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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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龙湖极为偏僻，外有特殊地势遮掩，是疏楼龙宿秘密据点之一。
与疏楼西风、三分春色等居所相较，此地专为藏身避祸所备，条件自然十分简陋。
他盘坐调息，借助嗜血异能逐渐修复受创的身体，不得不感慨驱魔人作为嗜血者天敌的特殊能为。
伤势虽愈泰半，但功体仍未复原，短期之内必须避免与剑子及佛剑这层的高手动武。
嗯……四分之三来得过巧，看来尚有其他势力在暗中推手，其意图倒更像针对他个人，最大嫌疑者便是……黑暗之间，以及北隅皇城。
“既然北辰胤有心力腾出手来针对吾，说明皇城局势已被北辰元凰基本控制，形势对吾十分不利。”
转念再想，北辰元凰虽夺回皇位，但北域仍未平静，开罪邓九五在前，西佛国变故在后……就不知皇城之内具体情形。
龙宿盘算着台面上下各方势力的利益与矛盾所在，很快明确下一步计划——启用他埋在北辰元凰身边的棋子。
北隅再度易主之后，昔日安插在皇城的暗探皆被北辰胤拔除，幸而他早行一步棋，将月吟荷掉包以作后手。
如今，也该是她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走到这一步，龙宿并无悔意，只是……可惜默言歆。
也不知穆仙凤状况如何，昭云是否能及时援手？
心思一时幽微，便淡化了对环境的关注。
洞中一湾浅水彷如死水，昏暗的烛光映照四下静谧。
调息完毕，龙宿独自静立水畔，倏然仿佛察觉到什么，转身朝向洞口谨慎而行。
踏出幽暗的洞窟，面对的却是更加黑暗的天地。
这……并非黑夜的黑暗。
龙宿思绪骤然一凝。
他辨认出了这铺天盖地遮掩三光的黑暗——正是他之前汲汲营营试图夺取的邪兵卫！
……怎有可能？
邪之子已被佛剑带往三十年后的时空诛杀，如今邪兵卫的力量或在佛剑体内略有残余，亦绝无可能造成如此局面。
难道他养伤这短短数日，外界又发生变故？
思绪急转间，一道人影悄然而至，龙宿立刻发掌戒备：“何人？！”
“主人，是我。”
嗜血者暗夜视物亦如昼间清晰，人影顷刻近前，他立刻认出这是昔日龙门道殿前卫长之一，应无忧。
“怎会是汝？”再细一看，饶是龙宿也不免讶异：“……汝，这是怎样一回事？”
应无忧竟……已嗜血化。
应无忧对龙宿一向恭顺，并未察觉此刻主人的难解的疑惑，躬身一礼道：“主人，穆仙凤被阇城所擒，宗政正与西蒙周旋，她要吾转告主人，此地不再安全，请尽快转移。”
“汝说……什么？”
阇城？西蒙？
阇城已被剑子夷为平地，西蒙败亡于四分之三，邪之子亦丧命佛剑手中，所以，他在说什么？
感觉事情超出想象，龙宿的语调连同神情都开始渗出冷意。
邪兵卫尽掩三光、应无忧被嗜血化的事实就在眼前，若说有人故布疑阵也未免抬举了对方能为，所以……这是幻术？还是梦境？
龙宿突来的敌意与质疑透过他的态度显露三分，应无忧有些莫名：“主人？”
“……哈。”龙宿轻笑，掩去目中冷意：“依你所见，该转移到何处？”
“宗政指示吾等护送主人前往逸云山。”
再次从他口中听到棠华昭云，龙宿心念微动，暗忖不论是幻术还是梦境，且随他前往，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一探便知。
“走吧。”
红月在天，大地空寂，草木枯萎，不见活物，不闻人声。
三光尽掩的世界，是一片绝望的恐怖荒凉。
他知晓逸云山乃是棠华昭云住所之一，久远前亦曾来此做客，然此刻却见原本丰茂的密林仅余无数交错向上的狰狞枯枝，如同伸向天空的枯骨，山间溪水散发着令人不适的淡淡腥臭。
庭院早已朽败，应无忧伸手往大门外蛛网遍布的白玉貔貅上轻轻一按，密道入口打开：“主人，请入内。”
“嗯。”
龙宿扣在背后的手微微紧了紧扇柄，旋即面不改色迈入漆黑密道。
应无忧紧随其后逐一点亮宫灯，边走边向他汇报：“西蒙踏平学海之后，宗政便将众人打散，因担忧主人暴露，故安排吾等分头避祸，分散阇城注意。”
“……唔。”
龙宿含糊地应了一声，心中仍在评估目下处境。
应无忧的表现，以及他口中昭云的作为，必是对他们极为熟悉之人才可模仿，是何方高人能将幻境做到如此程度？
然而……
这片秘密空间比想象中宽广，若他猜得无错，应是过去昭云躲避仇家追杀之时所造——此事她曾偶然提起。
此情此景，过于逼真，也过于吊诡。
龙宿忍不住有了更多荒谬的猜测，譬如是否自己记忆出了差错，又或是……时空出现了错乱？
也许，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时计走过两三圈之后，密道传来细微人声，龙宿再度警惕，更带着自己亦不解的紧张。
一缕血腥飘至鼻端，龙宿感觉喉部忽然有些干痒。
宫灯照来的一路暖黄之中，一道熟悉身影缓缓靠近，半身血污，步履沉重，神色漠然，微一抬眼，四目相对，传达出的竟是无边的疲惫。
“……穆仙凤死了。”擅长远交近攻的儒门宗政，此刻没有什么分寸、礼仪、修养，只是淡淡诉说着一个事实：“龙宿，凤儿死了。”
龙宿从那双熟悉的美目中读出几近心死的哀切，不禁凛然。
这是棠华昭云从未显露过的模样，脆弱陌生得令人措手不及，一时竟使机敏善言的龙宿哑然：“昭云……”
“终究是吾辜负了她父母的托付。”棠华昭云却仿佛并不期待从他口中得到什么回应，转开视线，恢复平日风范，平静道：“众人皆有负伤，稍作休整再谋出路吧。”
随她一同回来的几名学子得令，向龙宿行礼后便告退。
“汝伤得不轻。”
察觉昭云并未嗜血化，龙宿心中疑窦同时亦注意到她的身体状况，虽怀疑眼前一切是否真实，也忍不住开口提醒。
“无碍。”
棠华昭云自去取来一套茶具，命应无忧煮茶，顺便示意龙宿坐下品茗，并亲自为他斟上一杯：“自邪兵卫掩尽三光，苦境凋敝，无法产茶，这是吾所剩不多的存货，口感不佳，暂且将就。”
言罢也不待龙宿发问，带着一抹怅然道：“吾探得消息，道门掌教投靠阇城，德风古道亦破，中原再难与西蒙抗衡了。”
龙宿开口试探着：“《宁闇血辩》仍无消息吗？”
“黑暗之间？”昭云笑得有几分嘲讽：“他们早已难成气候，这你不是最清楚？毕竟夜重生惨亏在你手中。”
言罢，她终于肯抬头再与龙宿对视，似是叹息又似是质疑：“龙宿，你所求的到底是什么呢？”
龙宿默然以对。
情似真，人似真，却不知身是幻，或人是幻。
正纠结于眼前人事的真伪，鼻端突然涌来的浓烈血腥激得他瞬间战栗，蓦然抬头却见棠华昭云一手压在胸前，不祥的暗红色血液从口中涌出。
“昭云！”
一阵忙乱，将人扶往石榻安置，把脉的结果却是心惊——她竟伤到这般程度。
“应无忧，可有固元金丹？”
应无忧黯然摇头。
“这……”
闻声而来的儒门旧部围在榻前，见状皆知不妙，其中一人鼓起勇气向龙宿建言：“龙首，宗政状况危急，不如……”
龙宿立刻领会他的意思。
昭云此伤神仙难救，唯有将她嗜血化方可续命。
要做吗？
龙宿心中掠过无数思绪。
这或许只是梦境、幻境堆砌的圈套，但又逼真得让他有几分难得的迟疑。
以他对棠华昭云的了解，目前仍保留人身，恐怕是……不愿嗜血化。
正在他心念百转之间，棠华昭云悠悠转醒，看众人面色不一，似乎猜到了什么，强笑道：“看来伤势比吾预料的严重啊。”
“宗政。”
“应无忧，此门外右转七步，壁间夹层内有药丹，替吾取来。”
众人同时松一口气。
服药调息之后，昭云面带倦色，龙宿迫切需要了解情况，便带着众人暂退，让她休息，自己则不动声色从应无忧口中套话。
应无忧忠心耿耿，自然不疑有他，知无不言，由此龙宿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讯息。
自邪兵卫现世至今，三光尽掩四十余载，嗜血族早已统治中原，上至三教下至九流，各门各派受到沉重打击，尽皆躲在暗处苟延残喘；棠华昭云一方面与正道周旋，为昔日部下学生求得存活空间，另一方面暗中支持配合龙宿对抗阇城势力，多年来已化解无数危机，只是覆巢之下，儒门天下终究还是死的死、散的散、叛的叛，此番未能救回穆仙凤，便是内部叛徒告密。
龙宿手握应无忧奉上的水烟，却并无心情，只阖眼养神。
乍闻这许多消息，反让思绪更乱。
一室静谧，唯有时计行走轻声。
约莫半日时间，秘密基地再闻喧嚣之声，有学子前来请龙宿。
“龙首大人，逸云山外出现血蝙蝠，宗政怀疑阇城追踪，请随吾等立刻转移。”
……又要转移？
局势，糟糕到此等地步？
棠华昭云率领几名心腹在密道入口处等待，见他来到，极快地解释道：“血蝙蝠未必是阇城耳目，但西蒙查到此地只是迟早，有备无患，先行离开。”
“嗯。”
龙宿在众人簇拥之下踏出密道，却倏闻石门闭合之声，惊回首，昭云竟独自退回密道之内，并按下机关。
“昭云，汝……！”
缓缓合拢的石门后，棠华昭云容色平淡：“吾之伤势已无救，随你们一同行动，只是拖累。”
“宗政！”
几名学子冲上前试图阻止石门封闭，但巧设的机关岂能随意破坏？
顷刻之间，两两相隔。
“这些年来，知交零落，人世如同地狱。”无悲无喜的语调从门后传来：“……吾累了。龙宿，吾助你最后一回，你……保重。”
轰然一声，随之是地道崩塌的剧烈震动。
龙宿惶然又愕然地盯着那道石门，不知不觉后退一步。
此刻，脑海中一切盘算质疑都化作一片空白。
她……自绝？
是的，她在他面前，自绝了。
疏楼龙宿陷入茫然。
棠华昭云会是轻易弃命之人吗？
她该不会如此，不该会如此。
疏楼龙宿自负自己了解棠华昭云的一切，从她少年时代家族罹难颠沛流离，至青年时期忍辱负重光复荣耀，浸淫官场游刃有余，后来应邀与自己共创儒门天下，手腕了得，人望极高，儒教旧派众多前辈亦难望其项背。
又一波震动传来，宣告眼前的地下基地彻底崩毁。
四下死寂。
一阵腥风吹过，龙宿蓦地冷噤。
意识再度清晰之时，眼前哪里还有什么石门，什么儒门旧部，唯有血龙湖粼粼波光。
真是……一场大梦？
龙宿长舒一口气，衣襟早已湿透。
“龙首大人。”
洞外传来熟悉的人声。
“嗯？”
稍安的心再度提起。
一人踏着夜色匆匆而来，并非梦境中的应无忧，而是他一手栽培的旧时门生九逸。
“见龙首安好，学生就放心了。”九逸面上难掩喜色：“宗政已推知穆仙凤的下落，已前往北隅皇城交涉，龙首安心养伤。”
“……穆仙凤竟落入北辰氏手中？”龙宿暂时放下那场噩梦，蓦地想起什么，神色微变，进一步追问：“宗政独自一人前往皇城吗？”
“是，宗政猜测昔日北域分支主事斐文心已投靠北辰氏，决定前去解救穆仙凤。她要吾转告龙首，待伤势好转再外出行事。”
“嗯……”龙宿飞快思索着，想到某种可能性，略有些急道：“此行危险，她可有后招？”
“已嘱咐独步寻花等人在中原边界接应。”
“恐怕并不周全。”龙宿难得蹙眉，解下一枚腰间私令交予九逸：“汝往……处，以此为信，告知她，吾在疏楼西风等待。”
“学生明白。”
“宗政回转中原后的情况，无论好坏，第一时间告知吾。”
“是。”
叮嘱一番，为防暴露，九逸悄然离开，龙宿再次站在血龙湖边，唇边慢慢凝出一抹复杂笑意。
棠华昭云在石门封闭前的最后一眼，仍清晰无比，仿佛闭目可触，引动他莫名心悸。
此时联络月吟荷，风险不小，虽则她经自己一手调||教聪敏机变必定有方法前来赴约，但终有被北辰元凰发觉的可能性。
只是，事涉昭云与仙凤……
“哈。”
龙宿划出珠扇，自嘲地笑出声。
一场梦而已。
竟让他关心则乱了。
抬望眼，夜渐渐深沉，但好在……不是三光尽掩的永夜。
遥远的北隅皇城之内，月吟荷向北辰元凰盈盈一拜：“陛下，疏楼龙宿要吾前往疏楼西风会面。”
“哦？看来他按捺不住了。”少年王者沉稳狠厉：“难得的机会，要好好利用。”
“陛下……要吾怎样做？”
“皇室有一种秘药，无色无味，一点的分量足可让人中毒……你将此药随身携带，如约前往即可。”
“是。”月吟荷温顺俯首，眉眼之间尽是恋慕柔情：“陛下交代的，我必会好好完成。”
北辰元凰勾起唇角，将她拉入怀中抱紧，眼中却殊无感情：“很好。辛苦你了。”
<天阶流云.寒露.完>
作者有话说第14章 第十四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