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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 3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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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青市公安局接到一通报警电话。
电话里的男人自称自己的女儿可能遇到危险,也许是绑架,也许是别的什么,总之情况很反常。
“请说明一下您觉得反常的原因。”出警的同志看着眼前这个身材孱弱胡子拉碴,显得有些颓废的男人,例行询问道。
“我女儿说我继子的亲生父亲留她吃饭。”方青术推了推眼镜,脸色很是忧虑,“但我继子的生父已经去世了。而且女儿让我给钢琴老师请假,但我女儿从来没上过钢琴课。”
他直直对上警察从记录本里抬起的视线,笃定道:“而且她说的是让我给井老师请假,我觉得这是在暗示警察,让我报警的意思。”
说完这些,他才好像终于缓过劲来,又很快记起从女儿的电话挂断,到他报警,以及等待警察上门的期间里无数种猜测带来的恐惧,这让他忍不住神经质地颤抖起来,恳切又慌张地抓住警察的手臂,把这当成此时唯一可以信赖的途径。
“警察同志,我女儿那个电话挂断之后就关机了,我打不通,继子的电话也没人接,我还打了他那边小区的门卫室电话,托门卫去敲门,但也没人应,一定是出事了!请您、请您帮帮我!”
“好,好的,您别着急,我们马上调查。”方青术给出的信息很详尽,省了不少需要追问的部分,这让警察判断事件中的不寻常时效率也提高很多。
很快,三槐里的门卫也受到了来自警方的问询。
市博物馆里,江云承按着电话里的指示,想办法通过外婆要到了邻居老谭头的电话,又通过老谭头联系到了老谭头的女婿,这才勉强按要求做到了让人把东西送到大门口来。
等碗的时间里,江云承蹲在博物馆外的阴影间,调动空下来的脑细胞琢磨对方大费周章靠电话指示,却始终不露面的原因。
他仰着头用后脑勺嗑墙面,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别被暑气冲昏了头脑,这一抬头,就看见了悬挂在墙体上的监控摄像头。
江云承恍然大悟,猜到这大概是对方的自我保护手段,就像电影里的反侦察手段一样,尽可能不让无处不在的监控留下自己的清晰影像,就算留下了,也应该保证不出现在任何会相关案件的地点。
但想通这一点,江云承只觉得心更沉了,对方谨慎到这个地步,就意味着这个碗所牵扯的不只是小打小闹的买卖,不惜绑架也要拿到的货,可见其价值的高昂之处。
赤裸裸的犯罪。
江云承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离这样的事情如此之近,起因更是八竿子打不着一样的落点。他现在就像身处于一出荒诞剧目里,为那些无厘头又危险的目的奔波不已。
被动,疲累,受制于人,担惊受怕,他极少体会的情绪,都在几个小时内尝了个遍。
江云承一拳砸在冰凉光滑的墙面上,冷硬的石头当然纹丝不动,除了他的指关节通红一片,什么也没法改变。
“是你吧?杨阿姨家的外孙。”
江云承听见外婆的姓氏,循声抬头,看见一个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立刻拍着裤子站起身来。
“是。”他回答,视线落到对方手上,“我来拿碗。”
男人露出个可惜的神情,从手上的袋子里拿出一个裹着黄绸布的物件,掀开来给江云承看。
“还没来得及仔细看,但特征很像宋代汝窑出土的器物,具体鉴定还得需要更详尽的步骤——你从哪里拿来的?”
“认识的人收藏的工艺品,马上要还回去。”江云承很着急,对方说话不紧不慢的样子,让他直想上手把碗抢过来,一点没在听人家说这碗的来历多么牛气,“那我拿走了。”
男人明显很不舍的模样,显然是作为文物保护相关工作者的天然本能,对一切穿越历史长河流落至今的宝物有一种狂热而执着的敬畏和护佑之心。
虽然他很希望把东西留下仔细鉴定一番,但总不能霸占着人家的物件不放,只好原样包好,交到了江云承手上。
“易碎品,轻拿轻放。”他说道,“如果有机会,我还是希望能再次鉴定它,假如并非仿品,那这就是国家文物,应当上报的。”
“有机会吧。”江云承含混应道,抱着让他跑了大半天,还让他们被迫卷入犯罪事件的罪魁祸首再次全力奔跑,还不忘回头高声道了个谢。
他也不能趁机向人寻求帮助,裤兜里的手机一直保持通话状态,对方一直在监听他的言行举止,还可能在暗处盯着他,稍有不慎,就会让苏和他们陷入危险。
“我拿到了,苏和他们在哪儿?”江云承一脱离人群密集的地方,马上拿出电话问道。
“别急,你现在到我的位置来,把东西给我验货,我马上打电话放行。”
江云承嗤笑一声:“我又不傻,告诉我他们在哪儿,我要亲眼看见他们,一手交人一手交货。”
“坐我的车一样能见到他们。”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半路把东西抢走。”江云承呛声。
驼背佞笑一声,道:“你要是觉得能谈条件,尽管继续,但你朋友一定不会好过。”
他的耐心已经耗尽,最后通牒道:“前面左转过一个街口,我在车里等。”
江云承知道已经没有商量余地,按要求行事。
他在一处往来混乱的市场偏僻的侧门外找到了对方的车,上去后不出意外发现车里不止一个人,副驾驶的驼背向他摇了摇那只眼熟的手机,显而易见就是一直在电话里指挥他的人。司机和后座的两个人都五大三粗,看起来很能打,江云承心里演练了一下,觉得他单独对付起来恐怕不算容易。
“验货。”驼背向后伸出手,让江云承把碗给他。
江云承紧靠着车门,长腿横在一边拿鞋底对着身边的大块头,抱着碗不撒手。
“到了再看一样,我还想验人呢。”
驼背怒极反笑,把手收回来,说道:“动手。”
后座的大块头立刻绊住江云承的腿,伸手就要抢,两个人在狭小的后座空间较量起来,车倒是开得很平稳。
驼背顾忌着碗不禁折腾,让人适当抢夺,只不过他们没想到江云承还挺能坚持,愣是没让东西脱手,反而在大块头身上脸上蹬了好几个鞋印,但他自己也被揍了两拳,颧骨带着淤青。
“你妈的再抢我直接把碗砸了!”江云承突然吼道,低头啐了口吐沫,觉得嘴里有点腥。
大块头见他两下揭开黄布把碗很随便地抓在手里,没敢再动,询问地看向驼背。
“看我干什么,兜里没揣东西?”驼背恨铁不成钢地骂道,“废物一个。”
大块头没吭声,掏出来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沉默着拿尖端对准了梗着脖子的江云承。
江云承喉结滚动,吞咽了一下,很识时务地把四仰八叉用来抵御的手脚收回来,倒不是真怕刀子,就是空间狭小,敌众我寡,还手无寸铁,傻子才硬拼。
刀子近距离抵在下巴边,大块头空着的手又来拽碗,江云承呸了一声,不情不愿松了指头。
驼背接过几经周折拿到手里的碗,仔细端详了一番,确认就是之前经过行家掌眼的天价宝贝,总算稍稍放了心,剩下的,就是怎么处置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屁孩。
半小时后,车拐到了南郊一处废弃的工厂院子外,司机没跟着一起,三个人往院门走去。
被铁锈侵蚀成棕红色的铁门看起来摇摇欲坠,却被带着尖刺的几股铁丝好好固定在那儿,想进去还得硬钻。
江云承刚刚在车里被绑了手,现在被推搡着靠近了大门歪斜的缝隙,驼背倒是很容易地钻了过去,大块头一个劲在后面催促,江云承一个大高个,只好费劲地低头弯腰跨了进去,然后大块头才更为艰难地跟上。
工厂后院杂草丛生,数不尽的飞虫聚成黑乎乎的一团,在空中四处乱撞,江云承甚至觉得自己喘一口气,都能从鼻孔里吸进来一堆恶心的蛋白质。
他也不想在这样的环境里张嘴说话,但此刻的寂静才叫人焦躁,他左右张望着,问驼背:“人呢。”
“急什么。”驼背随手捡了根长树枝,挥舞着驱赶飞虫,“这不就到了。”
他们最终走进了墙皮七零八落、楼梯满是碎石的车间内部,年久失修已经废弃的建筑没有照明,单靠破败的窗口透出小片区域的光线,深处的环境依然漆黑一片,但地上那两个狼狈的人影还是被立即捕捉到。
江云承视线骤然冷下来,刀子一样射向驼背,脊背绷直,拳头紧握,随时都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你们把他们怎么了?”
那两个人影正是苏和跟方尾尾,一动不动地匍匐在地面,衣角全是尘土,看起来像是晕过去了。
“苏和!”江云承大声喊道,“方尾尾!”
没有回应。
“别喊了,一时半刻醒不了。”一个声音从黑暗里传来,随后被留下看人的皮壳儿走出来,半个身子被照亮,半个身子还留在阴影里。
他侧身对着刚走进来的几个人,回头看地上的苏和,手中还把玩着他的瑞士军刀。
“你到底对他们干嘛了!”江云承朝里面冲了几步,被身后的大块头一把拽住了背后绑手的绳子,差点栽倒在地上,腾起一片呛人的灰尘,让他狠咳了几声。
驼背也皱眉道:“你把他们打晕了?”
皮壳儿随意道:“□□,小姑娘哭起来太吵了。”
驼背瞪了他一眼:“你随身带着麻药?我他妈都说了今天不是来绑架的,你看看现在!”
“已经这样儿了,你想说全是我的错?”皮壳儿嗤笑一声,拿刀尖朝地上趴伏的两个人比划了一下,让江云承一瞬间屏住了呼吸,“你不也挺想弄死他们的。”
好在皮壳儿没想真的把刀子甩出去扎人,江云承被扔在了一边,绑在背后的胳膊被套在了一处弯曲的铁管上,一时半刻挣脱不出来,而他的位置离苏和还有好几米距离,在此时看起来望尘莫及。
“胖子呢?”驼背找了个箱子坐下,一边爱不释手地摩挲着手里的碗,一边问道。
“给老板汇报,顺便解手。”
“老板几点来的电话?”
“不久前,十来分钟吧。”
皮壳儿打量了一圈小孩子们,两个无知无觉地睡着,一个在跟绳子较劲儿,留不留都是祸患。
“客户催货急,估计等会儿你就得直接送走,包装好了就出关。”
驼背沉吟一声,问:“给老板提过小鬼没?”
“提了,老板说自己掂量,别做得太招摇就行。”皮壳儿想了想,还是坦白,“老板意思是能拿钱封口最好,再次查查家里人,实在不行就做了。”
江云承蓦地停下动作,身体和精神都僵了一僵,越听越心惊。
驼背注意到他的动作,居高临下地朝他呵呵笑了两声,饶有兴趣地问:“怂了?之前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呢?”
江云承冷眼看着这些不怀好意的歹徒,脸上倒是镇静下来,黑沉沉的瞳仁里全然是鄙弃的,又充满了无畏的火焰,绷紧的下颌线也透着坚毅决绝的味道。
他突然绽开一个有些邪肆的笑,如同每一个他混迹街头巷尾,与冒犯他的人争锋的时刻。
“你们不会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