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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

  •   儒者各有其志,野心勃勃如现任掌教应无骞,年纪轻轻便已权柄在握;余众无意于权势者,性情各异,却似有一点共通——若无需兼济天下之时,往往乐得做个教书先生。
      早年儒门天下不断扩张,稍加时日便暴露诸多问题,尤以各分支执首能为参差不齐最令人头疼。
      后来是托了龙宿的人脉寻得楚君仪。
      彼时楚君仪仅小有名气,概因她意不在官场,学成之后便归乡执教,六庭馆更是十分单纯的学馆,不易引得关注。
      龙宿牵线搭桥过后,登门请贤的后续步骤便一股脑扔给她。
      初时不知楚君仪个性,她以自己对龙宿的了解,认为与他交友者自是非凡,态度十分慎重,一面之后便彻底颠覆认知。
      楚君仪真真是难得的身端心正之人,且为人纯善。她擅观人之长短,并懂得如何助人扬长避短而不招致抵触反感。
      凡与她相处,会不自觉表现出善性一面。
      故而其所教弟子,无不勤勉,纵然课业繁重也乐在其中,只因被她不断激发引导,逐渐自知不足之处,心中杂念便去,更专注于目标。
      几番交谈过后,棠华昭云也不得不赞叹龙宿的眼光——如此明珠,仅为一介教书先生实为可惜。
      楚君仪生性低调淡泊,若非龙宿力荐,恐将失去结交之机,遑论邀她出仕。
      棠华昭云将开口邀请的时间往后一推再推,直至楚君仪几乎淡忘了龙宿引荐二人结识的初衷,这才慎而重之正式提出。
      楚君仪微怔,随即笑道:“自你初次登门,从未提及此事,吾以为你已经放弃。”
      “就个人的立场而言,吾亦认同你安居六庭馆悉心教导学子的理念。”她侧耳聆听着六庭馆内朗朗书声,郑重道:“但作为执事者,吾深感教化一派之首的重要性。”
      “一派之首,更重在自律自修,吾可不敢托大。”
      楚君仪仍是谦虚。
      “受教乃人生一大乐事,身居高位,受教的机会反而愈少,人便难免高傲自负,固步不前。大可观世,小可自鉴,这种能力,仅靠自身难矣;若有师友从旁协助,则事半功倍。”
      “呵呵。”楚君仪不禁轻笑:“你此言令吾心动了。师友,很好的定位。”
      昭云趁热打铁:“那你是否愿为吾与龙宿的师友呢?”
      “哦?”闻她此言,楚君仪有些讶异:“你与龙宿?不是助你们培养各派执首吗?”
      昭云欲笑不笑:“哈,龙首与宗政不以身作则,儒门那群自命不凡的大小执首岂会甘愿接受他人点拨?便是龙宿自己……这些年来为使儒门立稳根基,多有乾纲独断,如今也该有所改变。”
      “吾想问你言中几分真假,但看你神色,似乎不必多问。”
      楚君仪看出她提及龙宿之时的促狭,同时联想到龙宿谈起她时也是尊重中透着几分调侃,深觉此二人真是有趣,想笑又不便笑出来,只得开口搭上梯子,将话题带过:“你将话说到这般地步,再无回应便是不识趣体贴,但要如何做?”
      “先要劳烦你不辞辛苦,到儒门做几场公开课程,内容嘛……只说《书》与《易》便可。”棠华昭云早有腹案,娓娓道来:“过后,吾与龙宿记下观感,张贴龙门道。”
      楚君仪一愕,瞬间又明白过来,这次着实忍不住笑意:“看似为吾造势,可是辛苦了龙宿。”
      “耶,龙首交吾亲办此事,吾必要将此事做得漂亮体面,而他龙宿亲自下场——便是最大的体面。”
      她说得冠冕堂皇,楚君仪却是忍笑不禁,对这位传闻中八面玲珑的儒门宗政有了全新认识:“那楚君仪就却之不恭。”
      此后,楚君仪于龙门道讲学二十日,昭云也如之前承诺,拖着龙宿与她一同,作了二十篇真情实感洋洋洒洒的锦绣文章,瞬间为楚君仪砌起名望。
      至于龙宿是否回忆起少时交作业的压力,儒门宗政倒是不便过问,毕竟她还需处理诸多事务,同时忙里偷闲完成每日文章,若清闲的龙首大人作不出来,大概就不太体面了。
      名望既得,儒门天下将各派执首轮番送至六庭馆进修,这番动作不可谓不大,几年之后,龙宿便顺势将楚君仪尊奉为“儒门教母”,麾下无有异议。
      在儒教旧派看来,楚君仪乃异军突起,但随着众人对她了解深入,便不得不承认教母之尊实至名归,并暗自为龙宿发掘又一名大才牙酸兼心酸。

      楚君仪虽尊教母,但六庭馆在儒门天下地位特殊,仍是单纯的学馆,儒生课业结束后,一半进入儒门天下,另一半不拘其志,自奔前程。
      这样的关系,最大限度给予了楚君仪充分的自由与尊重。
      但棠华昭云从未料想她有朝一日会为武林风波出仕,出仕之后又因其视为好友的昭穆尊算计骤然陨落。
      那段时日恰逢她伤重静养,龙宿又是一身官司不便插手过多,阴差阳错竟痛失如此重要的一位友人、同僚。
      伤神难免,但儒门仍需在这残酷的武林生存下去。
      六庭馆一应事务,她暂时接手,肩挑两头并不轻松,加之龙宿名声确实损折,她顶着压力继续与三教高层周旋,直至异度魔祸告终,三教对龙宿的恶评渐渐平息,儒门内外才算彻底安定。
      但她自身却陷入某种困境。
      苦、集、灭、道,是名四圣谛。
      以为果之苦,苦境从未得一日清平。
      毁灭之神与死神轮番光顾人间,掀起的惊涛骇浪吞噬无数人命,其后阵阵余波亦令人思之心寒齿冷。
      学海的乌烟瘴气,棠华昭云有所耳闻,直至太学主败亡于素还真,门人传回消息,她胸中陡然生出一股难以排遣的躁郁。
      先天高人与凡人同行走于世间,能为寿数固然有别,皆逃不过同样的宿命轮回,生老病死。
      有人一脚踏入红尘,万千纠葛缠身不得超脱,越陷越深,或成一抔黄土深埋地底,或是伤痕遍体黯然销魂。
      有人伫立孤峰不涉尘世,任尔狂风骤雨,任尔兴衰更迭,仍在峰上默然旁观见证,默然道别送远。
      棠华昭云自认是后者。
      既做了后者,便是那需要不断目睹生离死别之人。
      学海忙于内斗,曲怀殇的遗体是她派遣门人四处探访方才寻回,仔细整理仪容过后葬于碧玄草堂。
      楚君仪之葬礼,亦由她一手操办。
      来来去去,兜兜转转,细究起来,竟是如他们这般淡泊之人深陷尘网,匆匆离去。
      世事本是如此,却难免令人怅然,进而意兴阑珊。
      于是她再次拜访三分春|色。
      龙宿救回剑子与佛剑之后,三教顶峰暂时归隐静养。
      见她似乎心事在怀,又正值厨房备餐,龙宿试探着问:“可要留下用餐?”
      “嗯。”
      她点头应下,却更坐实了龙宿猜想——果真是心中有事。
      平日里她忙于公务,即便他曾多次开口,也鲜少留下,总是来去匆匆。
      皓月亭中很快摆上一席,皆是依她喜好口味,她提筷拨了拨,随意用了几口,便端起漱口水。
      “昭云,汝胃口不佳?”
      “也许是……心思太重,想必你已看出。”
      “洗耳恭听。”
      昭云顿了顿,笑容淡淡:“吾欲接手六庭馆,手上诸事转交九逸。培养多年,也该让他肩挑大任。”
      一语落下,亭中顿时彻底安静。
      宫徵羽猛然抬头,又迅速垂下双眼;穆仙凤捏紧手中茶盘,指节微微泛白。
      龙宿神色如常地摇着珠扇:“那么宗政准备何时回归?”
      相交相伴多年,他们两人隔着满桌美肴视线交汇,各自体会对方语中起伏与眼中深意。
      最终,昭云轻叹一声。
      “……吾亦不知。”
      龙宿看她许久,默默揣摩着,自家宗政一贯如此,事关重大时,若心不定,宁可退却一步看清想透,再做决定。
      近来武林风波不休,他言语行动之间又露了些许端倪,或许让她感到压力疲惫也未可知。
      遂在一片沉默中开口道:“宗政多年辛苦,吾——准予告假。”
      一语定性,只是“告假”,亦是龙宿的诚意与态度。
      昭云想要纠正他之说法,却在触及他不容置喙的目光时,稍稍停顿。
      “多谢龙首。”

      宗政执监,实为龙首大人单独设立的特殊职位。
      儒教任一派门,皆未闻此官职。
      九逸匆忙接下重担,职位仍是大司马。
      儒门未有一人想过取代棠华昭云,也无人自信可担此超然地位。她之一退,带来的动荡并不亚于当初龙宿投身嗜血族,甚或更大。
      多年来,疏楼龙宿与棠华昭云,这两个名字便几乎代表了儒门天下,渗入方方面面,而昭云概揽全局,对门人的影响更在细微之处,骤然离开,让众人十分不适应。
      好在定海神针龙宿犹在,起初的不适应渐渐也开始好转。
      终究宗政大人只是去了六庭馆,并未彻底不予过问,各派执首定期进修之时,仍可讨教询问。
      这一决定乍看有些突兀,实则有利于儒门。
      青年一辈培养偌久,须得担当;超然众人之上,有龙宿足矣。
      何况……
      她委实不愿两名超然之人失去分寸。
      知交零落乃人生痛事,公私不分危及全盘。
      虽不解龙宿近来愈发的感性缘由何处,但需警醒。
      ——故而急流勇退,退而静思。
      六庭馆的生活比起儒门,委实轻松许多,以她的经验,自是信手拈来;亲自为少年人启蒙指点,带来的满足感又不大大同于执掌派门。
      前来进修的儒门执首们常在她面前欲言又止,想问缘由,又深感不安,毕竟龙首也首肯了她的无限期“告假”,其中是否还有内|情,众人也无从揣测。
      九逸率领三司三监一众英才,对各类政务上手很快,初时的骚|动开始平息。
      棠华昭云对此很是满意。
      单论事,世上无不可取代之人。
      若要论人……
      “宗政……先生,儒门传来急报。”
      一名学子匆匆撞入,神色惊惶:“有消息,龙首大人、在、在莫汉走廊……不幸战亡!”
      棠华昭云正提笔批阅今日课后策论,闻言缓缓抬起头,身不动,笔尖停在纸上,染开一片赭色。
      “你说……什么?”

      <天阶流云.冬至.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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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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