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首]天阶流云》旗木卡卡文

13、第十三章

　　数日之后，便传来三教顶峰反目为敌、疏楼龙宿背叛中原的消息。
　　内中细节唯有当事人清楚，但昭云结合多年前北隅皇城斗剑大会失落神兵之旧闻，也约略猜测到事情大概。
　　当年龙宿奔赴皇城的目的，竟真如她所预感，自皇室手中夺取神兵——那柄神兵，料想便是之前令傲笑红尘遭受重创的辟商剑。
　　约战傲笑红尘未能致其败亡，后又亲手医治回应中原群侠质疑，这期间一边与剑子等人周旋，另一边同阇城勾缠做局。
　　撕破脸皮，必是已与西蒙达成协议，至于他所谋之物，不外是令人垂涎的嗜血者不老不死之身。
　　前后稍作推敲，棠华昭云便不禁蹙眉。
　　——真是太粗糙了。
　　这龙宿，一连串布计竟连矫饰也懒得用心。
　　以他之智慧，原本可以做得天.衣无缝，譬如夺取辟商一事，至今方露端倪；步步算计蜀道行，使其痛失爱女绝望自尽，目前尚无人知晓；但红尘剑谱这桩公案偏偏如此漏洞百出，可见他冷酷之下的随性。
　　君枫白纵是小人，被他漫不经心戏耍玩弄之后心性走偏极端行事，牵连傲笑红尘受这无妄之灾，也实属倒霉。
　　“不老不死之身的诱惑，真值得他这般行事？”
　　前来拜访的楚君仪叹气连连，显然不解。
　　棠华昭云轻转手中茶盏，微微一笑却是眉梢微露冷峭：“不老不死，这饵确实香甜，但吾想也非是不顾一切的价值。”
　　“那龙宿他……”
　　谈了许久方见她表态，楚君仪适时表达疑问。
　　“教母或许不太了解龙宿，他……”昭云顿了顿，想要组织语言让对方更加明晰，转念又放弃了这个念头，最终淡漠中带着几分无奈道：“他就是这种个性。”
　　“哦？”听她口吻，似乎并无怒意，深知她看重儒门天下的楚君仪难得好奇：“若论对龙宿的了解，天下间无人能超过你。此话，又该怎讲？”
　　“有心之时，可做到极致；若失了兴致与心情，万事皆可抛下。这就是疏楼龙宿，随心所欲的程度远超你一贯印象。”
　　此语已算得严厉，楚君仪心下一颤，却见棠华昭云面色平静，立刻明白这位前任儒门宗政并非泄愤，仅仅陈述事实，难免微愕。
　　“你是指他……此番只是一时兴起顺势而为？”
　　“然也。”昭云眉间已是染上苦涩笑意：“如何，出乎你之意料了？”
　　“嗯……”了解缘由，楚君仪不知该是气还是笑：“儒教内部皆对你之手腕与成就称赞有加，如今看来……你也甚是难为。”
　　——这真是经年以来最贴心的安慰。
　　棠华昭云心中盘亘的一丝不快烟消云散，思及龙宿解散儒门之举，一时莞尔失笑。
　　“对他种种行为，吾早已习惯。”倾身为楚君仪添茶，她面上笑容清浅：“此事不提，你吾许久未见，且谈谈舒心之事。”
　　“哈，吾亦愿你舒心，但今日还是要抱歉了。”
　　楚君仪露出一抹歉然神色。
　　“嗯？”听出言下有意，昭云笑意淡去：“教母请说。”
　　“龙宿之事已在儒教之内沸沸扬扬，你该有料想。”楚君仪斟酌着言辞：“红尘剑谱的纠葛，旧派尚且袖手旁观，如今龙宿投靠嗜血族，他们已是蠢蠢欲动，欲接手儒门天下的势力。”
　　昭云颔首示意知晓：“这都在预想之中，但他们不会如意。第一，儒门天下已经解散；第二，龙宿与嗜血族之间，唯有互相利用，不存投靠之说。”
　　“吾想提醒你的，便是第一点。”楚君仪神色渐渐肃然：“派门解散，众人各奔前路，自是无可厚非，但吾居六庭馆，却察觉学生之中有人以儒门天下为名暗行招揽之事，值得警惕。”
　　昭云沉眸凝思：“六庭馆授业之所，一向清净，若连教母治下亦有人冒名行鬼祟，不难推测背后之人在整个儒教中所作手脚。”
　　“事已传达给你知悉，你欲如何处理？需要帮忙吗？”
　　楚君仪深知棠华昭云如今一介白身不便行事，主动开口询问。
　　“不必，你若涉入，对六庭馆不利。”明了事涉纷扰，昭云婉拒了对方好意：“感谢你的告知，吾会设法查探。”
　　送走教母，昭云唤来陆华娥。
　　“吾记得你之族兄于文载龙渊任职？”
　　“是。”
　　“嗯……”昭云默默思忖，文载龙渊今为儒教名义上的执掌派门，历来掌教虽无权力调度全教，却也有诸多便利，遂托付道：“你可否暂且投奔族兄，助吾调查是何人假借儒门天下之名暗中串联？”
　　“请宗政放心，必不辱命。”
　　见她信誓旦旦的认真态度，昭云暗自叹息，抚慰道：“华娥，这并非命令，只是私下帮忙。儒门天下虽已解散，吾亦不愿他人假借名目。”
　　“这……是。”陆华娥眸光微黯，仍是领命遵从：“学生与宗政心情同样，自当彻查明白。”
　　陆华娥告退之后，棠华昭云看着案上杯盏，终究难忍苦笑。
　　众人心心念念，但儒门天下毕竟是散了。
　　龙宿啊……
　　你也随性得太过冷情。

　　为查清真相，陆华娥暂时回到家族，并表示希望投身其他派门。
　　她之族人皆属旧派，早已期盼劝说她脱离儒门天下，如今对这结果格外满意，自然支持，并为她牵线那位族兄，荐入文载龙渊。
　　借此，她便顺利从儒教各派纷杂的讯息中查出端倪。
　　“宗政，已探得幕后积极主导者，乃是儒门昔日北域分支总领事，斐文心。”
　　“……是他？”棠华昭云回忆那位老部下，似是久远前在龙门道拔擢中失利自请前往北域分支任职。
　　其人儒学修习颇为精研，行事亦有见地，只是个性傲慢，人望不佳，自去北域之后，与北辰皇室交好，倒是培养了不少人才，不过多年来听调不听宣，大有彻底扎根北域之意。
　　昭云微微一哂。
　　事到如今，斐文心对儒门天下抱持何种想法，从他之做法便可推知一二。
　　只不知他的野心是收束儒门旧部另立门楣，还是……
　　“请待吾传报先生……”
　　“等不及了……宗政！”
　　随着仆从试图阻止来客的声音，儒门天下前任大司马九逸匆匆闯入，神色惊惶：“请恕学生失礼！龙首大人，他……”
　　深知江湖险恶，对龙宿可能面临的局面早有预料，棠华昭云抬手示意九逸稍安勿躁：“静心，慢说。”
　　“是。”察觉自己过分失态，九逸定了定神，方才禀报：“探子来报，龙首遭驱魔人截杀，默言歆断后身亡，穆仙凤下落不明！”
　　昭云眼睫轻颤：“再说一遍。”
　　九逸为宗政言中透出的隐然怒意微惊，情不自禁埋首道：“龙首遭驱魔人截杀，默言歆断后身亡，穆仙凤……下落不明。”
　　昭云略往后挺了挺脊背，仍是八风不动：“驱魔人从何得知龙宿的行踪？”
　　“此事学生未查，也许是……中原正道？”
　　“不会。”棠华昭云十分笃定：“以剑子仙迹与佛剑分说的为人，即便要制裁龙宿，也不会做到如此地步。继续查探——驱魔人的信息来源，连同龙宿与穆仙凤的下落，一定要查得清楚明白。”
　　她语调平静，九逸却倍感压力。
　　随即，她收起逼人威压，转而吩咐左右：“寻回默言歆遗体，葬于疏楼西风。那个孩子酷爱拳法，将吾珍藏的拳谱《太昊八境》予他陪葬吧。”
　　九逸见她神色如常，又知她素来爱护后生，更是与穆仙凤亲厚非常，万不敢揣测她此刻心情，稍整心情便请退，继续追查线索。
　　棠华昭云如今手下尽是儒门昔日精英，不过短短几日便探得消息——龙宿遁入血龙湖避险，穆仙凤落入北辰胤手中。
　　“哦？”
　　龙宿设计自北辰皇室手中夺得辟商。
　　儒门北域分支执掌者借名收束四散门人。
　　驱魔人截杀龙宿。
　　北辰胤带走穆仙凤。
　　看似有所关联，又似关联不大，她却从千丝万缕中窥出真相。
　　“先生，现下我们该怎样？是否派人保护龙首？穆仙凤她……”
　　昭云眼神示意女官噤声，又沉吟几息，方才慢慢掰碎了向她分析：“龙首遇险，仙凤遭擒，儒门暗流，看起来是两件事，实为一件事。”
　　“……先生是指，北隅皇城参与了？”
　　“从结果来看，确实参与无误。但吾有一点不解，北辰皇室动荡初平，断不会因一口剑寻龙宿麻烦，推来算去，恐怕吾们的好龙首又向北域伸手，才会吃这一记闷棍。加之有心人图谋儒门势力，嗯……吾需亲自前往北隅皇城。”
　　九逸上前一步请示：“此行必有危险，吾与宗政同行吧。”
　　“不可。”昭云摇头否决这一提议：“儒门天下已经解散，吾作为白身，汝等仍为吾所用，落在有心人眼中，反而瞩目，更添隐患。”
　　“但……”
　　“休急。”她继续嘱咐：“你设法告知龙宿，仙凤吾会设法周旋救回，他有何计划吾无意探问，但请养好伤势再外出行动。”
　　——这却是朋友之间的传话了。
　　明白宗政并未记恨龙宿，九逸心下稍定。
　　昭云即刻动身前往北隅皇城，抵达城门，便被三王爷的使者客客气气请入。
　　“宗政，久违。”助北辰元凰夺下权柄，北辰胤早已不再压抑一身枭雄气质，目光平直霸道：“有失远迎。”
　　棠华昭云心道“果然”，却毫无畏惧迎向北辰胤势在必得的视线：“看来吾所料无差。就不知三王爷的意图，是请君入瓮，还是城下结盟？”
　　“宗政好气魄。”
　　“谬赞。”昭云适时放软态度：“如今吾已在檐下，只待王爷开出条件。”
　　“干脆。”北辰胤手一挥，军士立刻带上手腕脖颈皆着镣铐的穆仙凤：“宗政只需交出儒门龙首金令，吾便释放此女。”
　　“云姨。”穆仙凤虽被监.禁多日，头脑却还清醒，愧疚地看向棠华昭云。
　　听闻北辰胤的条件，昭云哑然失笑：“原是为此物？那么昔日儒门斐文心，已彻底为北辰一朝所用？”
　　“宗政是聪明人，无需吾废言。”
　　“吾要与他一会。”
　　“嗯……”北辰胤点头示意，幕僚即刻转往西宫，不多时斐文心傲然而出，眉宇之间郁郁不得志之色早已清刷一空。
　　“宗政久见了。”
　　昭云淡漠地看着斐文心：“你想接手儒门天下？”
　　“不敢当，只是尽力而为。”
　　“儒门对你并无亏欠。”
　　斐文心哂然：“宗政言重了，只是人各有志。”
　　“那……吾便拭目以待。”昭云翻手一扬，龙首金令现世而降——那是能可号令儒门众学子的光芒。
　　北辰胤说到做到，一声令下，穆仙凤镣铐应声而落。
　　昭云伸手挽住虚弱踉跄的穆仙凤，面无表情颔首告辞：“三王爷，多谢你言而有信，吾等这便离开了。”
　　“请。”
　　二人缓缓离开皇城，一路上穆仙凤欲言又止。
　　“暂息你的担忧，吾知晓你要问什么。”棠华昭云挟着仙凤，脚步渐渐加快：“别以为已经脱险，危险刚刚才开始。”
　　穆仙凤声嚅如蚊：“但龙首金令……”
　　昭云步子微顿，似笑非笑地反问：“凤儿，你是服从金令，还是服从龙宿？”
　　“……啊！”
　　穆仙凤恍然大悟。
　　“明白了，就快走。”
　　棠华昭云短促地说完这一句，不再开口，埋头行路。
　　北辰胤一代枭雄，斐文心了解儒门一贯形势，若他们有意吞下儒门，那这条通往中原的路，必然杀机四伏。
　　行路匆匆，一路南下，北域苍凉的景致已逐渐远去，葱郁绿意近在眼前，穆仙凤有些脱力，昭云用力将她搀起，面色凝重：“仙凤，再坚持一下。”
　　“宗政何必如此匆忙呢？”
　　一道人声在四面回响，似有镜射直刺她的双眼。
　　“等到现在，终于要动手了？”昭云暗自运气凝招：“既已现身，是否报上名号？”
　　白衣异人深沉而笑——
　　“魔龙祭天。”
　　而在皇城的并肩王府中，斐文心疑惑道：“龙宿虽然失势，但棠华昭云在儒门天下积威甚久，王爷何不趁此机会将之铲除，也好接手残余势力。”
　　“本王自有打算。”北辰胤沉稳之间犹带决杀：“棠华昭云……她回不了中原。”

　　<天阶流云.秋分.完>

　　大纲无罪，所以继续填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