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首]天阶流云》旗木卡卡文

21、第二十一章

　　忧患深幼年并非如今这般疏懒的性子。
　　因两族世代交好，族内子弟常有往来，族学之中偶尔共聘几位大儒名师、共同操办文会武比亦是寻常。
　　集两族之资源共育才俊，是世家大族之间的默契；而子弟们不断较量精进，也算得一种良性竞争。
　　棠华昭云约略还有些印象，当年忧患深似乎是作为其族内最优秀子弟之代表，时常在各类场合与自家兄长比论。
　　倒也不必以好强争胜来定论，总归是少年心性，遇上旗鼓相当的同龄人，彼此欣赏同时，或多或少亦有些较量的心思。
　　幼年的棠华昭云，便像一条小尾巴，跟在兄长和忧患深身边，看他们高谈阔论，看他们策马春风，看他们被一群怀春少女偷偷关注而不自知。
　　因两族这般特殊的交情，长辈们也并非不曾考虑为她与忧患深定亲；终究达成共识，少年人当以学业为重，且二人尚且年幼，不必急于一时。
　　——这件事情，却是她欲为棠氏翻案寻上忧患深之时，自穆仙凤祖父口中听来。
　　事过境迁，当真无限唏嘘。
　　议亲一事暂缓，昭云拜入学海，忧患深另处深造，此后棠氏冤案爆发，父兄横死，她则遁入江湖，一别数年，再次相逢，忧患深已身居高位、贤妻在侧。
　　她不再是无忧无虑的高门贵女，忧患深自也不复昔日潇洒奇标的少年意气。
　　允准了棠华昭云申诉，却几度嘱咐低调行事。会面当日，黑金华服，云龙折扇，端坐案后，出言屏退左右，漫不经心之间隐隐透出身为儒教尚书的威仪。
　　那一瞬间，她感觉面前之人极为陌生；而忧患深对她，亦作此想法。
　　人事之骤变，令过去那段青梅竹马的交情尽付倥偬岁月。
　　“汝所呈证据，吾已过目。”忧患深四平八稳，语调不显波澜，仿佛谈论的并非是曾经的世交之后、挚友之妹，而是那些时常通过文书或面谈向他申诉的诸多识得或不识得的含冤之人：“若要以此追根究底，恐怕未必得到你想要的结果。”
　　纵是昭云已在江湖之中历练多年，也难从他形色之间看出情绪。
　　于是她亦以同样的冷静回应：“吾想要的结果，倒也非是尚书你之前所想。”
　　“哦？”忧患深下意识打开折扇，顿时明白如今的棠华昭云同样可以官场之人的世故心性与自己论事：“愿闻其详。”
　　“以吾手上之物，一举扳倒幕后有所困难。所以，吾不求拨乱反诸正，只求——恢复原状。”
　　——恢复棠氏名誉，恢复父亲昔日在儒教所拥有的权柄。
　　昭云双眼一瞬不眨与忧患深对视。
　　忧患深闻言，眼底无声闪过一丝笑意。
　　幸好，这位阔别多年的小妹妹，并未因仇恨而意气用事。
　　片刻之后，忧患深阖扇，以扇柄轻敲玉案，给出回应：“明智的选择。”
　　遂助她洗清家族冤名，配合她利用高层补偿心理于官场中争得一席之位，蛰伏待机。
　　直至隐忍数年后首恶现形、诸事抵定，他才开口邀约，请去家中作客。
　　早已混迹官场多年的棠华昭云自然从善如流。
　　彼时二人官位权势已大致对等，昭云感念他这些年来几度于紧要之处不动声色暗施援手，虽是心有默契不曾提及，或许今后也永远不会说破，只此心知肚明的恩情，也须得她郑重相待。
　　于是盛装赴宴，却不料忧患深一身常服，夫人亲自煮茶布菜，倒显得她十分拘谨。
　　“别理会他。”忧患深的夫人性情外向，指着懒洋洋的夫婿与昭云一顿笑骂：“他啊，就是当年棠氏出事被吓破胆，此后就如这般圆滑，遇事能避则避。”
　　——她与忧患深乃是少年夫妻，后来知晓棠氏冤案种种吊诡细节，亦叹息不已，难免觉得忧患深在棠氏一事上作袖手旁观姿态似有凉薄之嫌。
　　昭云闻言也只垂首轻笑：“吾等立身此世，牵连众多，谨慎亦不为过。”
　　夫人闻言，便知她并未怨怼，当下松了一口气。
　　如他们这样的世家大族，牵一发动全身，棠氏覆灭得如此诡异迅速，任谁也心内惊惧警惕。
　　残酷的现实，终究会让少年从热血仗义、以为真理昭然日月的错觉之中醒来，只不过时而以丧钟惊破迷梦，时而又以坎坷潜移默化。
　　各人境遇或不同，可谁又不是如此一路行来。
　　便有真心，也需藏在层峦叠嶂的心机与城府之中。
　　夫人对忧患深一通骂，倒是拨开尴尬前情，恢复双方从容心境。
　　“听闻你有意重建棠氏宗庙，可有难处？”
　　忧患深主动询问，昭云便如实具告并言谢。
　　随性闲聊之后，再闻忧患深一言：“宗庙复立，替吾为你父兄添一炷香。”
　　——算是全了这份昔交。

　　此后便是新的关系，建立在故交、欣赏、利益等诸多因素之上……或许该称为同盟、派系的交情。
　　再后来她随龙宿离开，远离了儒教内部倾轧，这份交情亦继续保留，甚至忧患深出任三教仲裁，她与龙宿暗中出力不少。
　　如此关键位置，忧患深得以居之，对他们而言利大于弊。
　　忧患深于圣魔大战后期接受三教指令开始关注局面，后因胤天皇朝崛起而入世，这期间棠华昭云并不在中原。
　　三教老一脉旧派尽遭屠戮，她接获龙宿传信匆忙返程，再次见到的，却是阴差阳错之下惨遭三教通缉的忧患深了。
　　三教仲裁骤变三教要犯，忧患深倒是闲适依旧。
　　“你观察许久，可有结论？”
　　被棠华昭云忍俊不禁地盯着看了半天，忧患深也终感一丝窘迫，拿过天青汝瓷茶碗慢饮一口。
　　“医楼果真神乎其技，吾实在看不出你有何破绽。”昭云顺势挪开视线，笑道：“龙宿来信曰你有奇遇，断首而不死，可是激起吾十分的好奇心。”
　　“如此奇遇，吾在儒教也算独一份，可惜医楼神技不能与人分享。”
　　“哈……”昭云掩唇轻笑几声：“嫂夫人那方面，可有告知实情？”
　　“已拜托龙宿传讯，她让吾有多远走多远……”忧患深顿了顿，仿佛对自家夫人的反应倍感寂寥：“……以免引人瞩目。”
　　昭云却心道，分明忧心忡忡却不说和软的贴心话，这确是嫂夫人的风格。
　　“眼下你之情况尚未澄清，避过风头也属必要。”眼见不远处龙宿走近，昭云转过头对忧患深低语暗笑：“也不知龙宿请你来，是人道援助，还是趁火打劫？”
　　“啧……”忧患深伸指轻点眉心，自嘲道：“真是失败。”
　　——枉他生平谨慎圆滑，如今栽入弥天大坑，给了龙宿趁机卖人情的机会，单只衡量这份人情可为龙宿换来何等充分驱策自己的理由，岂是一句失败可以形容。
　　“汝也不必如此防备，儒门天下一向明哲保身，不会让汝为难。”
　　显然龙宿对忧患深的反应早有预料，方才入座便扬声表明态度：“旧脉被摧毁，当尽早予以处理，否则形成真空，被人趁虚而入，损失更加严重。”
　　“就不知你要如何进行处理？”
　　事已至此，忧患深也懒得与龙宿打太极，直奔主题。
　　“新三教，新气象。破旧立新，昭云十分有心得与经验，不如请她协助。”
　　本是来探故友的棠华昭云岂能预料龙宿竟将自己也捎带上，半是气半是笑地抗议道：“龙宿，吾说你怎会在信中事无巨细将仲裁遭遇告知于吾，原来你打了这种主意。”
　　——协助忧患深重整旧脉，顺势为儒门天下蓐一番羊毛，名利双收，倒是好算计。
　　“耶，能者多劳，何况昭云汝如今暂时卸任儒门宗政，对旧脉而言，也无需多加防备，行事更加方便。”
　　“嗯……”了解龙宿的如意算盘，忧患深沉吟道：“吾如今身份尴尬，由汝出面周旋确实更为合适，就不知你是否卖吾这面子。”
　　见忧患深立刻与龙宿达成一致立场，棠华昭云满心无奈：“你们都开口了，弱势如吾怎样拒绝？果真是老狐狸所见略同。”
　　“哈哈哈……”龙宿放声大笑：“对汝，龙宿一向爱惜珍重，不忍见良材闲置暴殄天物。昭云汝久不理事，也该适当练手，慎防生疏。”
　　“话都被你讲完了，吾无话可说。”
　　昭云佯怒，召来穆仙凤：“凤儿，将龙首大人昔日招待集境剑葩的珍酿与美肴也给吾与仲裁呈上，就算是儒门龙首的诚意。”
　　“哈……”忧患深难得失笑：“你们两人，还是百年如一日。”
　　“被人破坏休假的心情，想必仲裁深有体会。”昭云美目扫过几名忍笑忍到花枝乱颤的女官，也弯起嘴角：“不让龙首出出血，吾等岂有动力做事？”
　　“哎，此言真是见外，此地物品汝随意取用便是。”龙宿珠扇摇的快了些：“若汝不愿涉入，回到儒门主政，吾更加欢迎。”
　　“免了，头悬利剑过于心累。”
　　昭云立刻推却。
　　“哦，干脆又无情。”
　　龙宿微微阖上眼，仿佛颇为失落。
　　忧患深见他二人较之过去似乎更加熟稔随意，心中已有猜测，当下神色便有些莫测，云龙扇掩去半张脸：“龙宿，能见你如此反应，吾亦有几分难得的动力。”
　　“堂堂三教仲裁，学人贫嘴，真是有损形象。”
　　“哈。”
　　忧患深不置一词，眼底笑意又深了些。
　　他不是爱看热闹的性子，不过疏楼龙宿的热闹太过难得，尤其这热闹还是青梅竹马兼多年旧友棠华昭云所制造。
　　那就……不看白不看，却之不恭。

　　<天阶流云.大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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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仲裁：嗯，看你们两个暧昧到什么时候（不是）
嫂夫人：忧患深，你走远点！吾可不想看着你被三教高层抓走做生化研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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