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和雨水，夏日相爱》朴鲤

38、鱼和雨水

　　日子往后，小四门的复习力度明显加大，上午回顾完知识点，下午进行课堂小测。白花花的试卷一张接着一张，老师们爱岗敬业，批改加上讲评，中间都不带喘口气儿。

　　班级里怨声载道，但江然其实还挺满意？倒也不是因为什么正经理由，只是这样紧凑且充实的小测安排，让她每天都能光明正大地向男朋友讨要巧克力。

　　到后来也就习惯成自然，江然总是趁着跑操偷懒的半会儿功夫里，主动掏一掏纪池的校服口袋。巧克力见一次拿一次，先攒着不吃，必须留到课堂小测时再偷偷含上一块儿。

　　就这么连着好几天，纪池担心她糖分摄入过多，干脆不给了。

　　那哪儿行呀？江然突然间没了甜头还挺委屈，扯着衣角，眼巴巴地望着他：“我下午还有小测呢？也不能吃吗？”

　　“不能。”纪池果断拒绝，“小测没什么好紧张的，不需要吃巧克力。”

　　“可是我觉得需要。”江然搬出歪理进行反驳，“我觉得我现在就是巴浦洛夫的那条小狗，只要一有考试，就会条件反射地想吃巧克力。”

　　“我觉得你不是。”纪池非常不给面子，“你显然就是馋了。”

　　“……”

　　行吧，难过。

　　小姑娘刚跑完步鼻尖还是红的，此刻低垂着眼睛实在可怜。纪池看了也于心不忍，拆穿的话说完，又摸了摸脑袋安慰她：“巧克力吃多了不健康的，等期末考试再给你带，平时的小测我们就不吃了，好么？”

　　“好…”江然一秒钟就被安抚，她喜欢每一个被纪池摸头的瞬间，宽大的手掌罩住发顶，简直要比太阳光更加温暖。

　　不经哄的人就是这样，当下说什么都答应，但等时间一过，又暗戳戳地生出悔意。

　　江然尤其典型，她在下午政治小测时，前所未有地怀念巧克力。整套题做下来明明简单顺手，但心里始终不是滋味，直到交完卷子仍旧倍感忧愁。

　　但忧愁还没持续多久，讲台前的政治老师就像是有心电感应一样，从包里拿出了一整盒巧克力。

　　江然傻了，真真切切的一整盒，还是她最爱的榛子口味。

　　政治老师柔声细语地开口：“没多久就是圣诞节了嘛，请同学们吃些小零食庆祝一下，顺便再拜托大家帮个小忙。”

　　老师姓杨，典型的知性大美女，平时除了教教政治，还是学校心理社的负责人。她说着又掏出一沓贺卡：“现在社团里办了一个小活动，希望同学们能给高三考生写写祝福。署名不做要求，但是内容必须诚恳。晚点我会找同学帮忙贴在高三楼的公告栏里。”

　　写祝福呀，不错。江然此刻最想写的是：希望学姐学长都像自己一样幸运，想吃什么，就来什么，耶耶耶。

　　＊

　　巧克力真好吃，全班一人一块，唯独江然和林杉拿了两块。一半因为贪吃，另一半算作晚一下帮杨老师贴贺卡的小奖励。

　　吃人嘴软拿人手软，大半天时间里，班级四处都在讨论祝福应该怎么写。柳蕴嘴拙，直接用固体颜料画上了一只小锦鲤；贺凡字丑，握着派克钢笔来来回回地打草稿。

　　江然也想诚恳地写些祝福，但每每下笔却又觉得措辞太过俗套。于是热切的参与度屡次被词不达意所打败，最后干脆拖到晚自习再写。ddl悬在头上，写不出也得写。

　　要写给谁呢？笼统的高三考生在她这里好像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他们是勇敢且富有斗志的大部队，尽管走在一条困难重重的狭窄道路上，但那里荆棘伴着鲜花，祝福的声音从来不会缺席。

　　说到底，江然还是自私的，她不希望自己的祝福，淹没在这些更加汹涌的祝福海洋里。

　　写什么好呢？考个高分数，上个好大学，收获一个世俗意义上最完美的高三生涯。江然知道自己理应写写这些，但内心深处却又觉得有些浪费。

　　起码对于自己真正想要祝福的两位来说，“考高分、上好大学”是他们水到渠成的一条必由之路，并不需要加持这些片面且泛滥的祝福语。

　　就这样，江然思来想去，最后赶在下课铃响前，勉勉强强地写出来两行字。

　　＊

　　高三公告栏位于两幢教学楼之间，白日里借着自然光线倒也通明敞亮。到了晚上，只能倚仗窗外朦胧的月光，以及不远处年久失修的昏黄灯泡。

　　好在杨老师备了一只手电筒，强光之下能看到公告栏上隐隐约约的粉笔印子，描着一个巨大的心型轮廓。中空部分按照老师的意思得用贺卡填满，俗不可耐但也可以理解。

　　“咱们班同学写的都很认真嘛，尤其是女孩子们。”杨老师翻着字迹娟秀、排布工整的贺卡频频点头，再往后翻过一张，手指明显地顿了顿，“喏，不用说，这张肯定是哪位男同学写的。”

　　江然瞄了一眼，没有署名，但是字迹再熟悉不过——结构方方正正，笔画横平竖直。赫然写着大字：“祝福学长情感稳定，学业顺利，身体健康，家庭和睦，在不久的将来拥有一个美好人生。”

　　“哪个家伙写的啊？”杨老师盯着“情感稳定”四个大字，忍不住发问。

　　江然脑子里闪过贺凡那张人畜无害的脸，立刻装傻充愣，替他糊弄过去：“不大清楚，没看出来谁的字迹。”

　　而一旁的林杉门儿清得很，拍了拍江然的肩膀，不怀好意地重复：“写得不错嘛，情感稳定，学业顺利。”

　　可能是碰巧，也可能是自己想得太多，江然总觉得贺凡这句祝福语，恰好可以严丝合缝地套在纪池身上。

　　她盯着手电光束下泛着细闪的墨迹，回想起小男孩来来回回打着草稿的样子，心里蓦地有些感动。不论这句祝福语是个巧合，还是真真正正的意有所指，江然在这一刻都由衷地觉得感激。

　　＊

　　纪池经过楼道时，手里正拿着一沓试卷。公告栏前有些热闹，他匆匆扫过一眼，赶着去上生竞课。结果走近几步，却意外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贴歪了吗？帮我看看呢。”

　　纪池停下来确认了一眼，还真是半天未见的小姑娘，此刻正垫起脚尖、略显艰难地布置贺卡。

　　小矮子真可爱。

　　这下纪池也不着急去上课了，手一伸替她把那张贺卡按住。恰是柳蕴画好的锦鲤图，笔触精巧细腻，按在手里就像按住了一条扑腾的小鱼。

　　江然吓得一个激灵，扭头看见男朋友熟悉的帅脸，更是差一点就要晕了过去。

　　“你干嘛啊？”她哆哆嗦嗦地问。

　　“你不是够不到吗？”纪池一脸正义，“我帮帮你。”

　　“昂，那谢谢你。可是……”江然舌头打结，好一通胡言乱语，“哎，你不如忙去吧。”

　　杨老师闻声朝这边看了一眼，手电筒的强光也随之投射过来，白晃晃、明亮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扫黄现场。

　　江然也真是心虚惨了，被刺眼的强光照得睁不开眼睛，干脆垂着脑袋，稀里糊涂地鞠了一躬：“杨老师辛苦了！谢谢杨老师！”

　　“……”

　　这两句话没头没脑，唐突且不合逻辑。但好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了某人还有老师在场，不能随便动手动脚。

　　纪池当然听懂了，他还挺讲礼貌，妇唱夫随地跟着打了声招呼：“杨老师辛苦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尽管开口。”

　　“好的呀。”现在的小孩儿长得俊不说，还挺热心肠的，“我看你个儿高，帮学妹们把上面几排贴了吧。”

　　别上面几排了，全贴了他也乐意效劳。

　　纪池终于有理由往女朋友边上靠了，贴贺卡时若有若无地碰个小手不够，还非得压着声音悄么着嘀咕：“哪张是你写的呀？”

　　江然故意不说，斜睨他一眼：“你今天不要上生竞课吗？”

　　“要的。”纪池回答，“但不是遇到你了么？晚点再去也无妨。”

　　什么叫无妨？迟到就是不好。江然想借机教育两句，结果头一转，对上纪池锐利的喉结后，立刻没什么出息地咽了咽口水。

　　她真要昏倒了，灯光本来就暧昧，大家压着声说话，干嘛还靠得这样近啊……

　　杨老师瞥见两小孩交头接耳，再一看身旁林杉憋着笑的神情，多多少少都能觉出些猫腻，赶紧干咳了一声：“你们俩聊啥呢？”

　　啊？江然手一僵，贺卡都握不稳了。

　　好在纪池替她接过，连同问题也帮她一起答了：“没聊什么，在说作文比赛的事情，初赛题目出来了，老唐希望她能好好写写。”

　　厉害啊，张口就来。

　　江然傻愣地点头，被纪池暗戳了一下，又立刻反应过来：“对的对的，我一定好好写作文，不辜负学长和唐老师的期望。”

　　“不错，那学妹加油。”

　　“……”

　　林杉在一旁看呆了，小情侣一唱一和、共度难关的样子可真是太努力了。好在杨老师没再过问什么，纪池贴完最高的两个尖角，也就赶去上生竞课了。

　　＊

　　一切完工之后，江然把大家的贺卡全都浏览了一遍，愈发心虚地发现自己的祝福语实在小气吝啬——没有点明主语，只是无比含糊地写着：

　　“希望你永远心怀热爱，永远喜欢十八岁。因为那时候天地广阔，前路光明，踏出的每一步都是少年风光，都坚定勇敢，且有人陪伴。”

　　一番话旁人看起来一头雾水，只有江然知道那个“你”指的是谁。

　　后来平安夜如约而至，晚间广播开始播放圣诞颂歌，教室课桌上时不时出现大红苹果，女孩子们的鹿角发卡、以及靴子里藏着的锈红色袜子，诸多喜庆的元素给平淡的高中生活带来一点新意。

　　纪池在那个晚上拉着江然一起看公告栏上的祝福贺卡，他盯着漂亮的字迹问她：“你希望我永远热爱什么呢？”

　　“随便什么都行，比如文学，比如音乐，比如你之后要从事的科研道路。”江然仔细思考了一下，“热爱什么好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生活有动力，精神有寄托。”

　　“懂了。”纪池听完，郑重其事地点点头，“那就永远热爱祖国，永远热爱江然同志。”

　　“啊？你在讲什么话？”

　　算了……圣诞节快乐。
　　如果圣诞不快乐，那就提前元旦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