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和雨水，夏日相爱》朴鲤

45、鱼和雨水

　　高二年级组就是先礼后兵的典型代表，放假前岁月静好地组织大家观看电影，放假后立刻惨无人道地开始作业轰炸。

　　沉甸甸的练习册，外加五沓精编讲义，江然自然是无心约会了，一放假就和男朋友泡在市图书馆忙学业。

　　一张长桌，他们俩面对面坐着。江然复习小高考，纪池准备生竞国家队的选拔。两位学霸的爱情，朴实、无华、且积极向上。

　　苦学至年关，江父江母休假在家，江然也就识相地不再往外跑了。认认真真地宅家温书，偶尔也和男朋友煲个电话粥，颇有种刚在一起时朦胧微妙的甜蜜感。

　　到了除夕夜，祝福短信一条接着一条。

　　江然窝在沙发里回复吉祥话，回到后面实在找不出新鲜词儿了，怕不诚恳，干脆踱到阳台送上电话祝福。

　　庄秋芸的背景音里全是春晚小品的欢笑声，陈以薇那儿时不时传来小孩儿们的嬉戏打闹，一溜人下来，只有萧晓最没礼貌，说了句“在打麻将”直接就给人挂了？

　　江然听着嘟声，狠狠地揪了一绺吊兰叶，暗骂她臭没良心。骂完心里又很满足，朋友们除夕之夜全都阖家欢乐，一个个咋咋呼呼、闹闹腾腾，长了一岁还是照样可爱。

　　锁上手机，抬了抬眼。

　　隔着一盏落地窗，她妈正在爱岗敬业地钻研原版大部头，偶尔揉两下太阳穴露出些微疲态；她爸正在回顾往期的国际新闻，几段内容反复播了三遍都没调台，怕不是已经睡着了。

　　江然忽地叹了口气，怎么别人家都是喧闹到心烦意乱？唯独自己家不光人少，还安静得过分清冷了呢？

　　正失落时，手机恰好振动。低头一看，是纪池打过来的。

　　他那边也有些吵，风声、烟花响，车门砰的一声关上。江然耳朵尖，还听到一句：“辛苦师傅了。”

　　“你不会才刚回家吧？”她看了一眼时间，“学长呀学长，晚归是不是不大好？这都快十一点了。”

　　纪池轻笑：“怎么的呢？现在就开始管我几点回家了？”

　　“那倒没有，我哪儿管得上。”江然轻扯那吊兰叶， “你除夕夜都干嘛了？春晚看了吗？”

　　“没看。”纪池在冷风里拢上外套，“我们家都好多年没看春晚了，我妈光听声儿嫌吵，我和我爸再守着个破电视傻乐也挺没劲。”

　　江然听完，失语了片刻。

　　不远处，烟花直冲天际，在无边夜幕里炸开猩红赤橙的华美绚烂。明明是火树银花、万家灯火的温馨节日，怎么自己和男朋友都过得如此寡淡无味呢？

　　江然怅然若失，想和他见面，想抱团取暖。

　　纪池仰头盯着那抹朦胧的影子看，好半天也不见动一下，他问：“小学妹想什么呢？傻站在阳台上也不嫌冷。”

　　“想学长呗，还能想什么。”

　　江然脱口而出，答完却愣了几秒。

　　不是吧……

　　她赶紧攀着栏杆往外望，浑浊路灯下，纪池朝这边招了招手。电话里窜过微小的电流声，他轻轻笑着：“新年快乐，我也想你。”

　　！一瞬间脑袋里噼里啪啦，
　　理智炸的比烟花更加稀碎。

　　挂上电话，江然惴惴地与父母斗智斗勇。

　　搡一搡睡着的爸，瞅一眼略带疲意的妈，再打几个哈欠渲染困意。没过多久，陈颖芝果然熬不住了，合上原版大部头，拉着瞌睡的丈夫回房休息。

　　江然偷偷摸摸地溜出家门，下楼时看着电梯里锃亮的反光发呆，仓皇之中混着期待，又隐隐觉得这种做法似乎有些不对。

　　“叮”一声，电梯门打开——几日未见的心上人正敞着怀抱等她。

　　江然飞扑过去。管他的呢，不对就不对吧，及时行乐最为重要。

　　大堂里灯光明亮，他们俩不约而同地戴着情侣帽，抱在一起还挺惹眼。黏糊了没多久，纪池牵着人往外走：“山亭路要去逛逛吗？除夕夜有灯火晚会。”

　　“要！”江然欢喜地应下。

　　顿了几秒，又支支吾吾地问：“那什么…你应该会送我回来的吧？总不会让我…在外留宿吧？”

　　这是什么蠢问题，纪池瞥了她一眼，摘了围巾替她围上，顺便挡住那张口无遮拦的嘴：“小小年纪的不要胡思乱想，逛完一圈我就送你回来，可以吧？”

　　“嗯嗯可以。”江然点点头，颈间全是贴肤的余温。胡思乱想之后难免有点耳热。

　　＊

　　打车到了山亭路，新年的氛围终于浓烈起来。灯笼从街头挂到街尾，织起连绵不绝的赤色海洋。

　　江然没有一股脑地往人群里钻，她记起沈思清的琴行开在附近，便拉着纪池跑去看了一眼。

　　上回在计程车里泪眼婆娑看不清字，这回走到门前，才辨出木质招牌上写着的四个大字——清平乐行。

　　江然忽地想起，元旦当日写在草稿纸上的两行名字：沈思清，纪海平。

　　招牌之中揉着多少浓情蜜意，只一眼便能猜出几许。

　　她看着身边的人，确认地问了一句：“琴行的名字是你爸取的？”

　　纪池点点头：“也难为他一个医生能想出这么酸的名字。”

　　“这哪儿酸了？多么文艺啊。”江然吸了吸鼻子，悄悄生羡，“上次见到你爸，我只觉得他温柔儒雅，没想到居然还是个这么浪漫的人，你说……”

　　“得，我不说。”纪池打断她的絮絮叨叨，“夸两句就差不多了啊，你也夸夸我呢。”

　　他从兜里摸出一串钥匙，晃了几下：“我带你进去玩会儿，不就是浪漫吗，你男朋友也会。”

　　玻璃门打开，水晶灯一亮，琴行正中央摆着一架三角钢琴。

　　纪池拉着江然坐在琴凳上，架好手指，满目柔情地看了她一眼。随后音符流泻，像天幕里四溅的烟火，星星点点皆成亮色。

　　江然听出这是先前那首《爱的礼赞》，更记得旋律背后作曲家与爱人之间你侬我侬的爱情故事。

　　浪漫啊，确实浪漫。

　　江然看看那跳跃的琴键，再看看身边人专注的侧脸，忽然觉得，纪池给她的浪漫恰似白昼流星，虽然少见，却也如此耀眼。

　　曲毕，她依旧沉醉在难得的浪漫氛围里，而纪池已经利落地起身，从裤兜里摸出了两个大红包——硬质卡纸，还挺厚实。

　　“弹琴前忘拿出来了，坐着实在硌大腿。”

　　“……”

　　“正好，你全收着吧。”纪池把红包递给她，“我爸妈让我带给你的，他们俩也祝你新年快乐。”

　　啊？江然眨巴眼睛，盯着那烫金的骏马花纹怔了几秒：“不了不了，谢谢你爸妈，但是红包我不能收。”

　　“你不收谁收？我妈今晚都交代的任务了，没完成不让回家。”纪池把红包揣进她的口袋里，“稍微配合一下，乖啊。”

　　上次演奏会结束之后，纪父纪母对于两小孩的猫腻已经心知肚明。纪池也不隐瞒，何时认识，何时相爱，今后有什么打算，该交代的全都交代清楚。

　　沈思清听完还不满足，又让儿子多讲一些恋爱细节，比如那个手臂上种过疫苗留下来的金鱼疤痕，那个打了很久却又慢慢长住的耳洞，那封情书，还有那些孩子气却又甜蜜的情侣款……

　　纪池用心描绘自己喜欢的女孩，她的漂亮、她的青涩、她的聪明狡黠；而沈思清耐心地听，从夏天听到冬天，最后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叮嘱他千万不能辜负小姑娘的心意。

　　知道的，纪池诚恳地答应下来。

　　＊

　　从琴行出来，两人沿着山亭路走到了步行街。

　　临河的老街此刻人头攒动，他们跟着熙攘的人群瞎凑热闹。守在糖人画的小摊前观望了一会儿，纪池突然让老板画了一只金鱼。

　　江然扭头看他：“今年是马年，你干嘛要画金鱼？”

　　金鱼多可爱，纪池夹带私心，却回答得一本正经：“画条金鱼送你，祝你小高考如鱼得水。”

　　江然揶揄：“那可能需要画条锦鲤。”

　　说是这样说，但等金鱼成形之后，江然照样眉梢带笑地盯着那抹焦糖，还由衷地夸了一句：“画的真漂亮。”

　　“确实漂亮。”纪池一语双关，又掏出手机给她拍照。

　　快门按下，背景是除夕夜的老街，五光十色之中，月色占三分，夜色占两分，剩下五分全是小姑娘眼里笑吟吟的喜色。

　　纪池把照片给她看。

　　江然点点头：“拍的不错，奖励你吃糖。”

　　别了，这么可爱的小金鱼他哪儿舍得吃。

　　然而下一秒，江然已经把糖人凑到了嘴边：“第一口特地留给你的，希望你也如鱼得水，集训顺利，保送顺利。”

　　话说完，身后烟花盛开，赤橙红绿交织，重重叠叠，流光溢彩，争着抢着，朝着月亮投怀送抱。

　　纪池也把人揽到怀里，咬一口糖，再低头望着那双乌亮的眼睛。蓦地没忍住，鼻尖碰上鼻尖，再是嘴唇贴着嘴唇……

　　脑子里瞬间炸开。
　　怦怦然作响，喧哗又荡漾。

　　江然的睫毛扑闪了两下，条件反射地环住纪池的腰。他也一愣，接着像是受到鼓舞那般，小心翼翼地往里逡巡——

　　柔软的、温暖的、初来乍到的唇齿交融，混杂着漫在舌尖的焦糖味道，又烫又甜，如鱼得水，如痴如醉。

　　第一口糖，谁都尝到甜味了。

　　分开之后，他们红着脸偷笑，又冒昧地叫住过往行人，拍下了新年里的第一张合照。

　　看着照片里啃掉了尾巴的小金鱼、粉粉嫩嫩的情侣帽、还有那红扑扑的两张脸，明知星河遥远，岁月漫长，却也在此刻心存了某些幻想。

　　比如银辉可揉碎，时光可私藏，相爱的人成为世间不死的灿烂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