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壹肆一贰

7、别再看他了

　　日子还是向往常一样过。林叙还是会在各种不合时宜的时间地点碰见程之翼。和高一时候没什么分别。
　　林叙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开导教育，要求他花更多时间在学习上时，程之翼就刚好在办公室的另一头给自己班主任汇报一周的班级情况，顺便接受一顿亲切倍至的关怀。命运如此不公。
　　林叙的日常就是，拖拖拉拉懒懒散散地站在班级队伍最后面，没有诚意地做着广播体操。而程之翼则会和学生会天团一起例行检查每个班的出操情况。每次轮到程之翼来检查他们班时，林叙都会感觉如芒在背。手脚更不知道该怎么放。好在程之翼从来没有说过什么，也没有表现出和他很熟的样子。
　　林叙不知道第几次经过学校小树林被堵在路中，面前是不知道第几个大胆热情的姑娘说着类似的“我看上你了，咱俩试试吧。”程之翼就正好带着学生会的红袖章，手里拎着小本本，和他遥远地对上视线。场面一度十分尴尬。林叙想，我一个不直的，为什么就异性缘这么好呢？还都让程之翼给撞上了，这下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林叙最近戒起了烟，好像效果还不错，连在烟雾缭绕中和一群烟友围在厕所闲扯着有的没的时，他都不怎么想来一根。程之翼这时候走进来，一眼就看到了他，但也很快错开视线。林叙顿时一阵心虚，程之翼出去时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解释一下。但已经找不到人了。林叙想这下完蛋，英明形象毁于一旦。转念又想，算了，他又不是不知道我抽烟，还能去我妈面前告状不成？
　　林叙照样翻墙出去赴各种朋友的约，不出意外又被程之翼逮住。程之翼看着已经蹲在墙上的他没说话，林叙纠结了一下还是跳了出去。如果外面没有催促他快点的同伙的话，他也许会乖乖地走回程之翼身边吧。但现实不是这样，外面的世界和叽叽喳喳不学无术的中二少年如今才是更常出现在他生活里的事物。他和程之翼即使把话说开了，也回不到从前了。林叙不敢妄想。
　　林叙不爱听数学课，虽然数学老师除了啰嗦没别的缺点，他总是会趁老师不注意溜出教室，或者干脆无视上课铃在外面瞎荡。他趁着学校最清净的时刻挑一处柔软的草坪躺下补昨晚因为改画没睡上的觉。小臂搭在眼睛上，去遮过强的光。一条腿区起，一条腿随意地舒展着。即使是睡觉，也要保持慵懒又不失优雅的姿态，这是一个帅哥必备的职业修养。林叙这样想着，差点把自己笑清醒。忽然听到那很熟悉的声音从上而下扑面而来，“你笑什么呢？”
　　林叙移开手臂，被阳光晃了眼，看不清来人，但无疑是程之翼。为什么总是神出鬼没的？哪里都是你。哪里都是你。哪里都是你。
　　要是可以由我来掌控节奏就好了。想念的时候远远的看上一眼，其实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你大可不必靠近，然后给我一些让人心生贪恋的关怀。这样，叫我怎么保持理智和清醒，怎么有效地把这份错得离谱的感情慢慢消化呢？林叙想。
　　“没什么。”林叙眨了眨被阳光刺激出泪水的眼睛，撑起上半身盘腿在地上坐好。“你怎么出来了？不上课？”
　　“体育课。”
　　林叙沉默着，试图整理好自己动荡的心情。
　　“没睡好？赶画？”
　　“对啊，昨晚画到4点。”林叙揪着地上的草皮。
　　“太拼了吧。”
　　“还好吧，你们学霸不熬夜？”
　　“我12点准时睡觉。”程之翼在林叙身边坐下了，保持了一个让人舒适的距离。体贴得过分。
　　林叙没有再说什么，还是低头揪着草皮，摆出一副睡不够的样子。
　　忽然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程之翼挪近了一点，程之翼在他身边躺下了。
　　他说，“下次得带个墨镜，好刺眼啊。”
　　他说，“这草坪养护得真好，好软。”
　　他说，“学校说不准随意踩踏，踩一脚50块，我们这样得罚款多少啊？”
　　他说，“你别揪了，都让你揪秃了。”
　　他说，“你闻到了吗？草的味道，明明已经是秋天了，还是浓得像春天的时候。”
　　他说，“……”
　　程之翼话痨鬼上身，呱唧呱唧自顾自的说个没完，也不指望林叙搭腔，自己玩得起劲。怕不是搞学习搞疯了吧？
　　后来声音渐渐弱下去了，他说，“老叙，我想睡觉了。”
　　林叙心念一动，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他好像真的嫌弃阳光太烈，于是一只手枕在脑后，面向自己侧躺着。眼睛已经闭上了，眼镜被压得歪了一点，莫名透着一点傻气。冒着傻气的程之翼可不多见，林叙于是贪恋地多看了几眼。
　　他想，走吧，我还是走吧，不要再留在这里了，太危险了，太近了。
　　但是身体不听使唤，自顾自躺下了。
　　他想，不要再看了，不要再看了，程之翼没什么好看的。但是以前他的睫毛有这么浓密吗？不要再看了。他还挺白的，皮肤还挺有光泽。不要再看了。他的嘴唇颜色好浅，不像大部分男生那样是颜色偏深的。大概还是天生的微笑唇？不要再看了。男生不应该有这样的嘴唇吧？过分温柔了，好像一触就会溺毙其中。
　　不要再看了。
　　不要再看了。
　　不要再看了。
　　林叙终于还是坐了起来，也叫了一声程之翼。“翼兄，你这么困吗？真睡着了？”
　　“嗯……”程之翼轻应了一声，慢慢睁开了眼镜，表情还有点懵。
　　艹，有点可爱啊，他今天是吃了可爱多？
　　“我还真睡着了？”程之翼自己也难以置信。
　　“你这是12点睡的样子吗？蒙我的吧？你们学霸怕不是做题到天亮吧？”
　　“没，我不怎么熬夜。充分休息有助于提高效率。”程之翼也坐了起来，伸一个长长的懒腰。露出的一小截劲瘦的腰烫了林叙的眼。
　　“呃……我……不是，嗯，那个要上课了，我先回去了。”林叙说完就利落地站起来，拔腿就想走。结果被程之翼拽住了裤脚。
　　林叙更慌了，“干……干什么？”
　　“你别着急走啊，还有10分钟才下课呢。”程之翼还是拉住他不放，“陪我聊聊天啊。”
　　不聊了吧？没什么好聊的吧。我现在特别心虚。林叙想。
　　“行吧。聊个五块钱的。你想聊啥？”但他还是特别听话地坐下了。
　　“诗词歌赋，人生哲学。”
　　“打扰了。”林叙抱拳。
　　“哈哈，逗你的。不过我最近是真的在思考人生。”
　　林叙瞬间就正色了。程之翼不是轻易吐露自己想法的人。他总是显得很有主见，很稳重。他也的的确确是一个目标明确，执行力超强的人。林叙很难看到他困惑的样子。
　　“你说我学医怎么样？”
　　“程叔的意思？”
　　“嗯，爸妈共同的意见。”
　　“你不是一直都喜欢物理？”
　　“是呀。”
　　林叙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翼兄。你这辈子考过第二名吗？有你想做还做不成的事情吗？像你这样的人，无论到哪个领域都会发光啊。你是学医、搞物理、或者你突发奇想干脆学起了文科，要么干脆找我拜师学画，你都是你啊，照样优秀得不像话。”
　　“所以？”
　　“所以，你是天才，天才有资格任性，天才手握选择的权利。无论你选择哪一个领域，都是他们的荣幸。”林叙深吸了一口气，“所以，做你想做的事情。”
　　“我脸红了。”程之翼也笑了起来。
　　“我也是啊，好羞耻啊，我为什么要说这种话？”林叙的耳朵里突然灌进他沉沉的笑声，瞬间头皮酥麻。
　　“真的，你连耳朵都红了。”程之翼用一双含笑的眼睛细细地打量他，温柔地不可思议。
　　林叙慌忙错开程之翼的视线，脑子里嗡嗡嗡地飞着苍蝇，所有感官失了灵，只有急躁又杂乱无章的心跳还在忠诚地提醒他，你活着。
　　程之翼抬手捏住林叙的左耳，“好烫，夸我几句有这么害羞吗？”
　　林叙又觉得五感恢复了，触觉格外灵敏，他甚至觉得自己可以描绘出程之翼放在他耳朵上的那只手的指纹。
　　他慌忙伸手去挡，又觉得触到的程之翼的皮肤格外灼人，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你……你，别捏我。”
　　程之翼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害羞的林叙，愤懑的林叙，不知所措的林叙，语无伦次的林叙。他说，“我不。”
　　然后抬起另外一只手，去捏林叙的右耳。林叙闪躲不及，带着羞愤的表情被他两手抓住。脸的确是红的，要是眼里再含点泪水的话，程之翼都要觉得自己是调戏良家少女的恶霸了。但是看到他这幅样子，心中居然会有一种异样的满足感，这，难道就是恶霸的快乐吗？
　　林叙眼神闪烁了一会，最终还是和程之翼接上了视线，以这种在他看来极度不自然和暧昧的姿势。他想，此刻就算是接吻也很适合。但瞬间又否定了，程之翼不仅是直男，还是理工科直男，大概生来就不具备接受暧昧信号的神经吧。
　　只是他不知道，程之翼看进他眼里的瞬间，心头也是突的一颤。
　　原来对视是有魔力的，它不同于直观的肢体接触，但无疑也是亲密的，甚至更为亲密。程之翼不知道长久地和人对视会发生什么，他从来没有尝试过。但他本能地感觉到不能像这样和林叙对视，他觉得自己也许会失态、也许会失控，总之他不敢去想象。
　　程之翼松了手，顺带揉了一把林叙的头发，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柔顺。
　　“回去吧，要下课了。”
　　“好。”
　　林叙想，果然还是躲开了，还好躲开了。你知道吗？如果你再多看我两秒，我说不定就不顾一切地吻你了。我的自制力已经到顶了。

　　“哟，叙哥舍得露面了？”于航见林叙回了教室，赶紧凑上去，“数学老师上节课找你呢？你完了。午休去办公室领罚吧。”
　　林叙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小个子的、带着眼镜的数学课代表赶过来急急地和他说，“李老师说让你午休去办公室找他。”
　　林叙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好，谢啦。”
　　数学课代表于是又接着开口了，“你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的，我虽然其他成绩一般，但数学还可以的。”
　　林叙想了想，好像是这样，这个数学课代表也算是他们班的一朵奇葩，在众多游戏人间的艺术生中间显得格外刻苦努力。成绩其实是不错的，放在普通班拿个前三名应该问题不大。这大概就是老师口中所说的，一定能上清美或者央美的好苗子。
　　“行啊，那先就谢谢了哈哈。”林叙虽然不太可能真的会去问他，但是面子还是要给足人家的。
　　谁知这位课代表同志很高兴地应下了，“嗯！我现在就去给你整理资料！”
　　嗯？
　　嗯？
　　林叙和于航面面相觑。怎么有一种表白成功的既视感？
　　“叙哥，你这太有魅力了吧。男女通吃啊。”于航傻乎乎地跟他开玩笑。
　　弟弟啊，这回你可说对了。我的魅力真的杀到了这位怀春的少男了。林叙想。
　　林叙回了于航一串尴尬的笑。不打算和直男分享自己这份诡异的心情。
　　真是，这无处安放的该死的魅力。为什么偏偏我想要吸引的人却看不见呢？

　　“林同学啊，上节课你去哪里了？”数学老师尽可能语气轻柔地开口。“这个学期才开学多久，你算算自己翘了多少节课？”
　　林叙没敢贸然开口，怕自己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成为呈堂证供。
　　“咱班是艺术班，对文化课的要求是不严格，但是像你这样三天两头地翘课，文化成绩根本就跟不上啊。你看看你上次月考的成绩。太惨了吧。不说要你拿多高的分，但至少你得拿出点诚意吧。”
　　“林同学啊，老师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学生，你看，你的艺术成绩相当优秀，我们都是知道的。你本来有机会去最好的高等学府，结果因为文化成绩不过关功亏一篑，不是太冤枉了吗？你们啊，应该要对自己的未来负责了。”
　　“林同学啊，我看不然这样吧，你如果不喜欢我的数学课，我建议你去找一个你信任的老师来给你一对一辅导。你上不上我的课不要紧，但你不能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啊。”
　　林叙就怕人家来软的，“李老师，我没有不喜欢你的课，你上得可好了。是我自己跟不上，听不懂就不爱听了。”
　　“林叙啊……”
　　“李老师，我会自己课后补习的，那个，我下次不翘课了。”
　　数学老师叹了口气，似乎以为他这是托辞。
　　“老师你别不信啊，”林叙又竖起他并不拢的三根手指发誓，“我真的决定要好好学习了！你今天就算不找我我也要好好学习了。”
　　数学老师点点头，“好，那就看你表现了。”
　　林叙并没有说大话，他不是吊儿郎当就想过一辈子的人，他也无数次想过未来，他当然不甘心被可怜的学业成绩拖累。他只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放纵自己任性，想着或许这样就可以博得更多的关心了吧，无论是来自那对不知所踪的父母、还是叹气摇头的老师，又或者是程之翼。但事实证明似乎不是这样，好像人们并不在意他到底怎么了，只是觉得他不懂事、太幼稚、要成长。算了吧，任性这场戏，没有人看了，那不演也罢。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终于明白了，没有人爱的孩子要学会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