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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香水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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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树园外,一个无人的院落。
“这是我的院子,你知道我住在哪间房么?”阿月问。
“那。”
格雷诺耶丝毫不差地指出一间房子。
阿月问:“你怎么知道的?”
格雷诺耶顿了顿,说:“我能闻到很多东西,小姐。”
“之前在广场上,你穿过人群找到了我;在树林里,你准确地找到了我把那些人藏起来的树丛。这些都是你闻到的?”
格雷诺耶点点头。
“你叫什么?”
“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小姐。”
“不要叫我小姐,就喊我的名字‘月’。你还能闻到什么?”
“你早上吃了黄油芝士面包,喝了绿茶,卖了杏子后在院子里晒了太阳。”
“你还能闻到太阳?”
“热热的,暖暖的。在你身上,好闻。”
阿月盯着他,若有所思。
格雷诺耶的眼神直勾勾的,也不躲开,清澈得像某种小动物。
“我倒是知道一个地方,很需要你这种分辨气味的能力。去试试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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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市,一家街角的香水铺,后门。
“安托万,这是我上次跟你提起的那个孩子,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他的鼻子在巴黎数一数二。”
“月,作为巴黎新晋香水大师,上流社会的小姐富人们无不吹捧我的天才和创造力,连我做的香水你的夸奖都吝啬得很。难得听到你口中还能出现什么嗅觉天才。”安托万笑嘻嘻地说。
作为法国人,安托万身形倒是额外高大。
他卷曲的棕发微微闪着光泽,身着羊腿袖褶边亚麻白衬衫和紧身马甲,前襟解开了几个扣子。
因为在店里迎接客人,身上还有的好几股不同的香水味。安托万子承父业,父亲前几年过世后就由他继承了香水店铺。
不像其他的接待面扑厚重的白色香粉,他的肤色足够白皙,面庞棱角分明。
安托万帅气的外形很受少女们追捧,又因为他嘴甜人美情商高,店里无论招牌香水还是时令香水,都在他的推广下销量一骑绝尘,成为巴黎贵族中的最热门时尚单品。
“很高兴见到你,格雷诺耶。”安托万向格雷诺耶伸出手。
格雷诺耶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皮回道:“先生安好。”
阿月见状把皮革塞到他递过来的手里,说:“进去吧,下次自己取。”
“呵,你不知道吧,上周我出的‘爱与灵’(Amor and Psyche)从市场价15炒到了50利弗!”安托万跟她进了房间,神气十足地夸耀道,“就算你不夸他,就凭我们俩的交情,你安排的人我怎么会不收。”
“‘爱与灵’是前厅里最浓的那款香水么?”格雷诺耶突然插嘴。
安托万:“你怎么知道?”
格雷诺耶:“先生您全身都是这个味道。虽然还有其他的香水,但是这一款味道最浓。”
“哈。太多人来试香了,难免会沾上一些。”
“这款香水迷迭香太多了,先生。还有这个、这个也太多了。”
格雷诺耶走近摆到天花板的一个原液柜,在密密麻麻的玻璃瓶里拿出了两个。
昏暗的灯光下,安托万眯着眼念出名字:“佛手柑,和...广藿香?”
“广藿香。广藿香...”格雷诺耶低声跟着安托万念。
虽然至今没有一位说过他香水的坏话,但安托万对任何意见都敞开怀抱接受,“有意思,有意思。等我一下。”
“噔噔蹬”安托万小步跑出去,拿了一支蓝色多棱玻璃瓶进来。
“这瓶‘爱与灵’,你能闻出用的什么原料么?”
“先生,我可以现场给您做出来。”
安托万更惊讶了:“你之前做过香水?”
“没有,先生。但是我能闻出来。”
“这个房间里的原料随你用,我拭目以待。”
“我要做多少的香水,先生?用这个装可以么?”
格雷诺耶拿起一瓶两品脱(1品脱≈0.95升)的量筒。
安托万看到脸一黑。
为了采摘最好的玫瑰,安托万不仅订购了法国和摩洛哥的五月玫瑰,还托专人从土耳其安纳托利亚平原采买大马士革女王玫瑰。
完美的玫瑰应该是半开的,不是玫瑰花蕾,也不是盛开的玫瑰。
采摘者必须从清晨开始采收,这时玫瑰还浸润着露水,阳光还不会让芬芳油挥发。
训练有素的采摘者从花萼下方捏住玫瑰,翻转着将花朵从花茎上摘下。
花朵得用黄麻口袋装载,不能损伤娇嫩的花瓣,也要给玫瑰透气。
采摘的玫瑰运到几法里之外的蒸馏厂,经过层层加工后,数吨玫瑰花的精魂凝结出仅仅几小瓶浅黄色的精油,装载在商队上,跨过保加利亚、塞尔维亚等等国家,运到巴黎他的香水店里。
生产1千克(2.2磅)的香柠檬精油需要200千克(440磅)的香柠檬果实。
生产1千克的玫瑰精油,需要用4500千克的新鲜花瓣。
其中耗费的人力、金钱不计其数。也因为沿途的各种盗匪、关税、贪污,供应源也极不稳定,并非花钱就能采买成功。
可以说,这间工作室的原料就价值千金,有些甚至是不再产出的稀有原液。
安托万也想大方,他把整间原料室给了格雷诺耶做实验。不过就算他自己研制香水,也万万不敢伸手就拿几品脱的原液开玩笑。
“哦!不不不,那太多了!”安托万一把抢过格雷诺耶手里的量杯,“你用旁边这个就好。”
他指了一个手掌高的小量杯。
“好的,先生。”格雷诺耶动了起来。
安托万一屁股坐在阿月旁边,托着腮问她:“你从哪里发现的这么一个...大天才?”
“秘密。”阿月饶有趣味地看着格雷诺耶在柜子前转来转去。
“嘶...他直接抱着那桶乙醇倒啊,真不怕把这儿炸了,”安托万看得胆颤心惊,不由大声道,“小心点!那个很危险。”
格雷诺耶动作丝毫不慢,回道:“知道了,先生。”
为了更好地保存香水原液,昏暗的房间里透着极稀少的光线。
到处都是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玻璃器皿,一不小心很容易绊到。
装着原料的玻璃瓶透着略显浑浊的颜色,瓶身的文字更是隐入了环境的颜色中。
格雷诺耶在杂乱的瓶瓶罐罐里进退自如,从整面墙的柜子上挑出一个个的瓶子,也不打开瓶塞检查这是不是他要挑的味道。
无数同行梦寐以求、冥思苦想的香料密码,格雷诺耶直接、精准、快速地摆在工作台上。
他把怀里的瓶子们摆成一排,一个个拔掉木塞。
没有用量具,格雷诺耶徒手拿着一瓶瓶原液,稳稳地倒进安托万指的那个小量筒里。
一气呵成。
并不久,格雷诺耶摇完了混合后的原液。
“做好了,先生。”
安托万看着那个量筒,脸皱成了一团:很怀疑,但还没闻,不敢妄下断论。
哪有这么做香水的!太糟践了!
安托万接过量筒。背对二人打开盖子,在手巾上滴下格雷诺耶做的“爱与灵”。
他在鼻子前晃过手巾,让香水的分子均匀充分地散布在空气中。
......
糟糕。
糟糕糟糕。
这比他预想得还要糟糕。
......
原本最坏的情况是,他接受了阿月推荐的人。
不论是什么阿猫阿狗、奇葩怪物都得帮阿月解决她的人的去处问题,还个人情,顺便让这个格雷诺耶满足下表演欲。
不过,现在看来,这个人真的......很厉害——一比一完整复刻了他研制的“爱与灵”。
工艺手法上的处理还不够成熟,以至于承载香味的基底在他的徒手调配和暴力混合的霍霍中并不稳定,持香不久。
不过香水的味道,在他专业调香师鼻子的分辨中,他闻不出任何区别。
这是怎样恐怖的模仿能力!
不。不只是模仿。
还有嗅觉天赋、制香直觉、调配把控力。
对于一个从来没有接触过香水的人来说,做出这样一份作品,相当于降维碾压、百分百超过了如今巴黎上层香水市场的所有调香师,所有。
堪称噩梦。
还好先被阿月发现了。
还好格雷诺耶不是踏进竞争对手的店门。
......
在安托万发愣的时候,阿月走近闻了闻:“挺像的嘛。”
“我可以做得更好,先生,”格雷诺耶补充道,又看了一眼阿月,有点紧张,“这个和这个太多了,我可以给您调一个更好的香水。”
他转身拿起两个瓶子展示给安托万和阿月。
“橙花、青柠。”安托万接过,读着瓶上的标签。
“这个、这个也太多了。”格雷诺耶又拿起两个瓶子。
“麝香,还有...丁香。”安托万一一接过。
“麝香,丁香...还有这个,先生。”
“苏合香。”
“苏合香,苏合香...”格雷诺耶鹦鹉学舌般地跟着安托万念单词,如同小孩牙牙学语,“请允许我给您做一份更好的香水,先生。”
阿月注意到格雷诺耶跟着安托万念原料名字,眼神幽深好似在思量什么。
安托万把那个小量筒递给格雷诺耶:“用这个做做看。”
格雷诺耶转身又回到了工作台。
“太恐怖了。”安托万愣愣地对阿月说,“他不能流落到其他的香水铺去。”
话音刚落,格雷诺耶递上再次调配好的香水。
这次安托万没有打开,直接对他说:“你愿意来我这里工作么?我可以开出十倍于其他香水店的调香师薪水,你说个价,我都能尽量满足。”
格雷诺耶的眼神转向阿月,又看回他,问:“阿月也在这里工作么?”
安托万迟疑地说:“算是吧。”
“我不定时地会来店里帮忙。”阿月补充。
“我可以跟你一起来帮忙。”格雷诺耶急忙道,看样子不太想被安托万“买下”。
安托万见状,连忙说到:“啊。当然可以。月你的院子还有好几间空房不是么,格雷诺耶可以跟你住一起…”
她还没同意呢,怎么就先安排上了?不过她也不反感就是了。
阿月挑眉看向安托万,安托万连连做眼神示意。
“…什么时候方便,就什么时候来上班,只要能定期产出保质保量的香水配料,我们的薪资仍然按照我保证的数目发放。”
“我那倒是有空的房间,但食宿这些的开销...”阿月开口。
“我可以用我的工资付!安托万先生说会我发薪水的。”格雷诺耶抢答。
傻瓜,没让你出钱啊,阿月心里叹气,后面那位油水多得很。
格雷诺耶看向安托万,安托万展眉点头,赞同道:“当然当然。我可以给您提前支付薪水。”
阿月站在在格雷诺耶后面,举手做了一个“六”。
安托万看到嘴角抽抽,暗骂:您这还不如去抢。
格雷诺耶得到肯定后看向阿月,亮晶晶的眼神望着她,等她回复。
阿月早就收回了手。看到安托万在格雷诺耶后面,不情不愿地举了一个“四”后,她立马笑道:“好啊!不过也不用你来付。本身你就是受雇于安托万的,所有费用他来出就好了。”
见她答应地这么利落,安托万又觉得抽四成利给她太多了。嘶,心痛。
阿月倒是好心情,她原本预计讲到三成利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安托万还是嫩了点,啧。
阿月从怀中掏出一个从家里捎上的包裹,递给安托万:“里面手掌大小的圆块叫香皂,让你母亲用这个擦着洗澡,两三天就要洗一次。小瓶装的液体每日一瓶饭后服用,切忌着凉受冷,或者去人太多的地方,在乡下好好疗养,两个月后再谈什么社交的事情。”
安托万郑重地接过包裹,默默记下阿月说的注意事项。
“50法郎。”
“嗯?”
“人我领走了。皮革铺,记得拿钱给他赎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