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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鱼和雨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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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第一天,平野中学校门外拉了横幅迎接新学年,红底黄字,鲜艳得像是尚未退热的夏季天空。
一家人拎着大包小包爬楼梯,过道狭窄,空气闷热,父母时不时的几通电话,更是催得人心烦意乱。
江然不好意思耽误他们的工作,抵达宿舍、卸下行李、唠唠叨叨的关切话没听几句,便把人招呼走了,留下自己不紧不慢地收拾行李。
床铺、衣柜、书桌,一圈整理下来,又去后阳台拿了扫把扫地。还是上一届学生留下来的扫把,除此之外,还留了簸箕、喷壶和一株旱死在角落里的铜钱草。
萎蔫的枯叶看得江然心头一颤,忽地想起上个学期末那株消失不见的绿箩,不知道是不是也像眼前的铜钱草一样,变成盛夏烈阳里无人照料的枯枝烂叶。
心底顿时生出某些歉疚情绪。结果刚刚浮出一角,就被门外冒冒失失的身影给噎了回去——
林杉,原来高一班级的英语课代表,拉了一个行李箱,高声抱怨着九月初的鬼天气。两人对上目光,没等江然打招呼,林杉就已经狂奔过来,送上了一个黏黏糊糊的大拥抱:“太好了!然然!咱们俩以后终于不用串宿舍了!”
两人高一时寝室恰好挨着,晚间闲来无事,常常串门聊天。今天吃了你带的水果,明天就喝她买的奶茶。知道宿舍安排后,江然也高兴了好一会儿,还托妈妈买了林杉最爱吃的水果。
江然被她热情的拥抱吓退半步:“你先松松,我带了你最喜欢的柚子,现在剥给你吃?”
“不要,柚子留着晚上吃,先吃我带的糖。”林杉说着打开行李箱,结果眼花缭乱的进口零食中,还藏了不少形形色色的彩妆品。
她给江然分了一把水果糖,自己也揣了一兜,又鬼鬼祟祟地掏出来一个卷发棒,像是展示珍宝那般压低了声音说道:“给你看这个,我今天的头发就是用它搞出来的,好看吧?”
江然这才注意到林杉那头漂亮的大卷发,刚想回答好看,但话没出口就被拦下——林衫妈妈突然出现在宿舍门外,高声喝了一句:“好看什么啊?我不是不准你带这个的吗?”
“啊……妈,你停车这么快啊?”
林杉被当场抓个现形,自然逃不了一顿教训,卷发棒被收了不说,还得听着妈妈从学习态度一直说到消费观念。
江然看这气氛不对,立刻开溜,出宿舍前听到林杉无助又无奈地嘀咕了一句:“然然,我走不掉了,要记得帮我占座啊…”
“好噢!”她挥了挥手,走到楼梯口又觉得这句话有些耳熟,贺凡好像也让她占座来着?
*
进班之后,教室里稀稀落落已经坐了一些人。江然扫了一圈,生面孔并不多,大部分都是高一时有过点头之交的隔壁班同学。
她挑了第四排的位置坐下,在前桌放了自己的笔袋,又在后桌放了自己的书包。老友抱团,异常快乐。
没多久,又出现了一位老友——庄秋芸正春心荡漾地横在门边朝她招手。
江然小跑过去:“干嘛呀?傻笑成这样?”
“能不傻笑吗?”庄秋芸眼睛弯成一道弦月,“我今天进班才知道,班主任是个大帅哥,还他妈是个教历史的大帅哥。”
“有多帅啊?”
“超帅。”庄秋芸绘声绘色地开始描述,身高、五官、气质,统统夸过一遍,最后得意洋洋地问道,“那你们班呢?班主任是谁?帅不帅?”
她话刚问完,身后传来一个中年男声:“几班的呀,挡在我们二班门口?”
庄秋芸回头,见情况不对头,立刻脚底抹油跑得没影。
江然怔在原地:“唐老师好…这么巧啊?”
“巧什么巧,我是你的班主任。”
……
好在唐映桥没再说些什么,进教室后先在黑板上写了自己的名字和电话,讲了几句新学年寄语之后,便布置大家开始收作业。
班级里稀稀拉拉立着几位同学,白花花的试卷从前往后,经过许多双手,然后沉甸甸地堆叠在讲台边上。
贺凡就是这时候进来的,他先朝着老唐点头致意,接着环顾整间教室,看到江然熟悉的身影后,直直地往那个方向走去。
“换新书包了?”贺凡敲了敲她的脑袋。
江然正埋头拆封那本全新的《寻归荒野》,突然被他吓了一跳,没好气地问:“你怎么开学第一天就迟到啦?”
“迟到怎么了,你不是会给我占座?”
他说完还挑了挑眉,江然被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噎了一下,反驳道:“我可没给你占座,后面那书包不是我的。”
“哦,不是你的?”贺凡顿了顿,“那我可就扔了啊?”他边说边拎上书包,作势往教室后排走去。
江然也不管,摆了摆手:“你扔吧,反正里面是给你买的礼物。”
“真的假的?”贺凡闻声停步,伸手摸到那个方方正正的塑封盒子,再瞥一眼红黄白的乐高标志,眉眼瞬间飞扬,笑出一个很深的酒窝,装着九月的柔光。
江然看他还挺喜欢?又怕小男孩忍不住贪玩,便提醒道:“这可不能让老师发现啊,被没收了我不负责的。”
“放心,我肯定藏好。”贺凡认认真真地保证,“这么珍贵的礼物,我恨不得供起来。”
那也不至于,江然听完困惑,小男孩对乐高的爱都是这么热烈的吗?
*
交完作业,班主任唐映桥开始安排大扫除的事情,话说到一半,又想到了什么似的,插了一句:“你们之间都互相认识吗?需要给你们安排个自我介绍的环节吗?”
当然不需要,为了逃避尴尬的自我介绍,大家不认识也得说认识。
“那我就跳过了啊。”唐映桥听从大多数人的意见,“反正大家之前都是理强班的,没说过话,多多少少也见过面吧。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好好相处。”
他话音刚落,教室前排的刘斐童便举手发问:“那唐老师,咱们班委还要选吗?什么时候选呀?”
说这话的女生剪着规规矩矩的短发,黑框眼镜的度数有点高,映着脸颊轮廓有些变形。老唐看她一眼:“刘斐童是吗?你之前一直当班长的吧,要不这学期继续当着?”
“可以吗?”刘斐童窃喜,又佯装平静,不动声色地掩上手边早早准备好的竞选台词。
“先当着,等过几周大家熟悉了之后再开个班会嘛。”老唐又扫了一圈,安排江然当了团支书,又盯着角落里瘦瘦小小的女生说道,“柳蕴画画不是挺好的吗?十月份就是学校艺术节,你当个宣传委员,好好组织一下?”
“好。”柳蕴没什么意见,点点头然后继续拨弄着手里的可塑橡皮擦。
江然特地往她的方向看了好几眼,想起宿舍名单上3号床的位置就是柳蕴。
班委的事情告一段落,老唐接着安排大扫除。林杉听到包干区是一楼的语文办后,立刻抓着江然往楼下跑。
“干嘛呀?打扫教室不是挺好的?”
“这你就不懂了吧,打扫语文办更好,老师们这会儿都在教室里收作业,办公室铁定没人,空调还好吹。”
后排的贺凡听了也跟上去,主动申请帮她们拖地。哟,林杉问他怎么突然这么积极了,高一大扫除不都溜到操场打球的么?贺凡笑着拍了拍裤袋,像是炫耀那般答道,办公室人少,待会儿给你们看样好东西。
下到一楼,办公室果然没人,门虚掩着,冷气从缝里溜出。
江然也好奇贺凡说的好东西究竟是什么,结果搞了半天神秘,等他掏出来一看——是自己送的那盒乐高里拆出来的一小包零件,大概是比萨斜塔的屋顶部分。
江然大翻白眼:“我不是让你藏好的吗?怎么还自投罗网地拿到语文办了?”
“我没忍住嘛…”贺凡脸上挂着收不住的笑意,“再说了,语文办这会儿不是没人吗?我就带了这么一小包,很快就能拼完的。”
一旁的林杉也高兴惨了,她最喜欢干这种违法乱纪的事情。明明早上才吃过教训,现在又不长记性,还掏出兜里的水果糖给贺凡分了一半,夸他干得漂亮。
江然无奈:“那你们拼吧,我去外面望风。”
“啊,望什么风啊?”贺凡听完脸一垮,“外面那么热,你别去了吧。”
“那不行,不望风也得擦窗户呢。你们抓紧时间吧,拼完记得搞卫生。”
……
怎么和设想的不太一样?贺凡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突然有些恼,外面这么热干嘛跑去擦窗啊?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吹着空调搭积木啊?
走廊里的热风推推搡搡,不知疲倦地闹出一层细密的薄汗。
江然看看楼梯口来来往往的人影,又看看玻璃窗内拼着积木的男孩女孩。林杉垂着大卷发,笑脸盈盈。而贺凡许是因为过于专注,眉间微皱,唇角抿成一条直线。
视线刚要挪开,又看到他直直地往这边走来。抬手敲了敲窗户,指关节叩在玻璃上发出清脆明亮的几声响:“你快点进来。”
江然回问:“进来干嘛?”
贺凡拉下铝合金锁扣,开了半扇窗:“我拼不出来了,你进来帮我拼。”
“啊?”江然一怔,“我又没玩过。”
“那也没事,你先进来再说。”
两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换了个位置。贺凡抢了她的抹布,走出空调十足的办公室,在又热又疲的高温中擦了剩下的窗户;而江然被拉着坐到了林杉身边,盯着精致的积木看了又看。
她问:“哪里拼不出来?”
“没有啊。”林杉给她拆了一个水果糖,悠悠吐槽,“这玩意儿有什么好拼不出来的。”
说的也是,江然忽地想起了纪池拼的那个金属模型,难度要比眼前的积木大了许多,零件和零件之间不是简单的拼接,还得用镊子仔仔细细地扣在一起。
林杉问她要不要动手试试看。
江然摇了摇头,心思早就飞到遥远天边了,想到纪池的模型,就想到大课间要和他见面的事情。也不知道北京的太阳那么大,他会不会晒黑了呀?还有上次说要送的小礼物又是什么?最后思绪飘来转去,又开始担心自己早晨起的匆忙,头发是不是梳的很乱?
江然问林杉借了随身带着的小镜子。干嘛?你怎么也开始臭美了?江然老实道,我就看看头发乱不乱。
左看看、右看看,头发不乱。
结果下一秒,刚放下镜子,心里瞬间乱成吹皱的春水,翻涌的碧浪——
她心心念念的男孩子就站在门外,没被晒黑,白得像是灼灼夏日,晃着她的眼。嘴里的那颗水果糖嚼也没嚼,提溜一下咽了下去,江然满嘴甜味,却怔住吐不出半个字来。
林杉推了她一下,小声问道,大帅哥是不是在看你?
江然这才晃过神来,迎上那双许久未见的漂亮眼睛,挥了挥手,欢喜地问道:“你怎么来了呀?”
纪池扬了扬手里的试卷:“来帮陈以薇交个作业。”
“噢。”江然点点头,视线黏着人家,脚上也不知不觉地跟了过去。
纪池撕了一张便签纸,写下几个未交作业的名字,然后漫不经心地问她:“被分到几班了呀?”
“二班,班主任正好是老唐。”
老唐啊,纪池顿了顿:“那还挺好。”
江然也觉得挺好,起码推荐的书好,带出来的学生也好。
纪池写完便签,合上笔盖,看到还有别人在场就没多聊:“那我先走了?大课间不要忘记了。”
“好。”江然点点头,“那待会儿见。”
纪池前脚刚出教室,贺凡立马围过来问了一句:“大课间你要干嘛?”
“也没干嘛,就是学校安排了一个表彰大会。”
“操场那个?”
江然点点头。
贺凡又说:“那待会儿我陪你去。”
“啊?你去干嘛呀?”
他挑了挑眉:“接受表彰呀,物竞一等奖,还可以吧?”
“哇!弟弟不错嘛。”