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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鱼和雨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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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中只安排了周末两天的复习时间,江然简单规划了一下,上午背诵小四门,下午回顾理科错题,至于晚上就刷几套卷子保持手感。
一切规划得挺好,但真正实践起来却又举步维艰。周六上午的效率并不高,历史年表背了好几次依旧磕磕绊绊。到了大中午,林杉喊她一起吃午饭,江然扬了扬手里的历史笔记,愁容满面地拒绝掉了。
人群散光之后,教室里的一静一动全都变得异常清晰,时钟滴答,书页作响。柳蕴啃着面包正在琢磨新一期的黑板报内容;刘斐童收拾着试卷,时不时看一眼后排的小男孩;而被看的人毫不知情,正悠哉悠哉地转着笔。
江然回头,贺凡手里的笔恰好划过一个漂亮圆周,她困惑道:“你不去吃午饭吗?”
“人太多,我待会儿再去。”
“这样啊。”江然点点头,转身和历史年表继续周旋。
过了一会儿,贺凡又踢了踢她的凳子。
“干嘛呀?”
“这些给你。”他递过去小半沓资料,语气漫不经心,“历史没办法帮忙,只有理科笔记你凑合着看看吧。”
江然意外地挑了挑眉:“你怎么突然开始操心我的学习了?”
“能不操心吗?”贺凡盯着她,说得煞有介事,“我怕你沉迷早恋,只抓住了爱情,抓不住学业。”
前几天贺凡趴在办公室门外偷听,本以为能看到什么棒打鸳鸯、大快人心的好戏,谁知糊里糊涂地看了一出情深深雨蒙蒙的苦情戏。自己的乖乖前桌不光给人写情书,还给人夹菜,老唐一说让分手,她居然张口就是一句脏话。
而接下来一大段情真意挚的表态,更听得他牙咬切齿,却又有些心潮澎湃。江然明确说了不分手,直言不讳地表达爱意,更立下志愿说要迎头往前赶。一字一句全都像是温柔的小刀,剜开他的心脏,有点疼却又不见血,三两下切掉了心中的郁结与积怨。
他或许根本不需要耿耿于怀,江然找到了喜欢的人,也正在被好好爱着,自己又何苦自找不痛快地掺一脚呢?还不如干脆一点随它去吧,坦然地失去一段本就机会渺茫的爱情,好好维护目前所拥有的、珍贵又纯粹的前后桌情谊。
那段谈话的结尾,老唐让江然好好准备期中考,贺凡留了个心思,所以才把理科笔记交给了她,不知道能帮上多少,但他希望江然的感情之路能比自己的稍微顺利一点。
“所以你要不要?”贺凡有些不耐烦地催促着。
“当然要了。”江然感激地接下,想了想,又献出自己的札记本作为交换,“那这个你也凑合看看吧,说不定作文分就上去了呢?”
贺凡随手翻了几下,损了她一句:“你不会也在里边写了情书吧?那我可不想看。”
“当然没有。”江然也损他,“倒是偷偷写了不少你的坏话,爱看不看。”
两个人絮絮叨叨了半天,刘斐童坐在前排竖着耳朵听,偶尔传来的几声调笑让她有些坐立难安,于是拽了几张卷子走过去,有些生硬地打断了两人的闲谈。
“贺凡,我有几道题不会,你能给我讲讲吗?”
“物理题啊?”贺凡瞥见她手里那张电磁感应的试卷,顿时有些无语,“你爸不就是物理老师么?来问我干嘛,我的物理还是他教的?”
说得好对,刘斐童有点尴尬:“那…那讲化学题可以吗?”
“没空,我准备吃饭去了。你待会儿问问化学课代表吧。”
“哦,好…”刘斐童的表情有些受挫。
江然察觉到她的窘态,立刻解围:“班长,这道题我记了老师的板书过程,你要看看吗?”
“不用了。”刘斐童勉强地扯出笑脸,“我好像又突然知道怎么做了。”
她说完也没等人回答,立刻板着脸回到座位。身后,贺凡在问江然要不要给她带个面包当作午餐,江然道了谢,说自己没胃口还是垫几块饼干算了。
算你妈,身在福中不知福。刘斐童气的直翻白眼,本来还想晚点再去食堂,现在直接气饱了,只想赶紧复习,在期中考试上好好挫一挫江然的锐气。
*
周末过完,正式开考。
考场安排在远离教学区的实验楼,江然靠窗坐着,从笔袋里拿出文具,看到隔层当中放着纪池给的巧克力后,立刻不动声色地掰了一块含在嘴里。
考试铃一响,花白的卷子纷纷扬扬,纸笔交战之际,舌根处甜中带苦的味道让她好安心。
窗外是高大的香樟树,茂密错乱的绿叶丛中漏出无数金色的光斑;手边是实验台的塑料龙头,不像往常一样滴答滴答落着水珠;整个考场的纪律都很好,没人按笔帽,也没人抖桌子……
一切都好,当然了,历史除外。
历史考试排在最后一门,江然答题时依旧焦头烂额。选择题排除两个,剩下两个纠结至死;材料题读过几遍,还是不确定对应的课本内容;问答题更没什么好说,写到手酸都不保证能拿几分。
交完卷后,江然还惦记着最后一大题的知识点。趁着题目没忘,赶紧问了同一个考场的柳蕴,结果她递过来一张草稿纸:“答完就忘,不要给自己添堵,诚邀你看看我刚才设计的黑板报。”
“你在考场上画的啊?”
“对呀,后天就要检查了,我还什么都没干呢。”柳蕴说着,讨好似地勾了勾江然的手指,“这一期的主题是感恩节,你晚自习帮我一起上个色呗?我一定好好感恩你。”
“行。”只要不考历史,让她干什么都行。
“谢谢然然,你人真好。”
吃过晚饭回到教室,期中考结束之后的晚自习没有什么纪律可言,老师们忙着批改卷子,大家紧绷的弦自然也就松了下去。
柳蕴拉着江然明目张胆地出黑板报,扭头一看,大半个班都缩着脑袋看闲书,还有部分男生借此机会在篮球场上放飞自我——尽兴至夜幕低垂时才心甘情愿地跑回宿舍,在只剩冷水的大澡堂里接着闹腾一番,最后湿着头发,三两成群地闯进教室。
赵航是第一个进来的,朝着坐在讲台前值日的刘斐童吹了吹口哨:“班长大人,今天迟到不记名字吧?”
刘斐童瞪了他一眼:“迟到你还有理了?”
“哎,我这都算来的早的了,后面还有贺凡他们没来呢,我看今天这名字就别记了吧?”
听到熟悉的名字后,刘斐童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贺凡的座位,果然没在。她极不自然地搓了搓鼻子:“你抓紧时间回座位。”
“别呀。”赵航并不买账,“给个准话,到底记不记呀?”
“你要再废话我真要记了。”
“得嘞,谢谢班长大人。”
赵航这边安分了没多久,又有一群男生从后门进来,闹出了不大不小的一阵动静。
先是方季廷把篮球丢进了立式空调与墙角的夹缝里,发出闷闷的“砰”的一声,接着他又踹了踹赵航的凳子,问道:“没记名字吧?”
“当然没有,拿贺凡当挡箭牌,刘斐童她舍得记吗?”
“行,不算太笨。”方季廷满意地拍了他的肩膀。
而身后的贺凡听到后不太乐意,立刻反驳:“关我屁事。”
“别谦虚呀弟弟。”赵航狡黠地笑,“多亏了爱情的力量,不然我们哥几个肯定要被抓包。”
“滚。”贺凡懒得搭理他。
赵航本来还想多调侃几句,但刘斐童不合时宜地叫了停:“赵航,你们那块儿聊什么呢?”
“没聊什么。”他摇摇头,开始满嘴跑火车,“在聊这期黑板报呢,主题很不错啊,歌颂伟大的爱情。”
他刚说完,整个班级哄堂大笑,大家齐刷刷地回过头去——感恩节主题的黑板报上画着一颗巨大的爱心,忽略未完成的标题,乍一看确实冒着许多粉红色泡泡。
刘斐童被噎得接不上话,盯着那幅黑板报有些气不过来,敲了敲讲台整顿纪律,又针对性地点了江然和柳蕴的名,希望她们俩能分清轻重缓急,利用下课时间再画黑板报。
行吧,班长说的有道理。
被刘斐童这么一插手,黑板报的进度有些堪忧,到了晚自习下课才刚画完标题与那颗爱心。
江然照着设计稿开始上色,柳蕴也没走,拆了一盒新的粉笔递给她:“辛苦你了,还得陪着我赶工。”
“没关系的。”江然笑了笑,“我本来回宿舍就挺晚的,现在正好做点事情消磨时间。”
前几天不是还挺早的吗,柳蕴微微困惑,手上随意画了两笔,突然反应过来:“期中考结束,你是不是又要和男朋友一起走回宿舍了啊?”
“对呀。”江然回答得甜蜜,想到几日未见心上人就有些按捺不住。
柳蕴眨了眨眼:“他过来找你的话,我继续待着岂不就是电灯泡了吗?”
“没关系的,他一般不进教室。”
“那也不大好。”柳蕴思考了一会儿,拍掉了手里的粉笔灰,“我还是先走了吧,剩下的明早再画,祝你谈恋爱愉快。”
“啊…?”江然还想再说些挽留的话,但转头一看,柳蕴已经溜得没影了。
偌大的教室里,突然只剩下粉笔与黑板的摩擦声。江然仰着脑袋重复无意义的填色工作,把那颗巨大的红色爱心一点点补齐。直到指缝里卡了细碎的粉笔灰时,纪池终于出现在门外。
“走了吗,女朋友?”
江然惊喜地回头,从凳子上蹦下来,屁颠屁颠地跑过去:“还不能走,你快进来帮我。”
“要干嘛?”
“你个子不是高吗,帮我一起上个色,我手要酸死了。”
“哦。”纪池倚着门框懒得动,“几天不见居然不说想我,还要把我当免费劳动力?”
“当然想你了。”江然手上全是粉笔灰,使坏似地送了个拥抱,脑袋埋在怀里蹭了几下,“帮帮我嘛,涂完色我们就走?”
好说,纪池并不在意藏青校服上的手掌印,一个久违的拥抱就能轻易将他收买。
黑板报还没画完,所以需要上色的地方也不多,摆平那颗巨大的爱心之后,还剩一排大字号的标题需要费些劲。
江然毫不客气地分了一大半给纪池,还三番两次略带挑衅地问:“需要我给你搬条凳子吗?会不会够不到呀?”
纪池无奈地睨了她一眼:“不需要谢谢,倒是你自己当心点啊,别摔下来了。”
“不会的。”江然有恃无恐地拿着脏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一顿欺负之后,才心满意足地开始上色。
接近十点钟的夜晚,天花板上悬着明晃晃的白炽灯管,他们专注地上着色,一双影子投在黑板上,颜色比墨绿更深。
画完最后一笔,江然悄悄偷看了一眼纪池。
她踩在凳子上,要比他要高出小半截。微微俯视的角度能看到与往日不一样的东西——比如纪池眼皮上青紫色的毛细血管,睫毛低垂时落下来的一片淡影,再往下,鼻梁的高度、嘴唇的轮廓以及肩颈处若隐若现的皮肤。
江然心虚地挪开视线,对着眼前已经填满的图案继续装腔作势地涂了两笔。脑子里一下子闪过很多低俗废料,浮想联翩的画面让人不自觉地脸红心跳,耳根子也开始烧。
纪池在瞥到她脸上可疑的红色之后,问了一句:“你傻笑什么?”
“没什么啊。”江然清了清嗓子,故作冷静,“就是我突然觉得这个高度好适合亲你哦。”
她撩拨的话刚说完,纪池手上的粉笔就突然断了,“啪嗒”一声,在黑板上留下突兀的一个顿点。
“你害羞了呀”江然盯着他蒙了薄红的耳朵,不安分地伸手捏了两下,“我就是随口说说,又不是真的要亲。”
纪池眼皮一跳。
江然依旧不休不止,指尖一偏轻抚着他的眉骨,仗着高度差,果然做什么事情都方便。
继续往下,覆至直挺的鼻梁。她还想碰一碰柔软的眼睫,指尖轻颤着往前,结果忽地被人握住,纪池一只手牵制着她,另一只手捞过纤细的脖子往下带。
纪池凑近了讲话,唇珠擦过耳尖:“然然,说话要算话,我也想亲你…”
江然脑子里好像炸开了烟花,噼里啪啦灿烂又稀碎。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万物都变得朦胧起来,只看到纪池突然踮起了脚,伸手扶在自己的耳后,接着眼前就是一张无限放大的、让她五迷三道、不知西东的少年面庞。
几乎只有短暂的片刻,两人的唇齿撞在一起,笨拙又稚嫩,然后眨眨眼的功夫,已经心慌意乱地回归正轨。
江然站在椅子上几乎失去重心,半个身子艰难地靠着黑板,手上不知轻重地拽住纪池的后颈。她欲说还休,眼神忽闪了半天,最后酝酿出来一句:“感觉…怎么样啊?”
纪池抿了抿嘴唇:“挺好的,就是意犹未尽?”
……这是什么危险发言。
零星的一点理智支撑着江然蹦下凳子。纪池接住她,重新捞进怀里,所有的意犹未尽统统化成一记落在发顶上的轻柔的吻。肩窝处难为情的小姑娘声若蚊蝇地回应了一句:“下一次应该会有进步的…”
好,期待我们共同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