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合》花阱

69、第 69 章

　　外婆就这样，用最寻常不过的语气，拆穿了他们如今最大的秘密。
　　苏和的脑子乱成一团，却又被外婆手中的温度安抚下来，他能感受到老人并非要反对、拆散他们。
　　外婆用一种发现小辈背着大人恶作剧似的神情看着苏和，揶揄、宠爱、无可奈何，唯独没有苏和最怕看到的厌恶与失望。
　　“小宝遇到喜欢的人那个样子，简直跟他妈妈一模一样。”外婆感叹道，“也跟他外公一个样，藏都藏不住。”
　　“你们呀，真是叫人又心疼又好笑。”
　　“您……不反对？”苏和虽然预料到自己因为这件事面对长辈时不会太冷静，但没想到是这样杀伤力巨大的压力，哪怕面对江恂，或是知之甚少的江烨衡，他都不一定会是此刻心中那样沉甸甸的感觉，外婆包容的态度令他感到毫无来由的愧疚。
　　“反对什么？”外婆跟小姑娘似的噘了下嘴，“我不是老糊涂，更不是老顽固。”
　　“可是……”
　　苏和没说完，外婆就发出不赞同的哼哼声。
　　“年轻人不要畏手畏脚的，我比你们更知道社会险恶，正因如此纯粹的感情才更应该被保护。”外婆语重心长道，替苏和理了理额前的发丝，她身材瘦小，要仰视这个风华正茂的少年人，但阅历带来的人生厚度让她此刻的姿态无比光辉伟大，“我也许挡不住将来会有的外来伤害，但家人的支持我能倾尽所有，只要外婆在，谁也别想动我的孩子。”
　　苏和感觉自己又想哭了，来自长辈的第一份认可何等重要，外婆就这样举重若轻地给予了他们，他不知道如何才能表达自己的感恩才值得这份信任和嘱托。
　　也许是苏和身上的伤感气息太浓重，外婆狡黠地对他说：“大宝和他们爸爸那边外婆有机会帮你们探口风，慢慢来，他们会理解的。至于外婆的态度，小苏负责告诉小宝。”
　　苏和缓了缓情绪，也知道自己不该过分多愁善感，马上点头应下。
　　而远在乡下老家的江云承，饱受相思之苦，前两天还能语音说几句，本来想着除夕夜给苏和外婆视频连线，结果附近网线因为突来的大风断了，春节期间维修困难，断网的生活苦不堪言，这边信号还差，用流量开视频更是会卡死，想着打个电话过去吧，又被拉出去串门拜年，基本上电话刚拨出去就得被叫走应付亲戚的问话。
　　苏和还发消息给他让他闲下来再联系，江云承冷哼，要不是他态度坚决，说不定还会被江恂和老头子带到商业聚会上露脸，闲下来可真是春节期间最奢侈的愿望。
　　而且最近他还有另外的困扰，就是某些不可描述的欲求。虽然原来也有，但从元旦跨年之后就开始变本加厉，近来更是愈演愈烈，大过年见不到苏和，江云承肯定想着自家男朋友，可小兄弟老不分时间地点的站起来算怎么回事儿，他又不是满脑子这啥那啥的色狼，莫非患了什么隐疾不成？
　　越想越歪的江云承怕了，反思过去内省自身，觉得一直以来生理特征都极为健康，怎么突然就荷尔蒙不受控了呢？
　　是病得治，求医问道，江云承当机立断决定骚扰……不，是求助谢晏。
　　“哟！大承啊，怎么要给我拜年？”谢晏这次接电话很快，显然因为节日心情很好，“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江云承不走心地应道，在心里有一秒钟的抱歉，然后就一刻不停地倾诉起了自己的烦恼。
　　电话里传来长达三分钟的沉默。
　　然后是谢晏咬牙切齿的声音：“江云承，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你？”
　　“谢医生。”江云承诚恳喊他，“救命。”
　　“我想见死不救谢谢。”谢晏的声音都变了调，毫不费力地说出有违医德的句子，明显被气得不轻，江云承都能听见谢晏在那边小声背《莫生气》的碎碎念。
　　“谢医生。”江云承又叫。
　　“我是骨科大夫不是男科大夫！”谢晏已经形成条件反射，一句话说得铿锵有力，“你就是欲求不满，小屁儿哪儿来那么多乱糟糟的心思，你纯粹就是自己找事儿，想多了！”
　　谢医生气哄哄挂了电话，江云承听见自己没事，瞬间心情明媚，给谢晏发了个四位数大红包。不一会儿正直的好医生又把红包发回来，红包留言写的“臭小鬼的压岁钱”。江云承看了一下，谢晏给的数额带小数点，不为别的，扣了他一毛诊费。
　　等他终于得空联系到苏和的时候，就被苏和口中外婆早已看穿一切的消息震住了。
　　但江云承接受这事比苏和要快得多，两分钟后他就向自家男朋友嘚瑟起了有个多么开明的外婆，听得苏和又好笑又无语。
　　初二那天，江云承一进门就给了外婆一个巨大的拥抱，外婆不用想都知道因为什么，拍着宝贝外孙越来越结实的背哄人。
　　“爱你，外婆。”江云承很少说这样外露的话，这回也不含糊，还在外婆侧脸响亮地亲了一口，把外婆吓一跳，又哭笑不得地拍他屁股。
　　江云承又搂着外婆说了会儿体己话，就钻回了房间，不知道神神秘秘在捣鼓些什么。
　　没过几天，大年初五，阳历二月十一，苏和的生日。
　　江云承老早就去敲苏和的家门，自然得到一个睡眼惺忪的男朋友。
　　苏和还没睡醒，穿着睡衣晃晃悠悠回到被窝里想继续睡，又被江云承挖出来。
　　“别睡了，有东西送你。”江云承催他。
　　苏和翻了个身，“不，睡醒再看。”
　　“苏和——”江云承还不放弃，却在此时后知后觉手上暖烘烘的热度如此清晰，让他心猿意马起来，顿时心虚撒手，但苏和可就因此摔的七荤八素了。
　　“江云承！”苏和怒而暴起，翻到江云承身上掐着他脖子就要泄愤，江云承的两只绅士手直愣愣举起来，一点都不敢碰到正骑在他身上作威作福的苏和。
　　要命。江云承想，这个姿势太危险了。
　　“苏、苏和，你先下来。”江云承艰难道。
　　“……”苏和看他脸色突然爆红，也意识到了什么，他浑身一顿，若无其事地爬下来，等站到地上离江云承五尺远，自觉安全后才坏笑一下，“江云承，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江云承眼神死，恶狠狠道：“你别招我，会暴走。”
　　苏和闲适地伸了个懒腰，当着江云承的面露出一截劲瘦腰肢，实乃杀人诛心。
　　江云承憋了一肚子气，闷头出去了。苏和看着他气哄哄的背影，默默思索是不是自己太过火了，这样对一个热恋中的青春期少年是不是不太好啊。
　　但是还太早了，苏和可不想犯勾引未成年人的错误，暗自决定要改正看见江云承吃瘪就想使坏的毛病。
　　生日对苏和来说没什么特别，反正以前也只有乔颜会记着，乔颜出事后，他更是直接忽略了这个日子，压根不记得过生日。
　　如今交了男朋友，过生日的计划又被捡起来，交给江云承随便安排就是了。
　　苏和事先对江云承说过不要弄些花里胡哨的东西，真要过的话有个蛋糕意思意思也就行了，冬天也懒得出门。
　　这让江云承把Plan ABCD全部作废，不得不一切从简，最后变成上午在家打发，中午和外婆吃饭，下午邀请朋友来家里胡闹的行程。
　　单一，普通，并不出彩，但苏和满意的方案。
　　鉴于江云承不想把特别准备的礼物给别人拿去当谈资的心理，他选择大清早扰人清梦，提前揭晓礼物。
　　苏和对此的反应是：“不是瓶子吗？”
　　“……”江云承怨念地盯着苏和。
　　苏和被盯的浑身发毛，投降道：“对不起，从头再来——是什么？”
　　他在心里给自己画了一个叉，自己这个男朋友当的真是不够格，总泼人冷水做什么，江云承为了他的生日尽心尽力，凭什么被他一句话就打破惊喜感，无意识接话也不行。
　　一对比江云承和苏和对待彼此的差别，苏和就觉得自己对男朋友实在不算公平。
　　他越想越抱歉，凑近江云承难得撒了个娇，主动抱了抱生闷气的男朋友，还亲了他一口。
　　“真的抱歉，我其实很期待。”
　　啊，负分。不经意的伤害已经造成，道歉多少次都于事无补。苏和突然有些无力。
　　可江云承也好哄，让苏和这样平时冷着他的人突然热情一点，都能缴械投降，苏和深深觉得就因为这样他才被宠得快没了分寸，明明他才是大一岁的那个人。很多时候人会对陌生人维持和善，却会对亲近的人发散负面影响，长此以往可不是什么好事。
　　“不怪你。”江云承也亲了亲苏和的额头，本来也没多认真的气性一下子就散干净了。
　　苏和叹息一声：“江云承，你真是……”
　　江云承困惑地看着他，“什么？”
　　你真是让我束手无策，明知道你皮糙肉厚，却还是会因为拿捏不当怕伤害到你，而真的忽略你感受的我又总是后知后觉，往日精明的自己变得愚钝，甚至会把苛刻的一面带到恋爱中来，你越是珍视我，越让我觉得自己身上可憎的那一面如此丑陋。
　　可这些话他都不打算说出来，这些念头都好像推脱责任的抱怨一样，错不在江云承，他需要自己改正过来。
　　“你真是太好了。”到最后，他也只能说出这样笼统的句子，可这也是他真实的想法，江云承就是一个对他很好，并且还能更好的人。
　　“嗯哼。”江云承只觉得自己平白得了夸奖，又笑出了大白牙，傻乎乎的，“拆礼物吧。”
　　“好。”苏和把江云承早就摆在自己面前的盒子拿近了一点。
　　盒子就是一个什么图案也没有的牛皮纸箱，从外表什么也看不出来，苏和撕开上面的透明胶带，掀开顶层的纸板，就算有所准备也吃了一惊。
　　他把防摔的泡沫拿出来，才两手伸进去小心翼翼地托起那个形状奇特的透明玻璃瓶。
　　这个瓶子真的很难以形容，它像个畸形的茄子，上面的瓶颈很细，下面的瓶身又浑圆的像个啤酒肚，瓶口向下外翻，就像去了尖儿的茄子蒂。整个瓶子歪歪扭扭，就像是长残了的茄子做体操，怎么看都没法保持平衡的样子，可苏和试着把瓶子放到桌面上，瓶子却安安稳稳地站住了脚。
　　瓶子玻璃看上去是透明的，可变幻角度又能看出些非常浅淡的青色和紫色，非常漂亮梦幻的颜色，因为被擦拭的很干净，被自然光照射也能产生流光溢彩的效果。
　　“很怪，很特别，我真的蛮喜欢的。”苏和承认道，绝不是为了哄男朋友开心，他是真觉得这个瓶子难得一见，也不觉得市面上会有审美这么清奇的摆件，说不定是哪个创意店铺的作品，“你从哪里淘的？”
　　苏和想因为当初自己早早猜到了江云承会送星座相关来完成配对，江云承也轴，轻易不会改变计划，那也就只能从瓶子本身搞名堂了，弄来这个瓶子大约也费了不少脑筋。
　　“我去厂里做的。”江云承的答案出乎苏和的预料。
　　“厂里……”苏和刚刚就又把瓶子拿起来几乎是爱不释手地把玩，听闻这话更是无意识地抱紧了一点，严严实实搂在怀里，“你自己去吹玻璃了？”
　　“买的没诚意。”江云承如实说着，看他护食一样抱着瓶子的样子，自豪感油然而生。
　　苏和几乎能想象到对玻璃制品一窍不通的江云承缩在工厂制作台前，听着师傅指挥慢慢学习手艺的场景，而且平时抽不出时间，江云承一定是在寒假他们没有见面的时间去偷偷学的，大冬天就算带着手套，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手也很容易冻僵。
　　尽管从一般审美来看这个瓶子并不完美，可它代表着江云承的心意，足以让苏和觉得它独一无二，什么也比不上它的珍贵。
　　苏和慢慢把张开的五指和手掌都贴紧瓶身，捧住瓶子圆滚滚的肚皮抬起来与视线持平，然后缓缓在上面吹了口气，白色的雾气铺展开，又一点点消散下去，露出隔着玻璃的，江云承有些变形的脸。
　　他的男朋友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好似倾注了无限深情。
　　“苏和，生日快乐。”
　　苏和轻笑着，在瓶身映照出来的，江云承嘴唇的位置轻吻了一下。
　　“谢谢，礼物我特别特别喜欢。”他挪开瓶子，对上江云承的脸，凑过去又吻了他本人一下，“也特别特别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