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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

  •   自学海求学算起,棠华昭云与疏楼龙宿相识数百年。
      青年时代的龙宿便已是万众瞩目之焦点,及至后来高居龙首之位,富贵、名望、地位皆达人之顶峰,于是再难有人事物可轻易入眼入心,昭云主事于台面为儒门天下劳心戮力那些年,他之一切言行总给人游离不定漫不经心的感觉。
      为他人舍身这等事,很难想象会出现在龙宿身上。
      前往疏楼西风的路上,两位随行弟子难掩焦虑,棠华昭云倒是神色平淡。
      龙宿行事常做后手准备,他从来非是一时脑热莽撞决策之人,过去不是,如今自然也不会是。
      不过她仍想请教,龙首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预留的后手又在何处。
      如今她暂离宗政之位,儒门天下离不得龙首,相信龙宿亦不至慷慨到将偌大基业拱手让人,故而她有理由相信,龙宿虽现身台面作为正道支柱之一,对于自己可能殒身的风险,便是考虑儒门未来,他也早已做好应对之策。
      况且莫罕走廊其局其地,也委实与龙宿华丽美学不符。
      行至疏楼西风,应无忧面色凝重将她迎入,言龙宿遗体方才下葬,穆仙凤正在整理云云。
      昭云心中荒谬之感一时喷薄,环顾周围,一花一木一楼一阁仍是旧时格局,只远远望见花圃之中隐有一处坟冢。
      她移步行至冢前,雨后新翻的泥土还带着微腥,可见当时匆忙;于是心中无奈又深了几分。
      这般的迫不及待,甚至等不及待她前来,愈发显得缺乏可信度。
      穆仙凤抱着珩冰玉匣自库房匆匆而出,眼见昭云亲至,眼眶便忍不住发红,声音也哽咽起来:“宗……云姨。”
      “过来。”
      昭云向她招招手,温语轻言:“龙首……是几时回来的?”
      “今日卯时,剑子先生与佛剑大师亲自送回。”
      “嗯。”看出仙凤受惊非轻,悲伤亦深,昭云握住她空出的一只手,助她安定下来:“龙首此行之前,可有向你交代什么?”
      “有,主人临行曾言,若他……遭逢不幸,便将凤凰木埋在墓前。”仙凤自幼养在儒门之中,未历太多风浪,主人殒命的情形便从未料想,虽直觉实情或许并非眼前所见,也难免混乱悲伤,目中含泪十分忐忑地注视着棠华昭云双眼:“云姨,主人他到底……”
      昭云凤目轻垂,打量仙凤手中玉匣,以她眼光自能看出不凡,其内想必是龙宿特意交代的凤凰木。
      古有萧韶九成,凤凰来仪,夜栖梧桐,于天火之中焚灭,百载后苍梧新绿,由此而为凤凰木,相传有转死复生之奇效。
      昭云心下更加安然,只告诉仙凤,照龙宿吩咐埋入凤凰木即可。
      穆仙凤小心翼翼取出凤凰木埋入墓前,昭云看着龙宿这座堪称寒酸至极的“坟墓”,便有些忍不住想要发笑。
      过去在学海论道之时,众人亦曾谈及生死之事。
      圣人训示未知生焉知死,故相较于生,儒者不甚关注死,提及此事众人颇为惜字如金,惟龙宿笑曰“若至那一日,当以千年檀木为棺,葬西江畔;以弱水离石为碑,不落一字,高下是非尽随吾入九泉,毋宁他人庸言论判”——可谓狂妄高傲至极。
      虽已历无数岁月,想来如今的龙宿必不欲以此种方式告别繁华人间。

      心下有定论,棠华昭云暗示安慰仙凤一番,便自行回归六庭馆,传道、授业、解惑,一如往常。
      休沐日至,则往洗墨池旁问贤阁内整理书卷。
      此类杂务虽可让侍从与学子代劳,但她既已来了,便是要享受这份琐碎的清闲。
      拾掇完毕,手持卷册慵懒斜倚,一目数行,竟也品出忧患深常年深居扇宇之中的妙处。
      洗墨池畔重服华衫的人颇有耐性地静等了数刻,待她放下书卷,抬眸望去,才摇着珠扇轻笑:“汝过去忙里也不曾偷闲,如今闲暇大把,倒是自在。”
      “比起吾之清闲,吾更好奇你这出金蝉脱壳的大戏。”昭云起身步出问贤阁,缓缓向他走近:“如何?果真是耗费仅此一株的凤凰木,暂且于江湖告休?”
      “皆在汝意料之中,又何必问?”
      面对而立,龙宿侧身让了半步与她并肩,她也未再指出礼仪分寸之事,二人坦然迈步同行。
      六庭馆内虽有术法维持四景,终究是寒冬节气,绿意浅淡了些,花蓓含而不放,较之四季恒温的三分春|色确实缺了些花团锦簇的缤纷热闹。
      昭云拢了拢肩上蛟纱,目不斜视道:“你来此,可有告知凤儿与九逸?”
      “凤儿已遣至龙烟苑,九逸如今代管儒门,暂且无事。”
      再出的龙宿仍是一身不嫌累赘的正装,衬得轻装便服的昭云有些格格不入,她不禁笑道:“剑子与佛剑为你伤神,既已恢复,不去叨扰他们,却来叨扰吾。”
      “耶,虽借了凤凰木之奇效,恢复功体仍是遥遥无期,此刻去寻剑子,岂非自找麻烦?且让他再为苍生费心吧,动弹不得之时自然就该歇止。”
      昭云含笑瞥了龙宿一眼,微微摇着头调整前行方向,将他引至铺设了地龙的寻香小径:“有时候吾真怀疑你们的交情是心知肚明更多,还是幸灾乐祸更多。”
      “吾之观点是误交损友,料想剑子也有同样感慨。”
      昭云听他话里话外似有暗指圣踪与笑封君之嫌,不禁啧啧称奇:“你竟也同情起剑子,难道是久违的良心发现?”
      “哈,谈起剑子啊……思之令人愁,退隐不谈剑子。”温暖的地气带来更大舒适,龙宿微微眯起双眼,侧头看着昭云:“不若……来谈汝。”
      “吾?”昭云转过脸与他对视,眸光清淡坦然:“吾可是无有你这般波澜壮阔的经历。”
      “波澜壮阔,也是如履薄冰。汝入主六庭馆已有时日,但儒门上下仍对汝充满期盼。”龙宿神色略转慎重,似在斟酌措辞:“吾知汝暂无回归之意,但以吾们两人交情,回归的可能性,仍望汝考虑。”
      此言已是极为恳切,棠华昭云倏然停步,静静地看入龙宿眼眸深处:“龙宿,你是认真?”
      “汝认为呢?”
      “但又缘起何故?”昭云看懂龙宿眼底隐然决意,已知他在儒门与二人交情之间并无纠结,皆不愿放,却更加疑惑他之动因:“吾们并非初识,默契早有。你……”
      对视间,一片落英飘飘而下,滑落昭云肩头蛟纱之中,龙宿伸手轻轻为她取出,语态从容:“一如花自飘零水自流,昨日未知今日,今时难料未来。”
      昭云抬手欲隔开龙宿,却被他将手捉入掌中。
      此番他未轻易松劲,昭云便也未有挣扎地任他握住,美目之中仍有疑问:“你既言不知,那吾考量之后所能回答,也是不知。”
      温香软玉在握,龙宿拉着她转身,继续缓缓前行:“吾不作更多思虑,是因刨根问底时常无果。人世岁月蹉跎,一切皆宜顺其自然……希望此言未令汝感觉压力。”
      “当真不是你嗜血族的爱憎之心作祟?自复立儒门而始,你之情绪与感慨愈发丰富,有时候感觉像你也不像你。”
      走出一段路之后,昭云也未觉有何不适之处,话说开后反倒轻松。
      “汝真有这种感觉?”龙宿回头看她一眼,眸色似乎更暖了些:“非是全然消极的感觉,吾便倍感荣幸。”
      “是。”
      昭云仔细观察他的神态,也不由感慨,他欲博人好感委实太容易,皮囊还在其次,这般体谅又体贴的表现,便有不妥也让她难以挑剔。
      听她言“是”,龙宿倏然停步转身,低身凑近。
      傍晚的寻香小径一片幽静,花落不闻声。

      暂隐的日子里,龙宿居于龙烟苑,恢复往日清闲。
      偶有兴致,便动身往六庭馆与昭云手谈品茗。
      如今二人步调一致,昭云反倒开始觉得昔日自己出入龙宿隐居之地监工的过往有些无趣且不近人情了些——闲人之妙处,不可付与语言。
      假使龙宿突然勤勉,登门督促,只怕自己能想出更多千奇百怪的理由推脱。
      “哎呀,若让儒教之人知晓汝如今识得疏懒之妙处,众人对吾只怕又有微词。”龙宿自她手中抽走《旧都杂记》,语调仿佛无奈又自得。
      “龙首大人准假,岂不是放人入蜜窖?吾将这多年遗落的闲暇补上,不算什么。”昭云扶了扶今日特意戴上的玉镂雕丹金簪,起身道:“来前特意传信,料想你今日有事,吾已准备停当。”
      “算是私事,也是正事。”
      龙宿在前先行一步,昭云紧随其后,闻言一怔:“哦?”
      “忧患深邀约,想必是儒教有人盯上汝这块良材美玉,请他试探。”
      儒教有人欲邀她出仕,忧患深却拜托龙宿?
      棠华昭云一时几乎失笑。
      外人或许不知她暂时离职一事起因,忧患深却该看出端倪,特意告知龙宿,又是他惯用手段,居中交游,四面不得罪。
      “忧患深邀约,你认为他此番是请茶还是请酒?”
      “他最喜清净自在,酒却不必想。”龙宿斜睨着她:“汝休息得太久,这对外界释放的信号也许是误导。”
      “不到必要,还是请龙首大人继续华丽领导吧。”
      昭云惬意地走在他身边,待定锋坡轿宇落下,含笑看了龙宿一眼,迈入轿中安坐。
      龙宿跨入另一顶华轿,背靠软椅,不知想到什么,也静静笑了起来。

      <天阶流云.小寒.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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