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和雨水，夏日相爱》朴鲤

37、鱼和雨水

　　天是真的冷下来了，老唐上完课后，倚在讲台边提醒大家添衣保暖、换厚被子。交代完琐事之后，他又搓了搓手里的粉笔灰，宣布从今天开始大课间操正式改为冬季跑操。

　　这话说完，班级里立刻怨声不断——冬季跑操累人且愚蠢，所有人围着校园一边跑圈一边喊口号，班级与班级之间还要在高低起伏的声浪之中暗自较劲。

　　不比谁的口号漂亮，就比谁的嗓门更大。哪怕喘得半死，也得士气高昂地喊出来，因为队伍后头通常还跟着一个负责打分的小同学。

　　而江然就是这个小同学——按照学校的安排，各班团支书需要跨年级进行跟班检查。她是高二（2）班的团支书，自然就跟在高三（2）班后头。

　　江然琢磨完皱了皱眉，自己怎么不是检查高三（1）班呢？虽然照样大半个班都不认识，但好歹有一个以薇学姐，还有一个让人心心念念的帅气男朋友…

　　班级里仍旧有人窃窃私语，老唐敲了敲讲台整顿纪律：“多跑跑锻炼身体，没什么可抱怨的啊。希望大家待会儿打起精神，队列整齐、口号响亮，充分展现咱们二班的风采面貌！”

　　动员的话说完，下课铃恰好响了。

　　江然问老唐要完检查表后，立刻跑去一班找了胡予涵。不就是换个班检查的小事情么？隔壁班外加隔壁寝这么长时间的情分都在，两位团支书暗中勾结一下，没有机会也能创造机会。

　　江然顺利拿到高三（1）班的检查表，道完谢，马上屁颠屁颠地跑去中央广场找男朋友。纪池个高，站在后排，江然使坏地戳了一下他的腰窝，然后像只溜号的小猫，狡猾地绕到队列右侧清点人数。

　　“1、2、3……”一排一排往下，到了第七排时撞上纪池的眼睛，像是等了她很久，漆亮的眼睛里含着惊喜和期待，弯成天边弦月或是乡野小桥。温柔啊，真是说不完的温柔。

　　江然一晃神，脑子卡壳，刚才数到三十几了啊…

　　纪池又勾了勾手指，她鬼迷心窍，还真稀里糊涂地走了过去。

　　“数的清么？小学妹。”

　　“数不太清。”虽然丢人，但江然也得识时务地承认，“来不及再数一遍了，学长告诉我嘛，你们班几个人呀？”

　　“好说。”纪池听她语气温软，也不计较刚刚那点使坏的劲头了，“应到42，实到41，陈以薇有事得去一趟广播站。”

　　江然困惑：“学姐去广播站干嘛呀？”

　　跑操的音乐在谈话间已经极有节奏地响起来了，但纪池依旧不紧不慢地给她解释：“第九届作文初赛题已经出来了，语文组让她去录一期写作分享。”

　　“这样啊，那你怎么不去，不都是第一名吗？”

　　“懒得。”纪池悄悄地掐一下她的脸蛋，“再说了，我要分享也是单独给你分享，肥水不流外人田，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江然卖乖，“那谢谢纪老师。”

　　没聊多久，跑操队伍很快动了起来。口号声此起彼伏，所有人穿着藏青色外套，跑起来像是集体出游的笨蛋企鹅。

　　江然隔着小段距离默默跟着，盯着男朋友熟悉的背影，等他时不时回过头来与自己撞个眼神、相视一笑，然后冬季里最难熬的跑操便忽地好过了不少。

　　但依旧是累呀，跑到教学区时，江然喘得有些厉害，干咳了好几声，招来纪池几眼关切。他看着小姑娘红扑扑的鼻尖，也没什么心情继续跑下去了，于是干脆放缓步子，拉着江然到路边系鞋带。

　　鞋带当然没开，但纪池装模作样地拆了再系。拆自己的不够，还把女朋友的一块儿给拆了。

　　略显幼稚。江然跑累了还在缓神，没说什么，就那么默默看他系鞋带。动作实在有些笨拙，没法一步到位，只能左手拽住左耳翼，右手拽住右耳翼，调整好大小之后再交叉绕个圈，拉出一个耷拉着的蝴蝶结。

　　“还可以吗？”纪池系好鞋带，居然还微仰着头和她邀功。

　　江然被他这难得一见的可爱怔了几怔。高三（4）班的队伍恰巧浩浩荡荡地经过他们，口号声震天响，全校人都在勤勤恳恳地跑操，唯独江然借着职务之便和男朋友你侬我侬。唉，真是羞愧，却又一点也不想承认错误，更不想改正…

　　“不满意吗？”纪池低头重新调整蝴蝶结的大小。

　　“不是…挺满意的。”江然站着，比他此时高了许多。她顺手摸了摸纪池不大乖巧的头发，打击的话实在讲不出口，“要不下次我教你系鞋带吧？只要一步就能完成。”

　　纪池站起来：“不瞒你说，其实我妈小时候教过我，但是一直没学会。”

　　“那也没事，阿姨教不会的我来教。”

　　“行，要是学会了我就天天给你系鞋带。”纪池说完，抽过江然手里的检查表，“我看看呢？扣我们班分儿了么？”

　　“当然没有。”要扣分的是她这个不称职的团支书吧。

　　“不错。”纪池点点头，“实到人数居然也写了42，那陈以薇是不是每天都能不来跑操了？”

　　“差不多。”江然色令智昏，彻彻底底变腐败了，“反正我以后不点人数，你要是不想来的话，也可以不来。”

　　“那不行。”纪池反驳得有理有据，“我不来的话，谁给你系鞋带？”

　　……？

　　嗯？没记错的话，鞋带难道不是被你拆开的吗？

　　＊

　　跑操结束，两人在高三楼分开，江然去学工处交表。回教室后，半个班已经从累人的蔫儿态中恢复过来，开始有滋有味地分享小零食了。

　　江然看到课桌上的草莓愣了一下，转身问后桌：“你给我的呀？”

　　“不是。”贺凡抬了抬眼，语气漫不经心，“班长给你的。”

　　啊？刘斐童给的？她怎么会突然示好？江然看着鲜红的草莓有些不好意思，立刻洗了个苹果给人送过去：“谢谢班长的草莓，没多久就是平安夜了，请你吃个苹果。”

　　“好哦，也谢谢你。”刘斐童和和气气地接下，但等人走后，饱满的苹果上已经掐出了一道指甲印。她想起先前的种种，实在气不过来，又把苹果晾在窗台上，被风干算了，眼不见为净。

　　大课间跑操时，刘斐童特地请了一个莫须有的病假。一个人躲在教室后阳台，把那盒草莓洗了又洗——青叶子择掉，透出奶白色的果肉；半熟的筛去，奇形怪状的也绝不留着。

　　一通清洗之后，手指冻得冰冷，但心里却荡开湍急的暖意。她想挑出最好最甜的草莓送给贺凡，让他尝一尝那颗饱含真心与爱意的、冬天里的第一颗草莓。

　　而为了这颗草莓，刘斐童已经等候过很多个季节——从高一物竞课堂上无数次的偷看开始，一直持续到高二同班之后不由自主的偏私。分分秒秒、日日夜夜，现在全都揉进冬天里的第一颗草莓当中，咬下去全是酸甜，也全是她的少女心事。

　　跑操的队伍回班，贺凡敞着校服外套，额间蒙了细密的薄汗。他不爱喝水，落座后先拆一瓶AD钙奶，觉得吸管没劲，又撕开铝膜猛灌下去大半瓶。

　　刘斐童鼓足勇气走近，像脑子里彩排过无数遍那样，柔着声问：“要尝尝吗？请你吃冬天里的第一颗草莓。”

　　刘斐童特地强调了这个根本不口语化的名词短语，因为那是她的仪式感，是她枯燥生活里少有的浪漫与温情。

　　贺凡听了有些诧异，但他没表现出来，只是摇了摇头：“我不吃，你给我前桌吧，她爱吃这些。”

　　装草莓的塑料盒上水珠还未干透，沿着边缘稀零下坠。刘斐童这下是真正体会到寒冷了，凉意从指尖蔓延到心尖，不止不休。

　　她勉强地挂上笑脸：“大家都有，你也尝一尝吧。”话说完，也没等人拒绝，刘斐童已经在桌上垫了张纸巾，把那些精挑细选的草莓留给贺凡，然后故作轻松地说了一句，“希望是甜的。”

　　说起来好没自尊，那时候教室里吵吵闹闹，大家聊零食聊八卦聊得天南海北，但刘斐童都不大关心，她只期待那三颗草莓会是甜的。

　　而贺凡完全状况之外，他迟疑地道了声谢，接着又皱了皱眉头：“但我真不爱吃草莓，我给江然了啊？”

　　刘斐童不应声，她只觉得“江然”这个名字刺眼且刺耳。不光在成绩排名表上压她一行，就连此时此刻，明明人都不在，却依然横插一脚，坏她好事。

　　刘斐童回座后依旧气得咬牙，冬天里的第一颗草莓，她宁愿扔了，也不想给江然。但表面功夫总还是要做的，她是班长，不能失态。于是在江然送来苹果时，刘斐童和和气气地接下，还扯着笑容感激了一番。

　　而江然也不是迟钝的人，她当然知道刘斐童一直把自己当作竞争对手，不单单竞争成绩，更在竞争贺凡弟弟的好感。她有些无奈，想和刘斐童说一句没有必要，但这样似乎姿态过高惹人嫌弃，于是索性不管。

　　反正她和刘斐童本就是一颗苹果，三颗草莓的交情，江然并不在意它们是被冷落在窗台上，还是被无情地丢进垃圾桶里。有那个时间，她不如老老实实投入到小四门的复习当中，周旋于学□□好过周旋于不必要的社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