不起女儿也换不回儿子，说一辈子勤勤恳恳老来落得这番悲凉境地。
　　最后老人哽咽着问苏和能不能见一面，一起过个春节。
　　苏和的回答很简单：“没这个必要，路那么远，人却不亲近，隔阂是消不掉的，不如互不打扰。”
　　他没有听更多的话，不顾那边歇斯底里的呼唤，冷静地挂了电话，然后拨给从刚刚起就因为占线没法打进来的江云承。
　　江云承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要见面吗？”
　　苏和心情本来也不差，但一听到江云承式的安慰，还是轻快了很多。
　　“你倒是聪明，不知道说什么就用见面顶上，真以为自己救命良药啊。”
　　江云承当然拍着胸脯保证：“药到病除。”
　　“幼稚……”苏和嘴上这么说，但当然不会拦着江云承上门送关怀。
　　江云承还向他说起了一个考虑良久的提议。
　　“一起过年？”苏和诧异道，“你们一家人不一起吗？”
　　江云承说的是希望除夕请苏和跟外婆一起守岁，最好初一也一起度过。虽说初一初二回家的讲究自古就有习俗，但苏和没想到以江云承家里的情况还会这么安排。
　　“外婆不愿意啦。”江云承少有地叹着气，“她觉得打扰我们跟爷爷奶奶团聚，说在家守着外公和我妈也好……她最近没事就把我妈照片拿出来擦，明显是想闺女了，相框快擦没一层。”
　　江云承说着，一头栽进了苏和家的沙发，摆出了一个标准的北京瘫。
　　苏和看着江云承碎碎念的样子，好笑地坐在他旁边，想了想说：“我这边没问题，但是疗养院那边也得去……”
　　“外婆可以跟你一起去！”江云承猛地坐直了，握住苏和的两手，又露出那种本人不自知的狗狗眼，“外婆就交给你了，过年热闹一点才开心吧。”
　　“好好知道了，我都说了没问题。”苏和抽出手，“你呢？什么时候动身去爷爷奶奶那里？”
　　“二十八或者二十九吧，看我哥什么时候忙完。”江云承算算日子，今年农历年不早不晚，在二月初，阴历二十八也就是大后天的事，“初二早上就回来了。”
　　“行，代我想爷爷奶奶问好。”苏和应声，就见江云承咧出个傻笑，“干嘛笑得这么恶心。”
　　江云承美滋滋道：“回头带你见爷爷奶奶。”
　　“德性。”苏和下意识吐槽了句，结果江云承笑得更欢了。
　　“你说这话的口吻特别像我老婆。”江云承不怕死地说道。
　　苏和露出一个温文尔雅的假笑，站起来十指交叉伸长胳膊活动筋骨，江云承见势不妙，噌地蹿起来要逃命，被苏和揪住了命运的后颈皮，微凉的手指捏在皮肉上，威慑力比疼痛更甚。
　　江云承毕竟比苏和高，一时不察才被抓住了弱点，又不想伤了宝贝男朋友，只能配合地仰着脖子任由苏和把持，但苏和反而被他放水的姿态气着了，当下就要半真半假把当初学的那点拳脚功夫都在江云承身上试一遍，江云承欲哭无泪，只能见招拆招四处逃窜，叮呤咣啷一顿响。
　　江云承感受着苏和似乎精进了一些的揍人技能，在心里暗骂某位杨姓警官。
　　对门的杨怀信一边收拾行李一边打喷嚏，总觉着有人在念叨他，听着邻居家时不时传来的动静，想起从王赭那儿听来的对门八卦就满怀恨铁不成钢的老母亲心理，寻思着怎么好好的孩子说弯就弯，还小声自言自语：“小年轻精力旺盛，搁这儿家暴呢这是。”
　　不一会儿王赭从里屋出来，丢给他一包内裤，还问：“怎么打喷嚏，感冒了？”
　　杨怀信把内裤从脸上扒下来，臭着脸色没好气道：“没有！你拿这么多内裤干嘛？”
　　就一个五天的春节出游计划，至于这么大张旗鼓准备吗？要不是王赭屁事儿多，他才懒得整这一出，大过年的跑海南冲浪。
　　王赭笑得很有深意：“怕你不够换。”
　　杨怀信愣了几秒，然后恼羞成怒地把那包内裤用十倍力气扔回到王赭脸上。
　　“滚你娘的蛋！大白天别发春！”
　　挨揍到一半和揍人到半途的江云承苏和同时停下动作，互相看了一眼。
　　“杨叔抓耗子呢？”江云承率先开口。
　　“……”苏和对他的智商表示担忧，“你会这么情感充沛地骂耗子吗？”
　　而且根据骂声内容来看，对象多半是某个行走的桃花债。
　　“噫。”江云承显然也反应过来了，“非礼勿听。”
　　“呵呵。”这么一打岔，苏和也懒得揍他了，把人扔到一边，掸着袖子去忙自己的事。
　　三十那天苏和跟外婆一道去疗养院，本来还担心太晚了老人家不好安置，打算今年改一下安排，等外婆睡下了他再赶过去陪乔颜，结果外婆倒是早就打好招呼了一样，说借朋友的床位睡一晚。
　　苏和想起来当初巧遇外婆那次，老人确实说是去探望朋友来着，那位朋友似乎是被侄女接回家过年了，床位空着，正好可以借来留宿一晚。
　　如此回想当初，要不是这个巧合，苏和恐怕还会少一次靠近江云承的机会，种种际遇，当真是令人感怀。
　　疗养院过年自然有回不了家的老人，值班护工倒是比平时少了三分之二，剩下的人把疗养院装点了一番，贴了春联挂了灯笼，红彤彤一片看起来也很是喜气。
　　跟往年一样，食堂召集空闲的人一起包饺子，苏和原来没参与过，都是直接刷卡买现成的，今年外婆在，他不好驳了老人家兴致，跟着去凑了个热闹。
　　食堂人少显得空旷，十几号人就围着一张长桌，篦帘和案板排开，三种馅料分别放在三个大不锈钢盆里，两个人手里擀面杖滚得飞快，擀皮的动作漂亮又利索，剩余的人比着谁的速度快，手里一个又一个地捏饺子。
　　外婆更是会捏花样儿，饺子上的每个褶皱都精巧，包出来的成品白白胖胖又小巧玲珑，看着就讨喜，几个年轻点的姑娘都小声惊呼着，当下就要拜师学艺。
　　苏和作为在场唯一的男性，没插嘴女人们家长里短的聊天，只在大家好奇问他的时候答上一两句，倒也没遇到难缠的问题。
　　他也学着外婆的手法包了几个实验，但效果一般，就改回了自己的节奏，动作不快但很稳，出饺子的速度也不慢，包出来的形状也中规中矩，算是给男同胞长脸的水平了。
　　外婆特别喜欢看他干活时伶俐又文静的样子，看了一会儿又问：“小苏这饺子包的真好，一会儿外婆要多吃几个。”
　　“那要煮软一点，好消化。”苏和弯着眼睛应声，“我妈刚教我包饺子的时候，没教我怎么煮，结果弄错了火候，起锅的时候都没熟。”
　　苏和主动讲起他跟乔颜的趣事，外婆听得高兴，又问了他好些。过后煮完饺子，他们拿带来的餐盒装了两个人的量，和大家招呼一声，道了几句新年祝福，就回到乔颜的房间里用餐。
　　外婆还拿来了一个样式洋气的平板电脑，用食指戳点几下，虽然慢但很顺利地调出了春晚直播的画面。
　　还很顽皮地朝苏和炫耀：“我让大宝买的，方便咱们看春晚。”
　　“好。”苏和觉得外婆的举止很可爱，把柜子腾出来放饺子，又把平板安置在稍远一点的凳子上，和外婆一人一边边吃边看，时不时还关注一下乔颜，虽然明知得不到回应，但还是想着在辞旧迎新的时刻跟生身母亲共享新年喜乐。
　　饺子吃完后苏和收拾碗筷，中途电话响了，外婆看见他收敛了刚刚还算愉快的笑容，从那个没有表情的表情里读出了什么。
　　“小苏啊，接电话吧，外婆收拾。”
　　外婆端着碗出去后，苏和站到窗边，接通了老家的电话。
　　仍旧是陈词滥调，苏和觉得有些乏味，但仍旧不觉得这值得生气，单纯觉得讽刺。
　　“我说了，没必要，就此互不相干对大家都好。”
　　老人似乎被他无情的话语噎住，不甘心地问他：“你是不是恨我们？就这么恨我们！”
　　“我已经不恨了，是您没有放下。”苏和平稳的语调丝毫未受影响，他说的是实话，事到如今，没什么好不可释怀的，这句话似乎终于让对面没了说辞，外面似乎有隐隐的鞭炮炸裂之声，苏和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语调清浅，无波无澜，“祝您新年快乐，我想我们不用再联系了。”
　　他从一边的椅背上捞起自己的外套，从兜里掏出那张皱巴巴的纸条，打开窗户丢了出去，像丢掉风雨如晦的曾经，寒冷凛冽呼啸，短暂涌入缝隙，窗户闭合后又被温暖笼罩。
　　苏和再抬头时，玻璃上出现了另一道影子，他回过头，外婆笑得很温暖，正慈爱地注视着他。
　　“小苏，来。”外婆招招手，苏和走过去。
　　老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封红包，塞进了苏和的手里。苏和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却被外婆坚定地按住手，要他一定收下。
　　“乖孩子过年一定有压岁钱。”外婆温和说道，“小苏陪外婆守岁，外婆特别开心。”
　　只这一瞬间，苏和感到鼻酸得厉害，从小到大，除了乔颜，从未有一个长辈如此珍重地对待他，如此慈祥地对他说话，在万家灯火长明阖家团聚的时刻给他一个家的温暖。
　　“谢谢外婆……”苏和无法抑制心头热度吞噬他的冷静自持，近乎哽咽着第一次叫出这个他曾经避讳的称呼，在跟过去的家人彻底告别后，他得到了新的家人。
　　“乖。”外婆摸摸苏和的头顶，又抱了抱他，“跟我的小宝，要好好的知道吗？”
　　“你们两个啊，要健健康康，开开心心的。”老人嘱咐着，声音又轻又辽远，对小辈送上最质朴的祝愿，“要一辈子相互扶持，彼此爱护，这样外婆就算走了，也才能安心。”
　　苏和缓缓睁大了眼睛，原本将掉未掉的泪珠几乎是吓得坠落到地面，也重重砸进了苏和心底。
　　“外婆……”他求证似的看向老人依旧温和的眼睛，但同时也意识到外婆的话语包含了怎样的重量，“您……您知道……”
　　外婆看着小孩儿吓傻了一样，笑着拍了拍苏和的手心，又握在手里摩挲着，长长地叹息一声。
　　“外婆是老花眼，可不是老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