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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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粱曼真和夏淑英忙向来人行礼,吴丽华闻声转头,面色骤然变得苍白。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身着重孝的太子。
虽然现在还是太子的服制,但是跪倒在他脚下的粱曼真明白,这位已然是大明朝的第十代君主。
然,与夏淑英对他的期待,吴丽华对他的殷切不同,粱曼真对于这位前来解围的太子,并不怎么热心。
她甚至于觉得,太子的好心,只怕会给她在未来竖敌颇多。
太子上前冲粱曼真切切的道:“起来,起来。”转眼向吴丽华冷淡的道,“你为何在这?”
吴丽华的神色慌乱,强做镇定的道:“见夏妹妹哭晕过去,心中担心过来瞧瞧她。”
妹妹?这么好心?
粱曼真心中一阵冷笑。不过是见风使舵的小人罢了。
太子寻问道:“当真?!”
吴丽华头抵地面不敢抬脸。
夏淑英嘴角微微一笑,绽出一个肯定的笑容,温和的道:“吴选侍,的确有问过我。”
问过?粱曼真目色愕然瞟了瞟她,吴丽华分明是想问候她十八祖先吧。
百合子立即帮腔道:“吴选侍的确是来看看夏选侍的,这不还命我带来去暑气的香包……”说着她双手奉上一只俏云纱的小布包,手抖的捧到太子的眼底下。
太子的目光定定看了一眼香包,随后移向了吴丽华、夏淑英两人之间,最后却将视线落在粱曼真的身上,用略气人的口吻道:“贞儿,你替本太子查看一下。”
这……
又让她夹在中间难做人。
不过,谁让他是皇上呢?
粱曼真站起,接过香包,翻出里面所包之物,“太子,里面皆是些中药草,雄黄、决明子、川芎、芩草、朱~砂、山奈、甘松……”她向百合子看了一眼,“这东西确是夏日常备的香包。”
百合子一听,脸上终于闪出一片轻松之色,而吴丽华前一直低下的头,顿时扬了起来。
粱曼真拈出一点外白中红的粉末又道:“不过,夏选侍这次哭晕过去,是悲烦过甚、饥饱不调所致的阴虚血亏之症,而有此种症状的人,切不能触雄黄之类的东西,小则伤身大则中毒。”
百合子闻言神情陡变,吴丽华更是显出一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的悔意。
百合子道:“我是加了雄黄在里面,年年端午节,就会向谭司药讨要几个放在身边,从未有事?”
粱曼真淡然一笑,从容道:“你在东宫不过司膳时为太子布菜,哪里有过什么操劳过度饥一顿饱一顿的,且又未经人事,自不会有血亏之症。
雄黄也分几种,一种内服,另一种外敷,这红黄色的鸡冠状雄黄毒性微量,可以杀菌去虫内服,但你这里面装的却是雄黄中毒性最大的一种。”
百合子怯声道:“我一个小宫女,哪里懂得这么多,这还是从吕道人那……”
她未有说完,粱曼真的眼色已变得阴沉,心道,百合子的香包居然是从吕道人那得的,怪不得里面的药材不是禁止私用的贡药,就是一些并不合体弱女子用的中药。
太子语气不悦的道:“贪着别人东西,做了个坏事。”
百合子不敢再争辩,只伏低做小的求道:“奴婢错了,奴婢愿领罚,只是吴选侍什么都不知道。”
太子目光冷冷的扫过吴丽华:“倒是有个忠心于你的。”
吴丽华眼见情势不利,身子一伏,脸埋于双臂间,一副认罪态度良好的模样。
太子倒也不再追问,他朝粱曼真微微一笑,她只得应付式的将头低下些,不愿与之对视,瞥见一直跪着未起的夏淑英,她拿眼向太子示意了一下。
太子看得有些愣,直到身后的白舞戈一揖,声音如雷的道:“太子,您还有事。”
太子才恍神的看了一眼白舞戈,似乎对他突然的提醒不怎么满意,但也对跪着回话,一脸温柔的夏淑英抬了抬手:“你跪着做什么,起来起来。”
说完,将那只香包握在手中做玩意抛着玩了几把,随后道:“太热了,什么法子能让我不那么热?”
他说这话,是对着粱曼真说的。
但刚刚站起的夏淑英,已悄声说了一句:“心静自然凉。”
太子向粱曼真又望了两眼,似乎在等她的答案。
夏淑英已经珠玉在前,她只是一个医女,自不能在这种事上反驳夏淑英。
只附合的点点了她。
然,百合子却急道:“太子,你是要走吗?”说话间一边往吴丽华身上看,暗示他不要忘记她们还在跪着。
太子从香包里捡出一颗白中带红的药石,轻招手对百合子道:“你对她忠心,本太子看到了,不过你能做到绝对忠心吗?”
百合子扶住吴丽华,一脸示弱的道:“百合子对主子永远一条心。”
太子脸上的笑意渐失,看着跪在一起互为支持的两人,慢慢道:“你的主子只有一个,就是大明的皇帝,你知道吗?”
百合子一抖,手从吴丽华的臂上滑落。
吴丽华听出太子话外之音,脸上的汗珠一颗一颗往外冒,曾经那个宽待宫中奴仆不重罚的文弱皇帝已死,现在站在眼前的少年天子,眼中已蕴藏着无比渴望树立威严的严肃后宫之意。
她眼狠狠一突,发狠的将身边的百合子推到一边,随后双膝蹭着尖石,上前数步,扯住太子的手腕哭诉道:“婢妾知错了。丽华只有一个主子,做任何事都只为主子。刚才来找夏选侍口不择言,也皆是因为先皇一直宽待各宫人,才致宫人懒行惰事,只是想替您来教训一下。”
粱曼真见她哭得感天动地,比起在灵前哭泣的宫人们,不知要情真意切了多少倍,不由得深深为撒娇女人会好命这个说法有了一些体会。
吴丽华生得明艳如夏花般耀眼张扬,人如其名,美丽而贵气,名副其实的御姐作派,难为她肯一口一个为了主子如何如何。
太子眼中的冷意退去,瞥着吴丽华,道:“你原来也不是这么不讲道理的,怎么越大心越小,这些在你面前说人坏话的,你留着有什么用?除了借你的手,除去她们的不快,你又何曾有半点快活?
真的心底只有朕的话,当是爱屋及乌,而不是拆朕爱去的屋,赶走那屋檐下做巢的鸟儿。”
说着太子扬了扬手中的香包,一把拍在吴丽华的手中:“应该怎么做,不用教你吧。”
吴丽华握着香包,半晌不发一言。
太子走出几步,停下,向后望了一眼,粱曼真向夏淑英看去,夏淑英却摇头,伸手推了一把粱曼真,低低的道:“新皇在等你去伺候。”
新皇?大明新主子,不就是指太子吗?
粱曼真吓了一跳,嘴巴惊得合不拢,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前走,正与侧身望向她的白舞戈擦肩而过。
她不知道为何,心虚无比,内里如铁被碳烧,红通通一片,又被白舞戈如冰霜般的眼神一扫,击中了最是炙烤的一处,顿时腾出一片热气,迷住了双眼般,看不清前行的道。
她几欲张嘴,却让白舞戈一再寒意加重的目光,给生生的拒绝于千里之外。
太子等她走到近前,打量着她不到胸膛的高度,手在她的头顶比划着:“你在御药局怕是没有什么吃饱过吧。”
那是,御药局的吃食,唉呀……
粱曼真随口道:“能投诉吗?”
太子一愣,喃喃念着“投诉”这个词,眼中闪出不解。
粱曼真赶紧解释:“我觉得吃的不能只是熟了就行,得入味,得搭配好,才营养。”
太子笑了笑:“你做的药膳,我每每都食三口,从不落下一口。”
食不过三,这种老玩意,若是放在平常百姓家,那还吃个屁。
再说,这种说法极度的没有科学道理。
均衡饮食,多做有氧运动才是王道。
走了一段路,粱曼真回头偷看,几个人影,在不远的林后跟着,一个头中年模样的太监与十几名锦衣卫。有人在就好,她暗暗的想,又走了走了一段路,白舞戈出列追上来,向太子道:“百合子服毒自杀了。”
说完,眼尾自然的向粱曼真挑了一下,随即退后一步,等待太子发话。
太子见粱曼真神色淡淡,有些奇怪,十二岁的宫女为何听到有人自杀面无惧色,她真的比寻常宫女的胆子要大太多。
她应对事情时的冷静,是那种超乎年纪,只关乎个人经历的一种成熟。
若不是见多死人,就是天生冷漠,对于已无关的事无感。
太子道:“吴丽华如何?”
白舞戈眼色一沉:“未发一言。”
太子脸上轻松,语气带着讥诮之意道:“她倒是个狠人,本太子让她选,她就选了。不过……”他将话头延时,并不往下说,而是看向粱曼真,笑笑的问:“贞儿,你说她为何这么对一个帮助过自己的人?”
粱曼真眼中一片迷茫,若说看多了各色的宫斗剧,已知宫中的女子皆为一个男人掐得你死我活,她便会说这是封建制度下对女性选择配偶权力的剥夺所致。
可是谁又能否定,女子在十岁入宫被禁止想念其他男人,只能为一个男人而活的压力下,会一个个的都温良恭俭让呢?
女人,首先是人,偶后才是妻子最后是母亲,哪一个角色都没有给她们完整的生存空间。
她虽不耻吴丽华欺负人,但也不想再往一个失败身上踩两脚,何况给予惩戒即可,做得太过,反而落下一个得理不饶人的名声,只怕以后更会遭人排斥,她只道:“杀鸡儆猴,只愿一击即中,不用再动杀念。”
太子闻言一愣,他之前肆意无谓的表情,瞬间收敛殆尽,言语间生出一股认同:“你如此通透,甚好,不用我费心多说。”
粱曼真,忙曲膝行礼道:“她们也算得到了教训。”
太子眉宇浅藏笑意的看她:“难道只有她们?”
粱曼真深知太子当着众人的面,让效力于刘谨的吴丽华,亲手了结刘谨指派到东宫伺候的百合子,表面是杀杀吴丽华不敬夏选侍的威风,其实是在向刘谨示威。
粱曼真挑裙跪倒,一脸正色道:“贞儿斗胆说一句,贞儿也得到了教训,以后毕生所学定为大明所用,无论是她们还是他们,但凡药方过贞儿的眼,决不为一已之私胡乱说话,误人性命。”
太子笑道:“跪什么?你没有错的地方,不过做了医生的事,说了医生当说的实话,不假不媚,我喜欢。起来起来。”
说话间,伸手抬了抬粱曼真的手肘,粱曼真忙后退回避,眼角向别处了一扫,只见几个内侍模样的人正探头探脑向这边张望。
粱曼真忙道:“今夜贞儿需在乾清宫当值,这会得先去做些准备。”
太子道:“做那些苦差做什么?跟在我的身边,只服侍我一个人,岂不轻松。”
轻松?呵呵……粱曼真只低头推辞道:“为先皇守灵是贞儿的职责,虽六局一司有无数个贞儿这样的人,但若是人人都以为服侍太子一人便能安乐一世,那岂不是人人都会成为百合子。祖制崇严,宫规尚序,后宫之诸事皆由皇后做主,贞儿不愿做这个破例之人,让人有了指摘太子的借口。”
太子听闻深有感悟,眼前这个小宫女,说她守规,她往往有惊人之举,若说她犯规,如今又抬出皇后来压他。
行事与众不同,他喜欢。
太子不以为然道:“的确,李东阳那帮大臣,日日在父皇母后面前说我的不是。也不差这一条。”
粱曼真道:“贞儿只知,官员丧至亲丁忧三年守孝,贞儿出生在皇宫,吃皇家米长大,虽区区女儿身,但亦知当为先皇帝守灵,才不负皇恩。”
太子不好再强求,只幽幽叹道:“你从小在宫里长大,无父母陪伴,一定很孤独吧。”
说完,恋恋不舍往乾清宫的方向走去。
粱曼真一怔,这是她入宫的十二年里,第一个问她是不是孤独的人。
好在她出生之日时,已然是个成年人的灵魂,所以孤独这件事,于她来说反而是一种可以自由主导生活方向的机会。
她不愿搅进后宫争宠的缠斗,亦不愿意攀扯上刘谨那样的权宦,但白舞戈出现了,他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