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9、鱼和雨水 ...
-
那些藏在密密麻麻的语文试题里的情诗,到底还是没有藏住。
第二天,江然刚做完课间操,就被老唐叫到办公室了。他不知何时已经把那些语文卷上七零八落的情诗全都誊写了一遍——蒙肯纸,钢笔字,铁画银钩,笔墨横恣。
江然瞥见那最后一句:“夏季不会结束,我们永远相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就那么惶恐地站着,一声不吭地耗时间。
“这是你写的吧?”老唐慢悠悠开口,还打趣似地盯着她,“看来《朱生豪情书集》确实没白看,写的还挺像回事儿?”
“没有没有。”江然咽下忐忑,哽着声回应他的玩笑话,“我写的不好,老师您写的好,您的字真好看。”
老唐瞪她一眼,不再说废话,开门见山地问:“写给谁的啊?”
“没写给谁…”江然刀架在脖子上了,却还想挣扎一下,张口胡来,“全是作文草稿,主题写的是凝视…”
“凝视什么?”老唐抽过情诗,故意折磨人,“凝视后海的水波?那看来两个人是在北京一起待过一阵儿了?”
江然咬牙不答。
“凝视十七岁的你?那岂不是恰好比你大了一届么?”
江然搓鼻子,装作听不懂。
老唐抽丝剥茧地分析完,敲了敲桌子:“江然小同学还想嘴硬呢?我就差问你是不是叫纪池了吧?”
……
都这么说了,那江然也没什么好辩驳的,嘀咕一句:“您都知道了还问。”
“我不该问吗?”老唐轻哼一声,开始打击人,“我看他对你也没多好吧?吃个饭要你夹菜,现在连情书都要你写,不如抓紧分了算了。”
“屁,不分。”江然脱口而出一句脏话,被老唐斜一眼又给吓了回去,低声嘟囔道,“您都不了解情况,他对我明明可好了…”
谁管你好不好,老唐打断她:“怎么开始的?”
“还能怎么开始的…去北京比赛前您不是拉着我们见了一面吗?然后我第一眼就有点喜欢他了。”
老唐听完气笑了:“这么说还要怪我牵了条线?”
“不是不是,当然不怪您,我要说谢谢还来不及呢。”江然看气氛还行,赶紧卖乖,“老师,线是您给牵的,您觉得我们俩适合嘛?”
郎才女貌,才子佳人,老唐很难说出不合适,干脆不理睬,直戳重点:“你现在高二,马上就要小高考了,知道重心应该放在哪里吧?”
“知道知道,我会好好平衡学业的。”
“你怎么平衡?”老唐一针见血,“在考试的时候写情诗也叫平衡?”
“我错了老师,这次是例外。我之后一定端正学习态度,保证成绩不下滑。”
“下滑了怎么算?”
“下滑了我就加把劲赶上去。”江然诚恳地看着唐映桥,“老师,我知道纪池之后是要去北大的,他那么好,所以我肯定也不能拖后腿。应该努力的时刻我不会松懈,同样的,应该珍惜的人我也不会放手。”
江然最后一句情真意切:“老师您放心,我喜欢他,仰慕他,也会用尽全力迎头赶上他。”
老唐简直耳朵发酸,他喊人过来不是为了听这些肉麻话。两位都是自己教过的学生,有打算也有担当,糊涂的事肯定不会干。他挑大课间聊这些,本就没打算耽误多长时间,只想提醒几句,替她紧紧弦。
而现在眼前的小姑娘态度恳切,立场坚定,他也实在不好意思继续泼冷水,交代了几句注意分寸之类的话,扬了扬手便放她回去上课。
临走前,江然攥着桌沿犹疑地开口:“老师您不反对的话,能别告诉我爸妈吗?”
“你怎么还得寸进尺呢?”老唐无奈又好笑,“你父母那边我不会主动去说,但没几天就是期中考了,你要是表现的不好,那我肯定要给他们一个交代的。”
说穿了还是看成绩,考得好万事大吉,考不好早恋就是原罪。
江然对于这样的让步已经心存感激,坚定地点点头:“谢谢老师,我一定好好学习,争取学业与爱情两手抓。”
“别给我贫。”老唐让她赶紧走,“顺便把窗外探头探脑的贺凡叫进来,小家伙偷听也不知道藏着点。”
江然一愣,走出办公室,还真看到贺凡趴在门边:“你在这儿干嘛呢?”
贺凡斜她一眼,语气不善:“还能干嘛?我来看好戏。”最好能是棒打鸳鸯的戏,还给他一个乖乖前桌。
“已经没好戏可看了。”江然敲了敲他的脑门儿,“现在该你进去挨训了,祝弟弟好运。”
好运个鬼,真可恶啊。
*
和老唐聊完天后,江然立刻反思了近阶段的学习状态。课业上应该没有落后,唯一的问题就是,每天泡在早恋的蜜罐里实在有些开心过了头。
江然觉得这样不大好,按照过往经验,猛烈的狂喜总是伴随着猛烈的悲痛,所以她应该收敛一点,让快乐与不快乐应该保持相对平衡。
晚上下了自习课,纪池像平常一样过来找她。江然没提起大课间被约谈的事情,反倒支支吾吾地打探起纪池那边的情况:“老唐他今天穿了件中山装,你有看到吗?”
纪池回答:“看到了。”
啊?江然心里一紧,别吧,难道老唐也找纪池聊过了吗?都聊了什么?不会给他施压了吧?江然咽了咽口水,继续试探道:“那他有和你说什么吗?”
“说了。”纪池装的一本正经,“他说让我们俩多多叙旧,不能因为食堂出现几个值班老师,就立刻怕的不敢一起吃饭。”
话说到这儿,江然才算听出真假。纪池今天哪里见过老唐,他分明是在绕着弯地表达不满。
昨天这对小情侣共进午餐被撞见后,江然立刻打了退堂鼓,说是未来几天都得避避嫌,不能继续这么招摇地一起吃饭。纪池笑她胆小,但也顺着她的意,一个人索然无味地过完一整天,到了晚上终于忍不住撒撒不满。
江然主动牵手当作补偿:“你別不开心嘛,等期中考结束之后我再陪你吃饭,好不?”
到那时候老唐应该就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看着他们谈恋爱了。
小姑娘一边说一边摩挲着拇指,纪池立刻被安抚,攥紧了手掌答应她:“行,你说什么都好。”
江然看他这样温和讲理,干脆把话全都说完:“你最近肯定也要准备期中考吧,要不下了晚自习就别过来找我了?”
纪池挑了挑眉:“什么意思,你要来找我?”
“当然不是。”江然慢吞吞地开口,“我的意思是,这段时间我们俩就别见了吧?”
…?
饭不让一起吃就算了,连面都不让见?纪池心生不满,刚想为自己争取合理权益时,江然已经踮着脚亲了他一口:“不许生气,等期中考结束之后我再找你玩。”
行吧…左颊还热乎着呢,这还怎么生气。纪池再多的不乐意都得嚼碎了往下咽,掏了掏校服口袋,递过去一板巧克力:“那你认真准备考试,这些给你,进考场之前可以吃一块,缓解紧张情绪。”
江然意外地接过:“你紧张的时候会吃巧克力呀?”
“我不吃,我妈会吃。”纪池对上江然好奇的眼神,耐心解释,“我妈以前每次演出觉得紧张,我爸就会给她买巧克力。虽然不知道你考试紧不紧张,但我也想给你买。”
“噢,那谢谢男朋友…”江然听完心里美死了,暗暗琢磨着纪池的学习能力确实挺强,说不准上回那么老派地喊她“江然同志”,也是从他爹妈那儿学过来的。哎,真是叫人不好意思。
闲聊了一路,两人在女生宿舍前依依不舍地分开,江然挥着巧克力心满意足地告别,而纪池一个人钻进深秋肃杀的风里,准备迎接之后几天孤苦伶仃的悲惨日子。
回宿舍后,小表弟汪辰林给他带来了电话,说是11月初学校在无锡大剧院举办了一场秋冬音乐会,他要表演三支曲目,希望纪池能出出主意。恋爱中的人哪里还能想出什么不含私心的主意?
纪池张口就是爱德华·埃尔加的《爱之礼赞》,还冠冕堂皇补充一句:“我妈也喜欢这首,你可以让她给你弹钢琴。”汪辰林听到后高兴极了,一口一句谢谢哥哥,乖巧的很:“那我到时候给哥哥留几张票,欢迎你来看我的演出。”
话没聊完,舍友戳了戳他的后背,说有人找。纪池扭过头,就看到老唐一身笔挺的中山装,双手背着站在门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隐隐之中好像知道了江然不久之前连连试探的原因了。
纪池挂上电话,老老实实接受盘问。
老唐一开口就挺不客气:“你是拿了个金牌,高考前没事可干,所以谈个恋爱玩呢?”
“我没在玩,我对她认认真真。”教训自己违反校纪可以,但这种有背道德的罪名他坚决不担。
“那以前那么多女生向你示好,也没见你理睬过,怎么生竞决赛一结束就把我的团支书拐走了?”
“这和时间没有关系,早点或者晚点遇到江然,我都照样和她好。”
从生命科学的角度来看,爱情的本质是一种生物程序。主导心意的从来不是时间与理智,而是生理层面的多巴胺与吸引力。
纪池不和老唐讲这些,他只表态:“您教了我两年,也知道我在感情上一向不大开窍,可能进了大学也不一定考虑恋爱的事,所以能在这个年纪遇到江然算我运气好,第一次有了想要好好照顾的人。”
“你能照顾她什么?一年之后你毕业,她高考,这中间有多少变数你想没想过?”
想过,那些变数无非就是分别两地,短则一年,长则更久,但不论长短,他都心甘情愿地等下去。实验室里待过的人最能熬得住寂寞,只要挂念的人也在挂念他,日子就能过得下去。
江然喜欢北京,说她还会再去,那么这座遥远的北方城市就并不孤独。每一躺往返于无锡东与北京南的高速列车,都将变成他们之间的飞驰而过的往事与未来。
夜晚迫近,宿舍走道里人群渐散。老唐确认完男孩赤诚的真心,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诉他要承担责任,要履行诺言,要主动给女朋友夹菜,要收情书也要写情书。最后一条,千万不要辜负两个人明明白白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